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所独秀，山川之殊美 ——玉树州昂赛大峡谷记行

潇乡

退休之前，我对青海省自然景观的印象，主要来自青海湖一带，以为不过如此了。退休后，自驾游走了几趟青海，原有印象被彻底颠覆。你看，那祁连县野牛沟壮丽无伦的八一冰川、久治县“天神的后花园”年宝玉则、玛多县的黄河之源鄂陵湖和扎陵湖，还有有“中国的黄石公园”之誉的杂多县昂赛大峡谷，哪个不是天地间大美之存在？ 八一冰川 年宝玉则 鄂陵湖 上述几个景区中，昂赛想必是最不为人所知的。这不奇怪，因为昂赛之进入公众视野的时间，确实很短。2015年7月22日，中国中新社发布一则新闻，称在青海玉树杂多县澜沧江上游的昂赛乡巴艾涌地区，发现面积达300平方公里、青藏高原发育最完整的白垩季丹霞地质景观。首先关注并涉足此地的，应该是地质工作者和那些无远弗届的户外爱好者。于是，借助互联网强大的信息扩散功能，深藏于青海南部的荒原和群山中的昂赛，渐次揭开其神秘的面纱。几年前，第一次在网上看到一则昂赛大峡谷的视频，当即为她那殊世之美所吸引，并将她列入拜访的目标。经历三年疫情的困阻之后，2023年初夏，我们一行两车七人，终于踏上玉树州三江源这片神奇的土地！ 三江源之通天河即景 6月6日晨8时，我们辞别玉树州州府结古镇，先南向，后转西，沿G345驰往杂多县。入县境不久，G345与一条叫扎曲（藏语意为“山岩中流出的水”）的河流相交。而抵达扎曲，其实也就已抵达昂赛大峡谷，因为这峡谷就是扎曲在昂赛这地方亿万年冲刷和雕琢的成果。令人开心的是，此地尚未纳入正规景区建设模式，甚至连个标志性的大门都没有，山川林野，皆为原生状态，路边亦无广告招徕。一条乡道，伴随江流，可径直而入。车辆行止，自主掌控，无人干涉。而沿途风物，皆可任意观赏拍照。这，正是我所一直向往的自然和自由之旅啊！ 应是得扎曲之滋润，这一带虽平均海拔近4000米，一年中有九个月为平均气温在0度以下的冷季〈气温在0度以上的三个月为暖季），但此刻行走其间，恍若在川西。江流宛曲，两岸皆为原始森林。这山林虽不及内地的那样高大繁茂，但在这高寒之地也是非常难得了。奇特的是，林中树种，多为内地少见的大果圆柏。因生存环境所限，它们植株不高，枝杈粗厉而叶色苍郁；其中巍巍巨者，虽表皮剥落、干裂枝残却依然奇崛遒劲，非数百年日精月华和风雪沧桑不致如此。国家二级保护的树种，在昂赛竟是如此漫山遍野地生长着，这只能归之于上天所独秀了！ 有扎曲和圆柏相伴，我们在乡道上走走停停，渐入佳境。路左的山林间，经幡飞舞处，出现金碧辉煌的寺庙，提示近处必有人烟。果然，不久即看到一片民居，昂赛乡政府也驻扎于此。问好路径，转入一条砂石路，山川豁然开朗，江流如带，两岸有大片草地，与山林互嵌互映，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藏地，凡有草原处，哪能少得了土拨鼠？于是，减速缓行，惟恐惊扰了这些原住民。这些憨态可掬的小家伙，应是被信奉“众生平等”的藏民娇宠惯了的，并不太畏避四轮怪和两脚曽，或埋头进食或引颈佇立，或奔跑或潛隐，或相与亲昵，或捉对儿打闹，皆从其天性。倒是我们这群老家伙，没羞没臊，一个劲儿地偷窥偷拍人家的私生活！ 砂石路高低不平，弯来绕去，很多地方比车宽不了多少，最担心会车。好在此地尚属遐方秘境，知者不多，来者更少，今日几乎成了我们的包场。 终于到了被自驾者称为昂赛“挂壁公路”的地段。真个是“路向崖边凿，车从壁上行”啊！左边，是高崖绝壁；右边，是浊浪滔滔、旋涡成串的扎曲。万一冲出路基，如果下面的圆柏救不了你，江水就会将你连人带车席卷而去。于是，只能挂手动一档，严控方向，轻油慎刹，缓缓而行，所幸对向无车，否则——谁倒回去？ 　　可这一带，正是昂赛丹霞景观的精华所在。天幕下，丛丛圆柏簇拥着高高低低的红色砂砾岩石峰、石柱、石墙和奇形怪状的巨石，构成一个天然陈列馆。最有趣的是，在很多石山之巅，往往矗立着某种红色雕塑——大自然千万年风化水蚀、精雕细琢的成果；和人类某些现代派艺术作品相类，其形状与世间诸物总在似于不似之间，可供你自由联想的。车辆在红岩翠柏间穿行，这些天作之物也一路流转且变换形貌，引人多方想象。丹霞观赏之乐趣，正在于此啊！ 　　小心翼翼地驰过“挂壁公路”，来到一水天空阔处，停车，回望来时路。江流，峡谷，草地，森林，丹霞，还有那看见和没看见的鼠兔、土拨鼠、岩羊、羚羊、鹿、白马鸡、雉、马熊、雪豹、狼、猞猁、鹰等等生灵，如此丰富多采却浑然一体的生态组合，国中已不多见了。尤其超出我常识的是，在这被称为“雪豹之乡”的高寒之地，竟同时活跃着多见于内地山林的金钱豹。要有多么丰厚而稳定的自然资源，才能允许这两种不同的“大猫”长久地共存于一谷？若非亲见亲历，谁会相信在常年风雪凛冽的唐古拉山北坡，藏有如此神奇的桃源仙境！ 　　站在扎曲岸边，心里泛起浓浓的亲切感。十多年来，在囊谦、昌都，在芒康、德钦，我与这条河流多次重逢。就在两年前，在如美镇，我曾枕着她的涛声入梦，早晨在江岸则再次感叹于她以天下之至柔而开山裂石的伟力。那泛着微红的狂野之流，早已长萦于心。不过，人们说，每年九、十月之后，扎曲便渐瘦而清，江流则如飘舞于蓝天白云下、山林草原和峡谷间的青罗带——那是曹子建笔下的河神之舞吧！ 实际上，从此处上溯约百十公里，扎曲不过是杂多县扎青乡吉富雪山下的涓滴之流。这道细流，在荒原上奔腾不息的同时，沿途收集着冰雪融水以充盈自己。当她成长到应该有一个名字的时候，叫作“扎阿曲”。而当扎阿曲与扎那曲汇合而成为“扎曲”时，她已收纳了大小数百条支流的水量，基本养成一条长河巨川的底蕴与气概。她继续在青海南部的雪峰、荒原、森林、草地和峡谷间流淌并扩张，出囊谦，入藏东，在昌都与昂曲汇合后，易名澜沧江；南下纵贯横断山脉，流出国境后进入东南半岛，再易名湄公河，历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和越南诸国，终于完成其东南亚第一巨流（年均径流量760亿立方米），世界第九长河（全长4909公里）的全部行程，注入南海。百折江流和千古涛声，似乎一直在以自己的成长讲述着一个道理：柔而能韧，可以克刚强；包容博采，方能成浩瀚而致长远。这道理，江河都懂，人却不一定！ 告别昂赛，夜宿杂多县城。躺在酒店床上，回味昂赛风物，又生遗憾——似乎每次远游，总是在最应该逗留的地方却行色匆匆，在八一冰川如此，在年宝玉则、鄂陵湖亦如此。这次走昂赛也不例外，比如说忙于驾驶竟不小心错过了有名的“四面佛头“，比如说应该抽点时间登高府瞰江流和峡谷，比如说应去体验一下原生态的康巴文化……昂赛哟，昂赛，你这天选之地，是想诱惑我再来一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