与弟书

马菁芸

吾弟：

酒后泣涕，提笔留念。写予你，也写予我。

时间不仅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斑驳了老屋，佝偻了母亲。时间太长，一时不知从何写起，从六岁那年第一次与你见面写起，从十岁那年假装大人模样教训你写起，从十八岁那年在车站与你相拥写起，还是从昨晚与你对杯相泣写起……

何其幸也，父母给予我一个你。从小苹果分你一半，雨伞分你一边，父亲的手分你一只。如今，回忆分你一半，心事分你一半，责任分你一半。

生于小城，儿时你我总想出去见见世面。我们奋力挣脱，我走过挺多地方，你飘过挺多地方，回过头来，如今我们都变成了不爱出门的孩子。世面，已不是对繁华的向往，不是对远方的渴求。世面，不过是世界的很多面罢了，温柔的、破碎的、迷茫的……你我一一见过。一转眼，你我都长成了见过世面的大人。

大人之于孩提，最大的区别不是行为的肆意、不是心智的成熟、不是精神的独立，姐姐觉得更多的是勇气的积攒。

还记得吗？小时候，经过黝黑的巷道，我会故意松开你的手，你会一边哭一边紧紧跟随；

考试没考好，衣服划烂了，被老师约谈，吓得不敢回家，需要我帮你打掩护；

头磕烂流血缝针，都不敢告诉父亲实情……

现在看来，是不是觉得这些好似也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啊，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直面生活的勇气总在不断增长。

人啊，哪里有不怕的，怕父母、怕老师、怕强者、怕未来、怕自己。

但是，人啊，总会不断积攒勇气。就像邻家盖房用的楼板，一层一层堆在村口，我们从最低的那头跳下，一次一次，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从最高的那层跳下。

很勇敢是不是。勇敢，看上去也挺简单吧。

试试看……

有一种勇气叫，莫回头，向前看。我们常常陷于过往，因为儿时太美，你常于梦中追忆与父亲渭柳垂钓，我常于梦中与他携手静听麦浪。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他像诗人一般为我们小小的心房引入汩汩清泉。那时的我们与同龄人相比，似乎拥有更多。我明白，你有好多的遗憾，恰巧，你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你的遗憾从14岁开始，我的遗憾从20岁开始，相比与你，我又是幸运的。但遗憾终究是遗憾，希望你能把遗憾放在身后、藏在心底，不要苛责自己。你会时常幻想那个你没有夺门而出的秋天，故事会不会改写，但过去，总是过去了。树叶飘落，是秋风的过错吗？我想没有一片落叶会责备秋风吧，说不定那片落叶只想化作春泥守护你。一棵树，如果没有匠人为你浇灌，且仰头饮下甘霖，又有何妨？

有一种勇气叫，莫徘徊，向前行。我在写材料的时候，常常引用“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最近你正筹备考试，怕自己不行，怕辜负期待。不光是你，姐姐也会常常怀疑前路漫漫，但又坚定认为亦灿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分苹果的故事吗？家里只剩一个苹果，到底是你吃，我吃，还是我们一人一半。现在，家里有好多苹果，我们已经不用再考虑只剩一个苹果该怎么分。苹果是我最喜爱的水果，至今如此，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苹果是我从小可以企及到的。把平常之物当做人生喜好，也许是人生的一条捷径。踏踏实实，即使大雾弥漫，请阔步向前，管它到与不到，此时不到彼时到，看似未到实已到。

不知所言但又言之不尽了……

是不是又假装大人模样教育你了，这次不用假装了，确已是大人。你我同根生，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的不易也心疼你的不易。看似是在教育你，其实也是在提点我。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说说总是很简单，做起来好像有点费力。家长是不是都是这般模样，自己或许还做不好，但期待你能尽力试试看。

年年春风，今又春风，我相信春有新生。

之于你，之于我。

希望你我都能各自积攒更多勇气；

希望你我都能成为彼此的勇气；

希望我们的勇气可以共同守护我们的家。

最后，祝你三十而立，祝我三十五再立。倘若三十不足以立，那不妨再立、再励。

姐

2024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