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后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决定去大排地。屋外是铅黑色空明的亮,月亮已在东山升起,大大的,圆圆的,黄黄的满月,觉得离得很近。德牧犬苦塞在我的前后跑着,撵它也不回去,由着它吧。我拿了一把镰刀,给自己壮胆儿。到大排地有约6-7里地的距离,都是大山里的路。大排地原来是参地,人参起收后改为农田,共有9.6垧,种植黄豆,苞米各半。白天时把前几天割倒的黄豆打完了,拉了回去。苞米还在扒棒子,随扒随拉,还要两天就可以收拾完了。山里的习惯是秆棵都是就地烧掉,但都是选在无风的晚上烧了,白天有林场的人检查,撞上了就麻烦了。因此安排了两个人晚上烧。我不放心的是大排地在森林中心,必须要分外加小心。</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路向南,月亮也是越升越高,亮如白昼。两侧的山林如影随形,近处的树林枝干清晰,林下的月影斑斑驳驳,空气如凝结一样,感觉在银灰透明的水中行走。回过头可以看得见自己的身影和苦塞一上一下的影子。四周静的很远,只有遇到寒葱河小溪流时才有汩汩的水声,都休息了,真可谓万籁俱寂。忽听到苦塞发出了低沉的狺狺叫声,它停下来,伏下身子,突然窜下山路,窜进了树林里面。隐约可见两个黑影在林中的月光下跳跃着,翻滚着,同时伴有咆哮声起,我有点紧张,朝着林中喊苦塞,有一会儿苦塞才从林中跑出来,跑在我的前面,不时的回头看看我,打着喷嚏,看样子没有什么收获,也没受伤。有一只大鸟无声的滑翔着飞向前去,苦塞又呼呼的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又颠儿颠儿的返回来,跟在我的后边。向前望去,山路湮没在阴森森的山林中。月光如水,在林中的空隙中也倾泻进来,隐入了林下的草丛中。向上望去,深远的天空似青亮色,又如深藏蓝色,月亮辉映着,有些褶皱的,停滞在最遥远之上。忽然看见,远处的树林之上有白色的烟气在升腾着,嘿!到大排地了。打远处就看到火光中闪现着两个身影,他们在火堆边上移动着,随着他俩的移动,火星四溅,火舌爬升。看见了我,老张便走过来说:“还有一堆没点呢,快了。”我赶紧叫他们歇歇,老张招呼那边的那个年轻人:“老小儿。你去看看先烧的还有没有没烧净的,攉拢透了,别留下余火。”老张这人干活就是让人放心。过了一会老小儿回来说:“都烧净了,我用长水曲柳条子抽打了,都是白灰儿了。这豆秆干透了,爱着,烧的透。拉家去烧炕多好呀。”老张问我:“饿不饿?”我说:“刚吃完饭,就是来看看。”老张喊着说:“老小儿,你去看看那几个土豆烤熟了没有?熟了就拿过来。”老小儿拿着四股叉奔向一个已烧完了的灰白色灰堆旁,不一会就端回了七八个烤熟了的土豆,土豆的焦香味儿弥漫过来。老张叫道:“快来坐苞米铺子上,趁热吃。”我拿起一个在苞米铺子上磕去外边的浮灰,掰开,放下半块。把手里的半块的外皮扒下来。烤的刚刚好,外焦里黄,又起沙,还冒着热气,飘着土豆熟了的清香,忍不住大快朵颐。苦塞趴在我的脚旁,下巴贴着地面,看看烧着的火堆,看看我,苦塞是退役了的警犬,经过了训练的,不让吃的东西它不会动的。我把另外的半块土豆丢给它,它抬起头看了看,一口吞了下去又吐出来,可能是太热了,它又小心地咬了半边,吞咽下去。我又掰了一个,掰碎了扔给它,它站了起来,低头吃了起来。老张起身拿着四股叉从旁边着火的火堆边上端了一团烧着了的豆秆,扔到了最后的那一堆豆秆上,很快就烧起来了。豆秆噼噼啪啪的响起来,烟气大起来了,烟裹挟着火,火越烧越大,旋转着形成一个圆圆的扭曲向上的火体,无数的火舌向上伸探着,喷发出的白色烟气直冲上天,火堆旁有一股吸力被抽进火堆,先前燃烧后的灰白色灰烬也被吸了进去,冲向天空。燃烧时的呼呼火声和豆秆发出的啪啪声动人心魄,这火光把苦塞吓的跑到很远处。</p><p class="ql-block"> 老张坐到了我旁边的苞米铺子上,卷了一支烟,吸了起来。看着他火光中微红色的侧脸,问了他一句:“今年你家的收成怎么样?”“还行吧,半垧多旱田,一亩水田,吃是够了,没有其他收入,也不宽超。”接着又说:“和儿子一家在一起,六口人,将够个吃。儿子儿媳妇张罗着要出去打工,也没有别的招儿啊。”“你算算看,咱们这山里地方的水稻一亩地也就将够我们一家一年吃的,那半晌地的苞米满打满算收入一万块钱,一年全家一个月还不到一千块钱的花销。这不够呛吗?”“农药,化肥,种子年年涨价,苞米一斤也就一元钱左右,都多少年了,收购价也不涨。要是没有粮补和直补,这地就没法种了。我附和着说:“还好,现在不交农业税了,不交公粮了。”老张说:“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确实,没有农业税了,不交公粮了。以前那个时候农民那是太难了啊,交公粮,十八抽,三提留,五统筹的,没饿死就庆幸了。”老张忽地站起来招呼道:“老小儿,把火堆边上攒一攒,让它们烧透了。”说着围着最后这个火堆攒起来。再回来时已是一脸的汗水。坐下后老张说:“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不知道农村的事儿,”我告诉他,我插队四年,68年-71年,交公粮,提留统筹的我也知道一些,但不是很清楚。:“哦,你也是过来人啊,”老张接着说:“我常常想,那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呢?大以前我记不得了,69年交红心粮开始后的十几年那才是太难了啊。老邓一上台把我们都救了。”我和老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远处烧过的火堆都成了近圆形的灰白色的痕迹,不规则的排列在地垅里,像月亮表面上一个个的陨石坑,最后一个还冒着白烟,是不是在月亮上看今夜的大排地也如我看月亮一样。更远处的树林月影清晰透明,月光穿过淡云时发出耀眼的银色的亮。山脊蜿蜒着,今夜大排地的天空如平静深邃的海,月亮就在夜海的最高处,最深之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