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佬”巨卯爹

朱美娴

<p class="ql-block"> 二哥回国了,今天一起回老家拜祭父亲。回到老家,我们一边走一边努力辨认着路上来往的父老乡亲,希望跟记忆中的某个人能对上号。去小店添置供品时,二哥一眼认出了坐在店门口的白发老人,他坐在车里叫:“巨卯爹!”也许是太吵闹,老人家并没有听见。</p><p class="ql-block">妈麻溜地从车上下去打招呼:“巨卯叔!”</p><p class="ql-block">又问:“你还认识我吗?”</p><p class="ql-block">​巨卯爹回答:“当然认识你阿,我们家住附近呢。伢儿就是考上大学去了国外的那个吧?他太小离开家,我不认识了。”</p><p class="ql-block">我妈:“叔,你身子骨挺硬朗啊,还耳聪目明的。”</p><p class="ql-block">巨卯爹:“我今年已经97岁了,身体还行。”</p><p class="ql-block">二哥说:“您家儿子金林跟我是同学,我小时候经常去您家玩呢。”</p><p class="ql-block">“恩,汉周(去世快30年了)跟我关系挺好。”</p><p class="ql-block">我接过话头:“您说的是我二伯,我爸是汉D。”</p><p class="ql-block">​东西买好了,二哥挥手说再见,巨卯爹说:“嗯,就是再见,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p><p class="ql-block">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车启动后二哥说:“从我记事起巨卯爹就已经是老人了。”</p><p class="ql-block">一向有点信佛的姐姐说:“他杀了一辈子猪,还有这样的造化真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回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老家朱湖人丁兴旺,是瑞昌辖区最大的村庄,但村庄的占地面积小,庄户人家种地,再放养几只下蛋鸡鸭和一两头猪,过年的时候杀了当年货,多余的部分卖了贴补家用。于是每每到了过年,围着皮围裙手持杀猪刀的巨卯爹便成了养猪人家必请的贵客,烧开水,捆猪,几个人把猪按在杀猪凳子上,巨卯爹对着猪喉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个盆子接猪血。等血流尽猪断气,切开一只猪后腿的皮,然后鼓着腮帮子往里吹气,等吹得猪肚子圆鼓鼓的,用绳子系住猪后腿皮;把猪抬进专用大木盆,开水倒进去,巨卯爹一手抓住一条猪腿来回晃悠让猪身尽量浸入开水烫;一边烫好,再翻到另一边烫,都烫好了,操起剃毛刀咵咵一顿剃,毛剃光后用尖刀开膛破肚,把猪肠里粪便排空,把猪肚翻转腾掉食物残渣,又血呼刺啦地把猪心猪肺猪肝猪腰子挨个掏出来放在案板上,接着用李逵那般的劈山斧把猪头砍下来,再把猪身一劈两半,最后用明晃晃的大肉勾把半扇肉挂在木梯上。家里没杀猪的乡邻们围拢来,指着看中的部位,报出打算买的斤两,巨卯爹一个手起刀落,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猪肉就落在他另一只没拿刀的手中,上秤称好,算好价格,肉交出去,主家收回肉钱。等肉卖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午饭时间,巨卯爹坐在上座,主家恭恭敬敬一顿酒肉伺候。酒足饭饱之后主家把杀猪钱递到他手上,又麻利地搭上一副猪下水,这才打着饱嗝剔着牙齿半醉半醒地回家去,但凡他经过的地方,总是漾起一股难闻的血腥夹杂猪粪的气味。他也因此成了我的童年阴影之一。</p><p class="ql-block"> 二哥十岁左右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猪,白白胖胖的很是讨人喜欢,乖巧听话不挑食还特别能长膘,二哥很喜欢它,总是特别勤快地喂食,还经常给猪冲澡挠痒痒,把猪当成了宠物。这猪日子过得舒坦,更加膘肥体壮,到了过年更难避免被屠宰的命运。到了年底,爸爸去请巨卯爹去了,二哥拿根棍子把猪拼命往赤湖边赶,边赶边哭喊:“还不快跑,杀猪佬都要过来杀你了!”</p><p class="ql-block"> 但到了最后,大人们还是把二哥那二百来斤重的宠物大猪绑回家杀了。二哥难过极了,坐在桌旁抹眼泪,香喷喷的猪肉硬是一口都不肯吃。</p><p class="ql-block"> 一转眼,懵懂的少年青丝变成了白发,当年声如洪钟走路虎虎生风的“杀猪佬”步入了耄耋之年。时光,变得如此柔软,曾经惧怕的“杀猪佬”都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了。或许,真正让心柔软的,是童年的回忆。我想起来,自从父亲去世,我变得害怕老去,因为我怕父亲哪天从天堂回来看我时认不出我了。看到巨卯爹觉得亲切,更深的原因是他认识并依旧记得父亲吧。</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