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印象——名士风流

小舟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恐怕是中国士大夫的终极梦想。要说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王阳明当之无愧。

自古圣贤降世，必有异象。王阳明出生的那个晚上，祖母岑氏梦神仙脚踏祥云送子而来，故王阳明初名“云”，他出生时的那个房子，也被命名为“瑞云楼”。这个天生不凡的孩子，却长到五岁都不会说话，直到祖父王伦依据《论语》为他改名守仁，才开口学语。

　　十岁时其父王华高中状元，十一岁随祖父赴京，途经金山寺，祖父与客饮酒赋诗，一时尚未成篇，而小王阳明却接连作了两首诗，才惊四座。十二岁在京师塾馆求学，与塾师论“何为读书第一等事”，王阳明便有“或读书学圣贤耳”的高远志向。十五岁随父出游居庸关，梦汉时定边名将伏波将军马援，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

　　十八岁，王阳明在上饶见到了当时著名的理学家娄谅，两人相交忘年。娄谅授之以宋儒格物之学，谓“圣贤必可学而至”、“圣贤须在事上磨”，成为王阳明的人生导师。奇才大约都有几分痴气，王阳明读《近思录》，欲效朱熹格物穷理，格竹悟道，七日未成，大病一场。朱熹格物这条路走不通，转而研究词章。这些非同寻常的少年事，都是他传奇人生的序章。

　　1499年的会试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这一年来自苏州的大才子唐寅（伯虎）本该大放异彩，却因太过高调被卷入泄题风波。后来虽然查无实据，但主考官忧愤而死，唐伯虎也无缘仕途，一代才子，潦倒终生。而会试第二名，正是王阳明。

　　王阳明初为工部观政进士，在浚县任职时主持修造打败蒙古的威宁伯王越墓，威宁伯家人感激他，赠他王越征战蒙古时用的宝剑。后来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正是用的这把宝剑。唐伯虎却差点成为叛党，不得不装疯脱身。两位不世天才，际遇如此迥异，令人唏嘘，也许人的命运，早已埋好伏笔。

三十一岁，王阳明告病归越，在会稽山阳明洞天筑室修身讲学，因自号“阳明子”。三十五岁，刘瑾弄权，被贬贵州，当了一个小小的龙场驿驿丞，甚至被追杀，他却在龙场悟道，得“知行合一”之旨。四十五岁，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仅用一年三个月，平定四省匪患，沿途还立社学教化百姓。他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他说：“致良知。”此言一出，直令吾辈感佩不已。

　　宁王朱宸濠反，谋划了十多年，王阳明仅用四十多天平乱。武宗御驾亲征，还没到达战场，仗都已经打完了。透过这聊聊数语，王阳明的赫赫战功，岂是一句“用兵如神”能概括的。

　　立功而不居功，能挽狂澜于既倒，又能急流勇退。他是真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余生著书讲学，天泉证道。五十七岁，又平了几次乱，病逝舟中，归葬兰亭。只留下一句：“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立德、立功、立言，真三不朽！先生请受晚辈一拜！

　　出阳明故居，就是绍兴的西小路历史街区，不同于安昌古镇和仓桥直街市井烟火的热闹，这里更能体味小桥流水人家的宁静与灵秀。青石古道无瘦马，夕阳西下见远山。正是江南好风景，斜风细雨不思归。

走到西小路尽头，远远望见一座古塔，立于城市广场，不由一探究竟，是为大善塔，始建于梁，南宋重建。古老的城墙与绚丽的花灯相得益彰，流光溢彩。形似卢浮宫的北纬30°展示馆和温润厚重的南宋古塔站在一起，一点也不违和。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慈祥地看着他衣着体面的孩子。

　　由此向南，过仓桥直街，是徐渭的故居青藤书屋。

热闹的仓桥直街

身怀绝技的手艺人

　　徐渭，字文长，明代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同样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人物，绍兴城竟先后出了两个。若使二人生同时，应会结为知己的吧，毕竟徐渭也是王阳明的小迷弟呀。王阳明去世时，徐渭只有9岁。让徐渭晚生几十年，是上苍对大明朝的眷顾吧。

　　徐渭的命运，比起王阳明不幸太多。虽也是望族出身，但为妾室所出，年幼失祜，寄人篱下，成家后原配早亡。他才高名重，却因狂傲不拘屡试不第。他“知兵，好奇计”，助胡宗宪抗倭擒贼首、招抚海盗汪直，后来胡宗宪死于政治斗争，他在忧惧发狂中九次自杀未遂。他的精神出了问题，错杀继妻张氏，下狱七年，在狱中著书、揣摩书画艺术。出狱后游历四方，诗文颇丰，晚年乡居，闭门谢客。他的画作千金难求，自己却贫病交加，凄凉地死去，葬在兰亭木栅村。

　　时间从大明朝向前回溯1300年，永和九年，岁在癸丑，王阳明的同宗先祖王羲之相邀亲朋会于兰亭，修禊事也。一次文人雅集，使兰亭成为书法胜地，光耀千秋。

　　兰亭清雅，并无太多人工的痕迹，只依山傍水些许修了几个亭子。眼前有景道不得，书圣珠玉在前头。“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流觞之曲水可以仿建，列坐之嘉宾再也吟诵不出诗篇。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非也，非也，时间只能带走歌者，带不走歌啊。你的《兰亭集序》，正如不废江河，万古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