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姨

燕归来

听了母亲给我说的梅子姨的事，竟时常会在我脑子里回闪。春节前，弟弟按照近两年的惯例，把父母从乡下老屋接到县城家属楼过年，勤劳一生，一刻也闲不住的老妈自然又承揽起了一日三餐做饭的任务。偶有闲暇时，生性开朗爱热闹的妈妈也出去走走，她对人热情，是典型的“见面熟”，出去买个东西，三言两语很快便成“老熟人”了，走个路，陌生人(一般都是跟她年龄相仿的大妈)也凑上来聊两句成熟人了，有相约到各家去转转的，有相约去逛街买东西的，有相约去看戏的……当然，现在好多乡里人在县城里买了商品房，妈妈除了新认识的朋友，还见到了不少邻里乡亲，而不爱说话、不爱交往相比较冷清的爸爸，总爱呆在家里。有时候妈妈回来，从兜里掏个糖或一把瓜子放桌上说，“门房你那个姨踫见给的”“看戏时坐一起的你那个姨给的……”我们几个有时忍不住一起笑着嗔怪老妈“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你总是改不了这个……”“哈哈哈，没事，你那个姨还说她给我带凳子，明天还叫我去看戏……”“你没看网上，给你个糖如果有药，把你的耳环或戒子什么的拿去……”但妈妈仍笑着好像又沉浸在愉快的友情中，我们嘴里的话便轻飘飘地没了尾……那个周未下午，妈妈过我这边来了，年也早过了近一月了，她已呆不住了，过两天打算要回家了，我们母女俩坐在沙发上闲聊，我注意到母亲好象穿了双新鞋，她立刻大为激动，涛涛不绝地给我讲来: “我前天在街上碰到你梅子姨了，她家这几年可大发了，开了三家鞋店，除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帮忙打理，剧院对面那个二百多平的鞋店就是她家的，她领我在里面参观，大人小孩的各种鞋子，样式可多了，这双鞋平时得八十好几，她五十给我拿了……你梅子姨现在可阔了，是大老板，平时不去店里，跳跳广场舞，做做美容，还参加什么旗袍走秀，享大福着哩……”我至今也未曾见过梅子姨一面，记忆里，妈妈曾有几次提到过，只知道是外婆家一个远方亲戚，和母亲年龄相仿。母亲看我这次似乎认真听了，她即刻神色骤变、激动难掩，唏嘘不已地给我讲了这次梅子姨告诉她的家里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梅子姨娘家当时是亲戚里出了名穷得叮当响，只有依崖面而凿的两口破窑，连个象样的院子都没有，没有院墙。父亲脾气爆躁，经常家暴母亲，就在梅姨大概12岁时，父亲把母亲的三根肋骨打断了，没钱看病，母亲便瘫痪在了土坑上，从次一家人一日三餐的担子便落在了她幼小的肩上，三个弟弟，分别仅八岁、五岁和三岁，全靠她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一年多后母亲便死去了，后来自己出嫁给村东头，两口子平时除了种地，打短工，还去县里赶集摆小滩，再后来二弟取上了媳妇，大弟在外面以偷窃蝇生，被关进了几次牢，后来出来继续偷盗，再后来竟然疯了死在了外边，三弟在外边也偷窃，一次不知在外边犯了什么事，被两个人追进了土窑，当着老爹的面竟拿刀捅死在了窑里面…… 几乎算得上是母亲的发小，从小在一起经常玩的梅姨，多少年后的今天，终于有勇气平静地向母亲提及当年家里的悲惨经历及黑幕。那么多年被陈封在犹如时光黑洞的最深处，竟丝毫不曾知晓，母亲为此仍感慨唏嘘不己……也许，毕竟是我对梅姨知之甚少吧，听到这些我的内心却并没有激起太多的震荡，仿佛只是飘忽遥远的一些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故事而己。 然而，有一段记忆却再次从我的心头鲜活……大概是在我四五岁的时侯，外婆曾领着我和弟弟去邻村山脚处一个亲戚家作客，现在想来那正是梅姨家，当时梅姨己出嫁，只知道那家只有几个男人，父亲和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当时也不清楚是老几，应该有一个不在家，只记得来了客人，一家人都很和善亲切的样子，小孩子家最喜欢走亲戚作客了，外婆和老父亲在坑头坐着话家常，在大人们说话时，我和弟弟好奇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什么都是新鲜好玩的，而且早早地就想会吃什么饭呢，谁做呢？果然，一个稍长的儿子早早就去厨房——另一个小点的窑里忙活了，吃饭的时间终于到了，那个二十岁左右笑容可亲的男子(今天推测应该是老二吧)把盘子端来了，碗里盛得是手擀的白面片儿，均匀薄亮，上面飘着炒的葱花，汤清面散，香味扑鼻，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记得当时伴着一阵夸赞声)果然，又是别人家的饭，吃起来美味无比。小孩子家总是爱恶作剧，记得我们跟外婆回来的时候，我的口袋里偷偷地藏了自己偷的一件小宝贝，那是我们在一个床腿下木架子的一个角落发现的——一个圆形的雪化膏小铁盒，这在当时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小玩物了，当我们打开时，看到里面装着两根针和一个白色的线团，总之，回来的时侯我们偷偷地装在衣兜里拿回来了，没想到，往后余生，那碗好吃的面条，那个小铁盒竟成了永远鲜活清晰的记忆——人生真是神秘，生命玄奥，甚至比起人来，更别说往事，竟未曾烟消云散……文字是对记忆最后的卸载吧，往事终成云烟！生活，从苦难中酿出了蜜，我的眼前总是一片万紫千红、袅袅娜娜、光艳馥郁，梅子姨正绽放成一朵独特的女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