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童年时的老屋只有两间，院子也不大，可盛滿了欢乐。屋檐下，有燕子从南方飞来，垒了四个窝。燕子很聪明，最早飞来的燕子，在烟筒边垒了窝，后来的燕子选择在窗户上面，东边拐角垒窝。最后飞来的燕子发现屋门的窗户上方的空位置欣喜万分，就在那里垒了窝，但这个窗户下边是门，人经常进出，燕子常常把屎拉在人的头上。有一次，我正端着一碗饭往外走，燕子就把屎拉在了我的碗里。那时候，饭是很金贵的。母親气极了，就把这个燕子窝给捣掉了。燕子很诧异，站在院里的铁絲上，叽叽了整整一天。我问母親，燕子说什么?母親说，它说"不吃你的红糜子，不吃你的绿谷子，你捣我的窝，秃头瞎眼睛"。原来它在咒我们。从那以后，我们敢掏麻雀窝，不敢捣燕子窝。</p><p class="ql-block"> 下雨后，是燕子最忙碌的时候。它叼着稻田埂边的黄胶泥，掺上麦草，飞进飞出，不断地加固它的窝。窝的形状很象半个碗在房檐下扣着。它还叼来麦柴，羽毛，破布片垫在窝里，使小窝更舒服柔软。干完活后，它们会站在老屋后的高压线上，一字排开，享受阳光的温暖，远远看去，就象一串五线谱挂在蓝天上，演奏着一首春之圆舞曲。燕子下蛋时看不见，但过三十天后就能听到小燕子的呢喃声。一般燕窝里有四只小燕子，每天老燕叼着青虫喂它们时，它们的嘴张的比脑袋还大，口边有黄黄的圈，青虫是直接吞进肚里的，它们没有牙，我想黄口小儿这个词是不是这样来的。</p><p class="ql-block"> 燕子很勤快，每天天一亮就飞出去抓虫子，回来把宝宝们喂饱了，就站在院子晒衣服用的铁絲上，边梳理羽毛，边交流感情，有时语调抑扬顿挫，有时还情绪激动……，同样的音节它叽叽三次，我想燕子是不是和人一样，重要的事得说三遍。燕子说话的最后一个叽，声音拉的很长，尾音往上翘，就象主持人的结束语一样慷慨激昂。不同的是，会议结束是有掌声的，燕子没有，它们往往静默几秒钟后，呼的一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年三月，有一次星期天回家，院子里暖洋洋的，鸡在刨食，猪在哼哼，母親在捡豆子，准备在清明节前后种瓜点豆。我问母親燕子回来了吗?母親忿然地说："都回来好几天了，别的燕子都在修补自己的窝，烟筒旁边的燕子窝只剩半拉子也不补。懒虫，一天不知在哪儿逛鸭鸭悠呢。"果然我一天都没见那对燕子的面。又过了一段时间，回老屋看燕子窝。母親说："窝太浅了，下了四个蛋，一个蛋掉下来摔碎了，二个正孵化的蛋掉下来，小燕子没成形，让猫给吃了，就剩一个蛋了，还不知能不能活?"而那对燕子还是每天站在铁絲上嘀嘀咕咕，好象是在互相埋怨，也象是在自责，没想到窝不补后果这么严重。母親指着那对燕子说："懒虫，看你明年回来住哪儿?"骂归骂，第二年刚进入"七九"，估摸着燕子快回来了，母親用碎头发同黄胶泥和在一起，象和面一样反复揉。然后，嘴里含了一大口水，爬上梯子，把水喷在墙上和燕子窝边，用和好的泥，把半边燕子窝修补好，还在窝里垫上了鸡毛和破布片。可是，七九八九都过了，别的燕子都回来了，唯独那对燕子没回来。母親天天站在院子里，对着空空的燕子窝张望，嘴里喃喃地说，它们生我的气了。我要是早点给它们把窝修补好，它们就有四个孩子了。小院里只剩下寂瘳的燕窝和失落的母親。</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后，为了盖福星苑小区，老屋被拆了，母親滿心欢喜地搬到了北宝苑的新楼上。日子越过越好，但母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每到春天来了，母親就站在阳台上，对着老屋的方向张望，嘴里叨叨着，今年燕子回来了，在什么地方垒窝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