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打工往事

萧兆伦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春二月的某日,清晨5点多,薄雾还未散去,清凉的风轻轻摇动着公路两边高大的棕榈树,南来北往的大货车呼啸前行,不少“士多”店、早餐店已开门迎客。一辆从赣州开往珠海的卧铺大客车,在105国道顺德大良的勒流路口缓缓停稳。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走下车来。他是谁?他要去哪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人,是我。时间是一九九四年二月。此刻的我,心里装满兴奋、期待------我终于到了我心目中的新世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105国道顺德大良路段街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顺德,地处珠三角西翼,紧邻广州,著名的“水乡”,距今已有572年的建县历史。其“三基”鱼塘(桑基、蔗基、蕉基)久负盛名,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改革开放后,顺德乡镇企业发展迅速,到九十年代初期,基本上形成了“一镇一品”的产业格局,成为中国著名的家电生产基地,拥有一批家喻户晓的家电品牌,如“美的”“容声”“格兰仕”“科龙”“华宝”“万宝”“万家乐”等等。顺德,与东莞、南海、番禺,并称“广东四小虎”。勤劳智慧的顺德人在800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创造了一个个经济神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昔日勒流</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如此“神话”故事的感召下,我以“停薪留职”的形式,暂别原单位,带着梦想,于一九九四年春节后,只身来到顺德勒流镇,入职顺德大城房地产公司。成了当地人眼中的“捞佬”、“捞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初到顺德</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城公司是勒流某总公司的下属企业,与其他四五家下属企业同在一栋五层楼内办公。总公司负责人由镇领导“黎哥”兼任。我的顶头上司姓何,顺德大良人氏,人称“东叔”,五十多岁,高一米六左右,常年皮鞋、领带、老花眼镜不离身,声音沙哑。据说,以前是一个建筑队的头,文化水平较高,深得“黎哥”的赏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东叔”结缘于头年秋天在广交会举行的广东省人才招聘大会上。他看过我的学历、英语六级证书和一些公开发表过的文章、论文后,邀请我加盟他的团队。我到岗后,他对我寄予厚望,常常找我谈心,不断给我描摹公司的发展宏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人生的道路上才跨进第二十五个年头的我,对刚来到的这个“新世界”和我自己,不断编织起美好的理想。每天一睁眼,就意识到新的生活在向我招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二</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公司当时运营的项目,是开发建设当时镇上最大、最高、最气派的商业楼盘----楼高15层、建筑面积几万平方米的勒流商业大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到勒流时,工程还处在基础阶段,一个巨大的深坑中,桩基林立,处处堆满钢筋、水泥、砂石,四台塔吊巨人般耸立在工地四角。为尽快了解项目情况,掌握更多的建筑和地产知识,我每天都在工地上“混”,用“蹩脚”的粤语与公司技术人员交流,与乙方的“头”阿标混在一起。我眼见着勒流的地标一步步从地下“拱”出地面,快速长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月中旬,超强台风登陆珠三角西翼,狂风暴雨横扫顺德,勒流境内一片泽国,洪水肆意奔泻,幕天席地,河涌堤岸多处决口,成片农田、蕉林、鱼塘被淹,洪水逼近镇中心。险情万分!公司全体人员被镇里抽调到抗洪一线,扛沙包、搬石块,脚底磨出血泡、手指被石块划伤。空气又热又闷又潮,雨水、汗水,让我觉得浑身黏腻。熬过一天一晚后,次日中午,我们接到指令:“转战黄连村”!一到黄连,我们几个“后生仔”纷纷跳进深及胸口的决口,拉起“人链”.......下午四点多,决口被成功堵住。不眠不休奋战两天一晚后,雨势渐渐减弱,抗洪取得决定性胜利。七月初,强台风再次光临,我们又一次出现在抗洪第一线。所不同的是,这次风雨来得更猛,灾情更为严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要说我这一生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时刻,我想,这次跳入滔天洪水的经历,算是我最难以忘怀的时刻。之后,几个“捞仔”跳进洪水封堵决口的故事在当地人中传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近年底的时候,公司的新项目启动-----来自澳门的“辉哥”出资与公司合作,在勒流镇开发建设一个商住项目。起初,进展并不顺利,双方对利益分配有较大分歧,“东叔”一度想中止合作。之后,总算谈妥主要条款,“东叔”让我按照双方协商内容起草协议。少不更事的我,未经“东叔”审核把关,便把协议草案给了“辉哥”。次日下午下班时分,“东叔”急匆匆从外面返回,找到我,大声质问我,为什么协议中有不利于公司的条款。“衰仔,咁做嘢都得?........”这时,我才明白是我听错了他们的协商内容。“东叔”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地指着我的鼻子,训斥了数十分钟。他的一句句话语,就像巴掌呼呼地打在我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的我,战战兢兢,倍感无助,真想大喊一句“老子不干了!”。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要那样对我。这只是个小插曲,最终,“东叔”和“辉哥”的手还是紧紧握在一起。两个项目同时展开,我也比以前更忙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翌年五月的一天,“东叔”要我在大厦封顶前推出一些广告,原则是“少花钱,多做事”,我提议做两条巨型条幅挂在外墙脚手架上。“东叔”说“好”,并交代我去落实。为了省钱,除了红布是买的,其他一切我自己动手-----每条二十多个两米大的字,要先写好同比例的大字,然后叠在红布上,依字样剪好,最后用别针别在红布上。我记得那时写字用的是硕大的排笔,字体是当时流行的综艺体,作业场地是工地旁边的一条人来人往的小街巷,我蹲在那大汗淋漓地干了两天,除了腰膝酸软,还收获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这次,“东叔”高度肯定了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辉哥”合作的项目不大,进展顺利,七八个月后就开始对外销售了。“售楼部”设在一楼的一间毛坯店铺里,一桌一椅就是全部售楼部的家当,我化身“售楼先生”。冬天来临,北风呼啸,我每天守在没门没窗的售楼部,不时拎起那一大圈钥匙,弓着腰,带客户在脚手架中钻来钻去,回答客户提出的无穷无尽的各类问题,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公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当年写条幅的小巷</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95年,与公司同事在深圳世界之窗游玩</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94年五一,与同事在中山翠亨村游玩</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来也巧,那年和我一起入职的另外两位员工,居然老家都是赣南的-----来自宁都的我,来自于都的阿祥,来自兴国的阿斌,我们分别负责行政、预结算、工程设计方面的工作。我们三个住在一套三房两厅的集体宿舍里。宿舍楼就在勒流主街旁,紧邻勒流车站和商贸城,底层是勒流农贸市场,我们在顶层。我的房间邻街,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近处和远处的街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套房子就像我们几个从北面飞来的燕子的“燕巢”,我们有了个安身的“窝”。可吃饭问题,让我们体验到了漂泊游子的滋味。一到周末,公司小食堂“停业”,总公司便安排了一名师傅单独给我们几个外地的“单身汉”做饭。这个师傅因为周末加班,貌似很不爽,每次都是雷打不动地用白糖伴广东菜心“伺候”我们,脸上一副爱吃不吃的神情。每遇我们“抗议”,他不是回敬我们一个嫌弃的眼神,就是用顺德话硬帮帮地“怼”我们,大意是别啰嗦,不想吃就自己弄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身在异乡,免不了寂寞孤独。好在我们三个算是老乡,语言基本相通,一下子把感情拉近了许多。下班后,我们仨多半待在一块。要么饭前饭后时,蹲在食堂门口,静静地看着从勒流中学放学的少男少女从面前经过,悄悄地品头论足一番;要么相约逛街,要么相约走进大家喜闻乐见的录像厅。一到深夜,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呼啸而过的汽车声,不由想念起远在老家的母亲、远在赣州的妻子、远在东莞的兄长、还在南昌求学的弟弟。后来,“东叔”为了稳定军心,勉强兑现了当初的诺言-----给我和阿斌两人的妻子在当地安排了一份工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们到来后,燕巢里便闪烁出家的明亮和温暖。到了周末,我们不用再看食堂大叔的脸色了。那时,我妻子才二十出头,却做得一手好菜。尽管做的菜无非就是一些便宜的煎豆腐、辣椒炒肉、香菜拌卤菜之类的,但,那种味道始终留在我的舌尖。那些日子,晚上我们就腻在一块看电视,学粤语,广州、中山翠亨村、小榄、珠海横琴岛......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次回宿舍,走到楼梯口,她便要我背她上楼,撒娇、“耍赖”各种手段尽出。背着她从一楼走到七楼,我倒也感觉轻松,就像背上背的是幸福。半年后,她辞职回到赣州。现在回想起来,常常觉得那半年或许是我们俩最浪漫、最难忘的一段时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1994年五一在中山翠亨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提升自己,我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各种管理知识、外贸业务和英语。最让我欣慰的是,在顺德期间,我参加了国家人事部组织的经济师资格考试,获得了经济师资格证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顺德两年,虽说对食堂大叔颇有怨言,但顺德美食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顺德饮食文化源远流长,自古有“食在广州,厨出凤城”的民间谚语,顺德被视为“粤菜发源地”之一。如今的顺德,更是荣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世界美食之都”的称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顺德之前,我没吃过虾、蟹这些海鲜,以至于初次面对这些食物时,竟不知道如何下手,不过,到后面居然品尝过“鱼生”和“虾生”。所谓“鱼生”,就是把鱼肉切得薄薄的一片,然后蘸着芥末和红醋生吃。所谓“虾生”,又叫“醉虾”,就是把明虾一类的活虾,丢入白酒中浸泡,让其“醉生梦死”后,直接剥壳,蘸着芥末和红醋生吃,两种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味道鲜美无比。再后来,海鲜大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公司每有好消息,“东叔”便要组织我们全体员工到一些富有特色的海鲜酒家去饕餮一番,而且是“想食乜,自己去捞”的那种。那时,也偶尔去“饮早茶”,那浓稠适度的瘦肉皮蛋粥、蒸排骨、凤爪等,都是必点,虾饺皇是必尝之物,内含三只大虾,非常弹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宿舍往公司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边是一家家的早餐店。不过,那里的早餐可不是我们常见的粉、面,包子、馒头一类的东西,各种生滚粥、芋头糕、黄金糕,还有很多想不起名字的东西,美味、实惠,备受本地人和我们这些外来工的宠爱。在这样的小店,虽简陋,常常吃得大汗淋漓,但大家全然不在乎。我常常觉得这些是顺德美食文化最具体化的元素,也是顺德美食文化与平民文化的最佳结合点,十分滋润,也十分享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五</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顺德美食让我挪不开脚步,我一度以为自己将“不辞长作顺德人”。然而,尽管“东叔”有着“佐国心、拿云手”,有着很大的抱负,可在几个项目完工后,公司的发展依然进入瓶颈期。一九九六年初春,我辞去勒流的工作,告别相处了两年的“东叔”和其他同事,回到赣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之于顺德,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或许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称道的印痕,但在那里,我经历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抗洪、当“翻译”、当售楼先生.......我感恩在那个岁月学里获得的自信和成长,常常怀念起那段岁月。如今,遇见来自顺德的人,我总是多一份情愫,甚至还不忘用顺德话和他们“倾”几句。如今,“东叔”应该有80多岁了,他还好吗?阿祥、阿斌身在何方?如今,还好吧?那些从食堂门口经过的学生仔、学生妹,也已是人到中年,甚至有的已经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二二年夏,我和儿子去佛山看望我的侄子。期间,我在佛山的大学同学阿佳专门宴请了我。我提出想去勒流看看,他们爽快地答应了我。我在勒流那两年,偶尔也会去佛山找阿佳叙叙旧,但交通不便,没两三个小时到不了。如今,一条宽敞笔直的快速路从佛山一路向南,跨越西江水道,直抵勒流,半小时光景就到了。在勒流镇区转了转,发现勒流已是“女大十八变”,除了那条我蹲在那写条幅的巷子旧貌依然,已找不到勒流旧时的样貌。最后,我来到勒流商业大厦所在地,看到它依然老神仙般端坐在那里,只是外墙立面进行了升级改造,大厦依然是勒流地标般的存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今日勒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勒流商业大厦新貌</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5px;">勒流小学</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粤港澳大湾区已成为全国乃至全球最有前景的增长极,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标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喺顺德,一定得。”地处大湾区的勒流、顺德,就是大湾区的缩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