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逐桃花去 春随杨柳归

沈荣庆

　　孩提时，似懂非懂看过一部电影《柳堡的故事》。电影中“九九那个艳阳天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的电影插曲，委婉动人，缠绵悠长，在脑海里留下深远印象。长大以后，慢慢懂得了电影中的人物青涩无邪，如同三月杨柳柳色青，情感缱绻，又如柳叶千丝丝相连。中学毕业后，不少同学分赴上海各个农场，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工作生活相处久了，难免有你情我愿的事情发生，也就有了同学成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佳话。

十年前，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同学聚会，听他们讲了二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他们所在农场工作时的连队里（农场执行半军事化管理，最基层的生产单位称连队），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河岸边无心插柳，一棵杨柳树没几年竟然垂柳依依，绿荫遮日，格外茂盛起来。春风里，不时拂起清新的河水味，沁人心脾。几经春去秋来，有一对青年人，是两小无猜的小学加中学的同学，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在柳树下订下山盟海誓，后终成秦晋之好。更为称奇的是，他们五十岁时，还特地故地重游，那垂柳仍在，袅袅复依依，似盼故人来。不经意间他们的的故事成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现代版。

第二个故事，当年连队的支书姓杨，本地人，思想极左，不允许青年知青谈恋爱，一经发现，便横加干涉。知青们背地里称其为“杨辣子”。所谓“杨辣子”，一种依附于杨柳树叶上的长毛的昆虫。人的皮肤被粘上，又痛又痒，马上会起个红肿的包。他有个儿子，也很尖刻，每窥知男女知青有牵手之事，便告发于其父，小脸得意洋洋。那年当知青回城潮起，有些知青为发泄多年压抑之情，行事有些鲁莽，“小杨辣子”躲在窗玻璃后，一脸惊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剪春色作衣裳。千百年来，不仅恋人间的聚分离合，如杨柳依依总关情，就连朋友间的送别，因“柳”与“留”的谐音，也有折柳相赠的习俗。北朝乐府有一首《折杨柳》的古调，“上马不促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儿，古音读ni）。高亢激越，似为秦腔先声。使当年长安古都壩桥一带的渭河两岸柳树枝条几乎折光。唐代诗人王维一首《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挹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为离别诗中的千古绝唱，叩动古往今来无数人的心弦。原来，在古代，每年新年过后，朝廷才分派各级官员奉旨履新，赴各地上任，一般往来于丝绸之路的客商，或出门访客的人，也往往选择春暖花开，方便行路时才出行。同是唐代诗人的王之涣说，“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筅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反映的便是旅途中人的艰难与坚毅。古时候交通不便，通迅又闭塞，一封信在旅途中行走一年半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朋友之间的离别分手，有时候竟成生离死别。因此，同僚，朋友，或家人在长安古都出城门的欛桥分别时，会依依不舍……，晚唐诗人李贺不禁叹道，“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西方文化中也有以柳树寄寓人类情感的故事。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中有这样的描写，“就在这样的夜晚，狄朵手持柳枝，站在辽阔的海滨，招呼爱人，再回到迦太基。”狄朵是迦太基（今突尼斯）女王，爱上了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返回的英雄埃涅阿斯。诸神之王宙斯却命令埃涅阿斯必须离开迦太基。狄朵苦苦哀求，埃涅阿斯却不敢违命，当他的船启航离开后，狄朵自焚殉情。

圣经记载的巴比伦“哭柳”，也表现了中东各民族在东西方文化交汇中群雄争霸，引发战争的苦难。相传犹太人国破家亡时，在巴比伦河边，拒绝给征服者弹琴唱歌，把琴挂在河岸柳树下，以至枝条下垂，状如流泪，成为悲伤的象征，后人称之为巴比伦“哭柳”。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中国广泛上映的前苏联电影《奥塞罗》，改编于莎士比亚著名悲剧《奥塞罗》。其中奥塞罗的妻子苔丝狄蒙娜演唱的那首《杨柳歌》风靡一时，其中的中文歌词出自译作家薛范之手。“……她满怀忧愁，来歌唱杨柳。……那寒冷的流水，在倾吐悲哀……那一行行热泪，灼热了沙洲，她不幸的遭遇，也感动了石头……用青青的柳枝来编个花环，不责怪他无情，我毫不悲忧，我歌唱杨柳。……”欧州文明中把柳枝扎成翠环，比作爱情的坎坷与艰难，与另一位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诗“闺中少妇不知哀，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青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夫君在战场上拼死厮杀，而女人往往是更受伤的受害者。

杨柳在作家笔下，也常被用来形容女子。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林妹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扶风。”而对薛宝钗却借用其所作的一首《临江仙，柳絮》，刻画了一位心地高傲且功于心计的女子形象。“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佛教中的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手持净瓶，上面插着一枝柳条，善男信女，但凡有求，她便拂动柳枝，滴下几点清水赐福。于是，求子者遂愿，受难者消灾，当然恶人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能脱离苦海。这更使杨柳多了一份亲切与和霭，这应该是杨柳的本色。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到处莺歌燕舞，这是多好的生活啊！即使有时还会阴雨绵绵，那也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月前，讲两个故事的五十多年的老同学打电话相约去启东一游，我问启东何处，答曰吕四港。原来，当年同学聚会，他讲的第一个故事中，那对同学成佳偶的老夫妻，这几年因为女儿己出嫁，自己也退休多年，乘腿脚还灵便，在老家与乡人合办个农家乐。我欣然答好，尚未成行，己在想像，他们的农家乐应该也有一棵柳树，植于河岸边，说不定还能在农家乐的卡拉0K，听到哪首“九九个那个艳阳天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的动人歌曲。

柳堡的故事电影海报。

桃花与杨柳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