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盼盼

叶永生

千古勾栏女，盼盼最可怜。

才艺甲天下，情思更绵绵。

一句不相随，香魂诀人间。

听闻燕子楼，不禁疑乐天。

古来名利客，德智几关联？

注

背景图文摘于网络

故事的主角，是唐代徐州著名歌姬关盼盼。

关盼盼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工诗文，善歌舞，因家道中落而沦落风尘，被当时的徐州守帅张愔重礼娶回家中为妾。

张愔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性情儒雅，精通文墨，非常欣赏关盼盼的诗文和歌舞造诣，并为她在徐州城西郊云龙山麓建造了一座楼阁，也就是著名的燕子楼。

这一天，张家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宾主相谈甚欢，张愔借着酒兴，拿出了自家的镇宅之宝：关盼盼。

盼盼的一番歌舞，让这位客人看得心神荡漾，写诗来形容盼盼如同微风中的一朵牡丹，婀娜多姿。

关盼盼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因为这位客人就是大诗人白居易。

白家与张家素有渊源，白居易的父亲也曾在徐州做官，张愔就是白父的老部下。

但白居易一离开徐州，张愔不久便去世了。

生前繁华一朝湮灭，张愔死后，府中姬妾很快风流云散，各奔东西，只有关盼盼无法释怀，矢志为张愔守节，年轻的她移居燕子楼，从此开始与世隔绝的生活，身边只有一个老仆陪伴，在燕子楼中一待就是十五年。

期间，关盼盼写了三首《燕子楼》。

其一曰：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楼上的残灯，窗外的晓霜，燕子楼中的人显然一夜未眠。当年的合欢床如今只剩独眠人，物是人非，相思情长。

而这一夜的相思，远非地角天涯之长可以相比，更何况十五年的漫漫时光。

情深似海，意浓似痴，令人叹息！

其二曰：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已十年。”

洛阳的北邙山是张愔的埋葬之地，也是汉唐以来王侯公卿的墓地，北邙山上苍松翠柏，常年烟雾缭绕。

可以想象，关盼盼在燕子楼上远望北邙山的方向，只因那里埋着张愔，草木本无情，因人而生愁烟。

继而转眼当下，如今的自己，已经罢歌弃舞整整十年了。

对于正值妙龄、精通歌舞的关盼盼来说，停歌辍舞，表明她对生活了无生趣，已经失去了追求。

其三曰：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南雁北返，燕子春归，春社日将近，正是春光明媚之时。而关盼盼已无心欣赏这良辰美景，她精美的瑶瑟玉箫已落满蛛网，永远蒙尘，再不会发出悦耳的天籁。

灰败的乐器一如褪色的生命，此时的关盼盼，已随着爱情的彻底消逝，逼近死亡的边缘。

这三首《燕子楼》，其实是关盼盼移居燕子楼后的三个人生阶段，第一阶段，睹物思人，难以成眠；第二阶段，漫无目的，颓废度日；第三阶段，生命的枯竭。

故事再次回到白居易这里。

白居易读了关盼盼的这三首诗大为感动，或许他没有想到，只和他有过一面之交的关盼盼竟然如此专情。

他不由提笔，步盼盼的原韵和了三首诗：

其一

满窗明月满帘霜， 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寒月夜， 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带罗衫色似烟， 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 叠在空箱一十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 曾到尚书坟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 争教红粉不成灰。

尤其是第三首诗的最后两句：“见说白杨堪作柱， 争教红粉不成灰”。

张愔坟墓上的杨树，已经由当初的小树苗长成柱子一般高大了，在这无情的岁月冲刷下，当年的角色今又如何？

弹指间白杨作柱，红粉成灰，时间过得那样快，除了沧桑，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白居易的三首诗传到了关盼盼手里，让盼盼唏嘘万千，但是他把三首诗看完之后，盼盼却发现后面还附有一首七绝：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盼盼看得容颜大变！

这首诗是说：张愔当年挑选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惜代价教给她们歌舞，可张愔死后，却没有一个人追随他而去。人世情态，可为一叹。

关盼盼边看边哭，边哭边看最后说：“如果我的贪图贞洁烈妇的美名，大可在张愔去世时一死了之，以全名节，何必在这燕子楼苦苦守候这数十年！”

继而步韵一首，作答白居易：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

诗中说，自己十年来独守空房，愁眉紧皱，当年白居易写诗形容自己是风中的牡丹，而今春去也，牡丹已经凋零，只是心中深意无人体会，不免叹息。

又写一联：“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污雪毫。”笑白居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此，关盼盼开始绝食，一心求死，十日而亡。

斯人已逝，红粉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