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

牧羊人

　　我的故乡在陕西省最北端的府谷县。打开地图看，我省的地形图酷似一尊跪着的“兵马俑”，府谷县就像兵马俑束发的帽子。帽子古称“冠”，我就常对人夸说：我们府谷是陕西的冠。如今府谷已发展成为全国百强、西北十强县，冠之以“冠”当不为夸张吧。

　　我的老家在离县城80华里的东北方向。这里大体上是内蒙古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东临黄河，北倚长城，沟壑丛横，梁峁勾连，大自然把这里勾勒的千沟万壑，支离破碎，造就出众多的黄土山或沙石山。

我出生在这里，小时候满眼都是荒山土岭，出门便是沟沟岔岔，山连天，天接山，延绵不绝，好像没有尽头。爬上一个山头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山，再翻过山去还是山。那时总想知道，山有没有边，山那边是什么，山那边有什么，山那边好玩吗？然而力所不能及，智所不能达，好像故乡是永远走不完的梁峁沟壑，让我从小就想走出山沟去，看看山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成了儿时的梦。

　　儿时最不爱看和玩的地方就是家乡称为红羊矸石和砒砂石合成的烂石山，那种支离破碎、寸草不生的山，让人觉得太荒凉冷落。谁知如今却成了丹霞地貌的风景，最有名的景点有个很美的名称，叫作“莲花辿”，它就立在黄河入陕的边上，成了鸡鸣三省的风景区，吸引了不少游客，这真让我感慨万端。家乡有句话叫“有眼不识金镶玉”，是说有人眼太拙，把宝贝当成废物。我儿时看那些如今称作丹霞地貌的山，觉得它是破烂不堪的荒山，是最不值钱的无用土地。即使如今，我也不觉得这山有多美，总有一种荒蛮凄凉之感。是我眼拙，还是世事变了？还是贫穷之时思良田，太平年月观山水？从小到老我都没有搞明白。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歌词：“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然而，如今一切都好像变了花样：寸草不生的荒山成了风景区；过去拼命耕种的田地却被弃耕荒蕪，成了野兔、山鸡的家园。不仅让人扼腕叹息。

　　不过，儿时眼中的这些山就成了我心中对“山”的全部概念，以为世界上所有山就是家乡周围这些山的样子，总是遐想惦念山那边会是什么样子。记得大概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篇课文讲到了山那边，而且是太阳落山的地方。故事的梗概是：有兄弟两人，老大又懒又贪，老二却十分勤俭，尽管老二吃苦耐劳，但受老大拖累，日子过得很穷苦。一天有一只凤凰飞来对老二说，太阳落山的地方放着无数金银财宝，可以背着他飞到那里取点回来度日。于是老二就骑着凤凰去了，等飞到时太阳就快落山了，凤凰叮咛老二，一定快取快回，不然等太阳回来就会把人烧死。老二只取了一锭银子，就和凤凰飞回了家。老大知道了，狠训老二太傻，他让老二带他见了凤凰，要求凤凰一样领他去取宝，凤凰答应了，同样叮咛他快取快回。哪知老大提前准备了大口袋，见了金银财宝使劲地往里装，凤凰一再催，但他背的财宝太多太重，走得太慢，结果太阳落山了，老大被烧死在里边。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以文字形式感悟：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就是山那边。望着家乡天天落山的太阳，我就想追着看它落在哪里。于是等太阳快落山时爬上山头看它落在什么地方，本来看它是往这座山后落，待爬上去看它又跳到前边一座山边去了，很快就隐没到群山之中。原来太阳落去的地方是很遥远的呀，怎么也追不上！山那边究竟在哪里呢？

　　1965年，我初中毕业，考到了宝鸡一所石油系统的中专学校，迈出了家乡的山沟。原以为离开了山，没想到才真正见到了山。那巍巍秦岭横卧1关中东西，拔地而起，嵯峨万仞，层峦叠嶂，气象万千。啊！这才是真正的大山，家乡的山与它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可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呀。

宝鸡是一座倚秦岭北麓的渭河川地而建的城市，巍峨的秦岭紧邻市区，抬眼便是满目青山高立于城南，春来百花争艳，夏时万木成荫，秋到霜叶烂漫，冬来雪涌山关。它是宝鸡的屏障，也是宝鸡的魂，人们称秦岭是父亲山。这可真有点意思了，我从黄河母亲河边来，投身却到秦岭父亲山边，岂不是得到大地之父母的护佑！从此我一直工作生活在关中平原，从宝鸡到西安，总离不开秦岭山。

人生飘泊，好似一粒种子，只要落地就会生根。如今，我虽生活在故乡的山那边，却怎么也忘不掉故乡那一座座山。每次回到故乡，总会到周围山上转转，看看那童年玩过的地方，踏踏那少年时曾劳做过的土地，一股热土亲情瞬间流入心田。儿时对山那边的追索早已不是悬念，不再费解，历尽沧桑，千帆过尽，明白了大千世界山外有山，此心安处即青山，世界到处都有山那边。山那边，并非就是桃花源。

　　啊，山那边……引来思绪漫无边。

山那边是童年的梦幻，留下了一串串的问号待解；山那边是故乡的外延，却只道山外还会有山；山那边是人生梦想的召唤，引得多少人背井离乡去登攀；山那边是竞争的世界，酸甜苦辣让你尝遍；山那边是无数的未知，成败得失充满了风险；山那边是多姿多彩的风光好，却会有人发出“他乡虽好，终非吾土”的感叹，更有人乐得“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安然。

写於甲辰龙年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