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接触书法像我接触瓷器一样,都是一次伟大的经历,所不同的是我对书法没有知识准备。我只知道书法不仅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实用工具,还是有几千年历史的一种艺术形式,但从来不知道它有那么大的艺术魅力,这让我惊叹不已。时轻时重,笔走龙蛇,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读者一看就知道它们要表达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我认识到,不管我的愿望有多好,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位优秀的书法家。练习书法要从童年开始——而我第一次到中国时已经二十八岁——要真正掌握好笔力和灵感太晚了。除此以外,我还是一个左撇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探究一下中国书法的本源、自我感受,特别是要能够理解我能看到的书法作品。</p> <p class="ql-block">我从中国朋友那里得知,有一个人是中国书法最杰出的鉴赏家之一,还是中国最著名的收藏家之一,曾经是北京大学的一位美学教授。我开始打听他的消息。我发现,他仍然住在北大旧校区一处美丽的教授别墅里,那是一栋有宽大前廊、窗子上糊着道林纸的建筑。有一天我鼓足勇气来到他的住处,向他解释说我对书法很感兴趣,不知道他能否为我上书法课,或者帮助我找一位书法老师。</p> <p class="ql-block">屋子里放满书架、书橱和漆黑的家具,墙上挂着大型书法作品。这位老教授对于我这位不速之客明显感到很紧张,不过他说瑞典的王太子几十年前曾经拜访过他,他还听说过,我们在斯德哥尔摩有一个很出色的东方博物馆。他说他父亲是一位著名书法家,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在父亲写字之前为父亲研墨、放镇尺。但是我们没有再深谈。一位表情严肃的人走进房间,明显是某种监视人员。他解释说,个人无法做主,一切要听从上级安排。我就这样结束这次造访,转身回家。</p> <p class="ql-block">我与小杨谈起这件事,她是我在留学生办公室的联系人,我请求她帮助我,但看样子没希望。因为我自己已经与这位教授联系过了,留学生办公室不好再插手,除此之外,据她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当我说出他的名字和住所楼号时,得到的回答是:在“反右”运动中他被调离教学岗位。她说他的知识已经不再有什么用处,不过他还住在原住所,因为他有重要的社会影响。</p> <p class="ql-block">秋季的一天,我去参观故宫里的书法展览,我仔细把中国书法与去年夏天我在日本各家展览馆看到的日本书法进行比较。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头戴无沿帽、身着蓝色衣服的人走过来。好熟悉的面孔,有胡子,三个门牙已经掉了—一他竭力用手捂着嘴一—眼睛周围布满紧绷的皱纹。是那位美学教授!我们的目光有瞬间的相遇,但是他很快把目光移开,我们没有互相问候。我围着他转了几圈,最后也避开了。我本来想算了吧,不过又看了几个展柜,看到他走过来,我们俩在展厅里转呀转呀,最后来到同一个展柜跟前,但是各在一边,谁也没有看谁。</p> <p class="ql-block">后来他突然走到我这边来。“对不起,”我说,“我无法判断这两幅书法作品哪一幅更优秀。您觉得呢?”就这样我们谈起了书法,其中一幅清刚健骨,但略显拘谨,另一幅则雄放奇浑,但并不显得松散。过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记得我去年夏天曾拜访过他,当时我想找一位能帮助我更好地理解书法的人。我说真难找啊!他朝我迅速看了一眼。</p> <p class="ql-block">“对,一切都是那么——有组织的,”他说,“一切都要由组织安排。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星期六或星期天来。你不就住在北大吗?最好是下午。”</p> <p class="ql-block">谈话刚一结束他就走了,只是点一点头,匆忙奔向另一个展厅。他趁没有监视人员的身影时走开了。我在随后的一个星期日作了一次尝试,但是这位老人对于我的拜访显然感到难办,很遗憾,继续与他接触已经不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