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知多少

王瑶

<p class="ql-block">——悼念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去世,是我从没有想到过的。虽然自己刚刚做了母亲,但心里面仍然有着做女儿的一种依赖和安全的感觉。我去北京的时候,提包里还装着刚刚织好的给妈妈的毛背心,心里还有着一丝天真的希望,但现实却是冷酷无情的。</p><p class="ql-block">没有想到,1994年9月14日一别竟成了永诀!</p> <p class="ql-block">妈妈走后的第4天,我就做妈妈了。坐月子的那段日子,是很艰难的日子,除了有刚做母亲的不适应,还有没有母亲在身边的不踏实,一个月子换了两次地方。坐月子的时候,我还穿着高中时妈妈给我打的一件红毛背心,也是我唯一的毛背心。蜂窝状的花样,是不太会打毛衣的妈妈特地请教了别人才织成的,穿了好多年,洗了多次,袖笼边缘也有点脱线了,没有刚穿时暖和了。那个时候,很想妈妈,心里面总是有一种煎熬的感觉,但又不知该怎么办。想起妈妈这几年好像没穿过毛背心,所以才会常常受凉感冒,于是决定给妈妈织件背心。</p> <p class="ql-block">出了月子,就开始织,照着毛线书,每一针都必须是我亲手织的。都说才生完小孩,打毛衣,以后手指会疼的,所以也不敢多打,每天孩子睡了后打一点,打一点,进展很慢。眼看 12月5日,妈妈五十一周岁的生日就要到了,用毛背心做生日礼物显然是赶不上了。去邮局选了张有玫瑰花的生日卡,寄到弟弟那里,让他代转。</p><p class="ql-block">卡上印着几句诗:“想寄思念入梦乡/却又弄不清方向”。如果弟弟不是在最后一次看妈妈时记得带去,我真要恨他了。</p><p class="ql-block">到了妈妈年近五十的时候,才知道妈妈是喜欢鲜花的,还有着小姑娘一样的浪漫,希望有人送花给她。这一次生日本来打算送妈妈鲜花的,没想到忽地又隔了千里。听说,生日那天办事处给妈妈送了花,给她订了蛋糕。这可能是不能亲自去的爸爸关照的。</p> <p class="ql-block">元月11日,忽然特别心急地想把背心织好,还差一个袖口那么高呢,一心想快织,快织,饭都不吃了。心情特别不稳,还哭了一鼻子。终于在晚上11点多织好了,松了一口气。不满4个月的女儿却又着魔一般地哭起来,谁抱都不行。好容易哄睡了,零点整又没命地大哭起来,我们吓得以为孩子得了急病。</p><p class="ql-block">元月12日,爸爸让我立即赶到北京。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感觉妈妈已经不在了。晚上许了愿给妈妈,如果她已不在世了,就让我梦见她。半夜里,果然梦见妈妈,看不见脸,只见她拿着瓶牛奶,着急地说:“快喂孩子! 喂孩子!”想到妈妈已经不在了,还这么惦记她未谋面的小外孙女,眼泪不禁湿了枕头。</p><p class="ql-block">元月13日,带着已织好的毛背心,穿了一身素衣裳,心中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妈妈哪怕已病危得不能说话,让我见一面也好。</p><p class="ql-block">再见时,已是躺在太平间一个冰抽屉里的妈妈,灰黄削瘦,头发紧紧贴着脑后,神态却象是在睡觉。</p> <p class="ql-block">爸爸那时已经快承受不住了,几天之间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许多。我的眼泪在爸爸面前也不敢流,好象只流出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吞在了肚里,化成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得胸口总是很闷。</p><p class="ql-block">还没有怎么开始报答妈妈呀,也没有好好让妈妈享几天福,只觉得一切都刚刚开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妈妈和我,和她一直想要的小孙女,我们还有那么多美好的计划都没有实现呢,一切怎么突然就划上了句号。</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在海滨的房子,陪妈妈周游世界,夏天的早晨,顽皮的小孙子拉着姥姥的裤角陪姥姥一起练气功......</p><p class="ql-block">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悲哀!</p> <p class="ql-block">回想妈妈在时的种种温馨,种种愉快,种种依赖,才觉得拥有的时候太不珍惜,太不知足。往事历历在目,相逢却只有在梦中……</p><p class="ql-block">小的时候对妈妈并不是特别依恋,对母亲的爱似乎都转移到了从我一落地就带着我的姥姥身上,但仍然很喜欢妈妈。喜欢夜里睡觉时搂着妈妈圆圆的白白的胖胳膊,她教我把它当成林场里的那些被伐的大树,扛起胳膊,再一松手,嘴里还喊着:“顺山倒格哩!”据说她们林场的伐木工就是这么喊的,提醒同伴们离开树倒下的方向。喜欢妈妈讲的那许多故事:有传说,有童话,有中外名著,也有自己编的故事,绘声绘色的,等长大以后再看原著时,反而觉得不如妈妈讲得生动。那时候,每晚睡觉前都要缠着妈妈讲“一百个”故事,一直讲到她睡着了都不行,把妈妈推搡醒来,再接着讲。瞌睡中,有时就讲糊涂了,这个故事“嫁接”到了那个故事上,反正在我听来,都是一样的好听。喜欢跟妈妈上食品店,一看见那么多糖果,我的眼睛馋得就像是粘在了上面,脚也移不动了。妈妈摸摸口袋里不大充裕的钱,每次还是要满足一下我的渴望的。那种做成兔子形状、手枪形状的大块水果糖,在冰天雪地里曾带给我多少喜悦啊!还喜欢陪妈妈值夜班。在七纺医院的时候,甚至还帮她用红油笔划过病历上的体温线,她也帮我做过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等我趴在桌上一觉醒来,发现她摹仿得并不像我的字,又哭着用橡皮把作业全部擦掉自己再重写。从我5岁起至25岁,这夜班一陪就是近 20年,除了离家上学的几年,一直到94年的8月,快生孩子的我陪妈妈值了最后一个夜班。</p> <p class="ql-block">妈妈的胆子小,气量也不大。小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因为打弟弟的事争吵,妈妈吵不过就哭鼻子,我就说:“你失败啦!”因为小小的我认为,谁先哭谁就输了。搬到新大铁皮平房住时,上的是公用厕所。晚上天黑,妈妈总要领上我一起去厕所。点了蜡烛,让我走在前面,等解完了手,她走前面,我拿蜡烛走在后面。别人的妈妈都笑妈妈胆子小。妈妈胆子虽小,但她却敢给病人开刀,而且还是人体最精细的部位——眼睛。她给病人翻眼皮,冲洗小沙子,甚至遇见急诊病号需要缝合伤口,却总是从容不迫,很快就处理妥当。平常上班时,妈妈总是一身白大褂,态度温和,耐心细致,我从小就觉得医生就应该像妈妈这样,才是好医生。</p><p class="ql-block">从小学到大学一直住校的妈妈是不大擅长家务的,但家里的大小事情,她都是默默地一个人承担下来,也不抱怨什么。有时候实在累了,自己哭一鼻子。</p><p class="ql-block">回想起来,真不知道三十出头的母亲在爸爸不在的情况下是怎样把相差五岁的两个孩子带大了!那时候,弟弟常抽风,把妈妈搞得手足无措,而我刚上小学,冬天踏着雪走回来的鞋子也不知道放在暖气包上烤一下,妈妈也顾不上,结果总是穿湿鞋子的我小小年纪就得了关节炎。那时妈妈也是没办法呀,打发七岁的我早晨去打牛奶,当时的情景现在还很清晰:那么大的雪,那么陡而滑的台阶,还有一个大坡,拥挤的大人们在争着打奶子,我小心翼翼地端了打好的半锅奶子往回走,生怕在路上洒掉,天是深蓝色的……长大以后,曾为了自己的近视眼、关节炎怨过妈妈,妈妈还难过得哭了。现在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了做母亲的不易,后悔对妈妈的责备,可已经迟了。</p> <p class="ql-block">在我和弟弟的印象里,我们的家始终是杂乱的,我们的衣服也总是鼓鼓囊囊少有利索的时候,但我们在家是无拘无束的,与父母可以平等地交谈,大家像朋友一样相处。爸爸、妈妈都喜欢运动,爱好读书,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和弟弟自由自在地长大了。爸爸从乡下回来后,我们搬到了新大住。妈妈在七纺上班时,路很远,早晨总是睡到赶班车的时间快到了,才迅速从被子里钻出来,很快地梳了两下头发,顾不上吃早饭就冲出门去坐班车了。回家后总要说在通往她们医院的路上那一毛钱买来的热馕是如何地好吃。</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这个四口之家中,爸爸是最聪明的,我和弟弟从小都很崇拜他,认为他无所不能。而妈妈则是我们四人中较“笨”的一个。有时我们说些成语,她半天也反应不过来;比赛军棋、跳棋,她也总是排在倒数的。但她并不气馁,也从不放弃,是真正的“输得起”,越输还越玩。有时候赢了我们,看见我们沮丧的神情,她甚至后悔赢了这盘棋。</p><p class="ql-block">妈妈对爸爸始终是很崇拜的。在我的感觉里,许多年以来,妈妈总是处于爸爸的保护之下,没有经受过多少波折,所以她到了年近半百时,仍有一颗单纯、善良、诚实的心,不懂世故,也从不以恶意考虑他人。妈妈与爸爸的关系,也似乎有点晚辈与长辈的关系,或者可以说是兄妹之情吧!遇到冲突时,爸爸总是让给妈妈,并安抚她,直到恢复平常。可以说,妈妈的心思爸爸全懂,而爸爸的心思妈妈就未必全明白了。尤其那些哲学上的、政治上的,深奥而玄妙的东西,是学西医出身的妈妈不能完全理解的。在我们家里,爸爸是强者,妈妈是弱者。</p> <p class="ql-block">1988年,我考上了上海交大。离开家后,妈妈哭了半年。因为她和我作伴惯了,我走后,家里又搬了大房子,她说的那些个琐碎小事弟弟不愿意听,爸爸没时间听,妈妈很不习惯。我写家信很勤,妈妈回信也勤,每次都写二至三页,说说那些身边发生的小事。每个月妈妈都按时寄来生活费,遇到我想出去玩,还多寄些钱来,信中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总是向并不宽裕的家里张口,心里也很不好意思,我在学校里也参加勤工俭学,当过家教、书店售货员、宿舍值勤人员,挣上一点零花钱。上学期间,我利用各个假期去了杭州、苏州、无锡、厦门、广州、敦煌等地,开阔了视野,长了不少见识。每到一地,我都要写信向妈妈描述当地的风光,让她分享一点我的快乐。我知道,妈妈一直向往着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地方,但为了照顾这个家,也因为经济的拮据,使她的心愿难以实现。我心里面下了决心:工作后,一定积攒三千元钱让妈妈出来旅游!(三千元,当时在一个穷学生眼里,真是笔不小的数目呢!)</p><p class="ql-block">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做实验回来晚了,忘记了收晒在楼下的被子,等上床睡觉时才发现没收被子,等下楼去找,早都没影儿了。那还是来上学时妈妈给带的印着小蓝花的被套呢,我很为丢了那被套惋惜。写信告诉妈妈后不久,我就收到了她寄来的被子,装在面口袋里的被子,让同寝室同学笑了好久。那个时候,只要有熟人或熟人的朋友来上海,妈妈就不怕人家嫌烦地给我带来鼓鼓囊囊一大包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葡萄干、杏干、奶粉、棉衣——什么都有,生怕我冻着。到后来,我成了我们宿舍行李最多的一个,大家都总结说:路越远,行李越多。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p> <p class="ql-block">工作以后,弟弟上大学走了,幸好我又回来了,可以给妈妈做伴。每天晚饭之后,我和妈妈都要到附中的操场上散步,转了一圈又一圈,散着步,说着话,直到天黑……那时,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我,每月都要存下一些钱来,希望不久就可以实现陪妈妈旅游的梦想。</p><p class="ql-block">94年春天,单位派我到杭州学习三个月。学习快结束时,我给妈妈写了好几封信,劝说她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出来玩玩。5月5日,妈妈来到了杭州,在我和两位朋友的陪伴下,游览了风光秀丽的西子湖,还去了香火很盛的灵隐寺。别看妈妈已是五十岁的人,游兴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甚。白天游玩,到了晚上,妈妈又十分惦记独自在家的父亲,又给爸爸打电话。才出门几天,就又想家了。从5月到6月,我们陪妈妈去了苏州、上海,还回了一趟临海的姨姥姥家。又从上海去了广州、深圳、珠海,并参加了“澳门三日游”。妈妈从广州回到北京后,又和去北京出差的爸爸一道,去了北戴河,也游览了北京的部分名胜。想起这段日子,让人又高兴又难过,妈妈这是在了结她在人世最后的一个心愿啊!欢乐对于她,只是多年操劳后短短的一瞬,谁能想到欢乐之后就是永别?!</p> <p class="ql-block">在外旅游时,妈妈十分节省。遇见贵一些的饭菜,总是吃得不自在,觉得浪费。旅途中,妈妈有些不舒服,想买艾条自己熏一熏,我陪她到上海的药店去买,她却因为不零卖而舍不得买一整盒。现在想起来,我都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果断替妈妈买上,也许妈妈的病会因此而减轻一些。可妈妈对于已有身孕的我,却总是想法让我少劳累,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在广州,妈妈总要为我点上一盘虾,还买了点心放在屋里,以对付我突然增大的食量。</p><p class="ql-block">这次旅行回来,我常劝妈妈:现在我工作了,你也评上了副高职称,爸爸又是厅级干部,经济上比从前好多了,供一个孩子念书不成问题。以后只要有机会,你就多出去散心,碰上爸爸出差开会,你就自费跟着转转,辛苦一辈子,也该享受享受了。</p><p class="ql-block">从北京一回来,妈妈就开始为没出生的小外孙忙活起来。妈妈向那些有小孩的人家要了不少小孩的旧衣服,拿回家来洗净消毒,据说刚出生的小孩穿旧衣服好。又找来旧的被里子,作孩子的尿布。还把值夜班后的休假都存起来,说是等我坐月子的时候用。妈妈联系好了已退休的二姨来伺候月子。每天我下班回来,妈妈都炖了鲫鱼汤或者红枣银耳汤给我喝……妈妈说她希望有个小外孙女,希望“儿子生儿子,女儿生女儿”。</p> <p class="ql-block">94年8月份,妈妈开始迅速消瘦,腹部常常隐隐作痛,最初以为得了阑尾炎,住进了医院。妈妈身体不舒服,全家似乎都笼罩在惨淡的气氛中。眼看着9月12日,我 25周岁的生日快到了,看妈妈的身体这么不好,这生日就不打算过了。从10岁起,每年家里都要给我过生日的,妈妈还常要送我一件礼物:10岁时,我得了一个洋娃娃,12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闹钟……但这一次,大家一定都忘记了。到了12号,妈妈和爸爸说,他们已经给我预订了生日蛋糕,晚上,还要请几个朋友来一起庆贺。那个生日蛋糕上,坐着两个小人打了一把小红伞。妈妈那时已是很容易疲倦,还带着被怀疑是癌症的心理负担,她还是和大家坐了一会儿,吃了几口蛋糕,还照了相。我的心中充满了感动,觉得自己做母亲前的生日过得特别有意义。但这竟是妈妈在自己的家中最后一次照相,是妈妈给女儿最后一次过生日。</p><p class="ql-block">9月13日,妈妈决定去石家庄做气功治疗,那时候,还没有确定腹内的肿瘤是否是恶性的。晚上,妈妈收拾行装,带了几件秋天的衣服和几件自己喜爱的小首饰,给几位较亲近的朋友告诉了一声。妈妈让她的好朋友高丽琴阿姨负责我刚生完孩子的第一顿饭,给了我三千元的一张存折,说如果她不在时姥爷生病了,让我把钱取出来送去,还说她走后,我们要多替她关照她的朋友邹邵孟和孤寡的姜老太太。妈妈拿出家里唯一上锁的柜子上的钥匙给了爸爸,还说交出“大权”,心里有些失落。那时,我可真傻呀,总觉得即使得了癌症,也是可以治疗的。妈妈最迟到十月份就可以回来了,那时见了她的小外孙妈妈该有多高兴啊!</p> <p class="ql-block">八宝山的灵车载着熟睡的妈妈,沿着长安街行驶。我和弟弟坐在妈妈的身边,心里总在疑惑这是梦境。我非常内疚不能把妈妈完整地运回新疆去,眼睛却又望着眼前宽阔的街道、红砖碧瓦的房子,想到妈妈一生之中,最喜欢的还是北京的宽敞、大方,忽然觉得妈妈选择了在这里谢世,是她潜意识里的心愿。不禁觉得整个北京就是妈妈的大房子,北京宽敞的街道也是特地为妈妈而设的,只有象她这样一生纯洁善良的人才配有这样隆重的葬仪。陪葬妈妈的,有她两位挚友托我带来的贺卡,上面写着迎接春天的话,可惜妈妈等不到了,还有一束红玫瑰,算是给爱花的妈妈一点安慰。妈妈被推走了,我觉得自己和弟弟像两只小免子,把心爱的妈妈送进丹炉里给烧了.......</p><p class="ql-block">血肉丰满的妈妈变成一盒骨灰已经一年多了,理智清醒的我也知道妈妈永远不可能重新出现了。但在梦里,还是常常梦见栩栩如生的妈妈,带着慈祥的微笑与我们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真是最幸福的时候,真希望永远不醒来。有一次,梦见妈妈给坐在台阶上的我手中塞了一把鲜花,是一捧细碎洁白的茉莉花和一支花红叶绿的大叶海棠。花一到手里梦就醒了,枕畔却仿佛留有茉莉的清香。这两种花都是妈妈亲手种过并喜爱的,尤其是茉莉,妈妈常常给它浇水、上肥,让它吃“小灶”。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三九”到来之前的元月4日,妈妈还托梦给高丽琴阿姨,说让我把她那件灰毛领子的大衣穿去上班,还说那大衣外面是呢子,里面是棉的,很暖和,说我早晨走得早,别冻着了。在梦里,高阿姨还说:人家去年买了那么高级的羊绒大衣,谁还希罕你那个!我想,大概是因为妈妈去世后我才添的大衣,她不知道,还以为我没有暖和的冬衣呢!</p><p class="ql-block">虽然说阴阳之间无法逆转,但我总相信并不是一切都会泯灭。冥冥之中,总会有什么留下来吧,用特殊的方式进行着不灭的交流……</p><p class="ql-block">又到了草木葱郁的夏天,晚饭之后,人们照例在外面散着步。我常常要对着门前的马路发一阵呆,想起每年的这个时候,夕阳之下,我和妈妈边走边聊的情形……如今,我却永远失去了母亲,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谨以片断的往事,代表我流不出的泪,悼念我亲爱的、是长辈又如朋友的母亲,愿您安息!</p> <p class="ql-block"> 寸草心</p><p class="ql-block"> 王虎</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的妈妈一直是那张旧照片中的妈妈,慈祥、善良,抱着两岁多的我在雪地里微笑……我要把这张照片放大,让它永远陪着我。</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很调皮,总是不停地动。妈妈说,我让她“眼花缭乱”。在财校的“奶奶”家全托的那段时间,我最喜欢看汽车。每个星期天妈妈带姐姐看我,总要抱我去马路边看来往的车,妈说我的眼睛跟着车从这头到那头,又从那头到这头,有时竟可以看两、三个小时。后来妈妈把我从财校接回七纺医院,我哭着要:“找奶奶”,为了哄我妈妈抱着我来回走了半晚上。那时我因为缺钙而抽风,把妈妈急坏了,掉了很多头发。她还说我生病时说梦话:“鱼咬屁股了!”结果从我的裤兜里真的发现有一块印着鱼的手绢……</p> <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很恋家,不习惯长时间地离开妈妈。都上小学了,偶然单独到姥爷家住几天,晚上想家想得在被窝里哭鼻子,想家其实主要还是想妈妈。上初中时,有一次我跟班上去山里野游,遇上下大雨,路被冲坏了,没法下山。当时,我在山上又冷又饿,特别想妈妈,想温暖的家。那天,爸爸出差不在家,可把妈妈着急忙坏了,去我们学校找,又准备找一辆车上山找。还好,晚上我们终于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在妈妈的的嘘寒问暖之中,我不知不觉地长大了。渐渐地,开始不习惯让妈妈经常过来摸摸我的头,亲亲我的脸,毕竟我是个大男孩了。有一回,我不让妈妈亲我,妈说:“那你也别摸我的头发!”从那时起,我就忍住从小养成的喜欢摸妈妈头发的习惯,妈也就不来亲我了。我也开始不耐烦妈妈的唠叼,她总是很不放心地让我添衣服,监督我洗脸,我做作业时,她常找个借口进来看看我,对我的不耐烦,妈妈却从不生气。每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常要吃包方便面,妈妈总是马上去煮,还要打上个荷包蛋。妈妈煮的面恰到好处,别人煮出来的味道就没那么好了。妈总说我是晚上十二点出生的下山觅食的老虎,非得吃点“夜食”不可。</p> <p class="ql-block">在我们家里,姐姐和我都很崇拜爸爸。我常常围着爸爸问这问那,谈论各种事情。妈妈偶而插进一两句来,我都觉得她不得要领,有时竟会突然打断她。时间长了,妈妈也不参加这些讨论了。我们家还常进行各种比赛 :乒乓球、象棋、军棋、跳棋、扑克、麻将,甚至还在大床上比赛“顶头”,就是看谁的脑袋硬……在这些比赛中,爸爸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妈妈不是最后就是倒数第二,我和姐姐争夺第二、三名。妈妈经常“失败”,她也很习惯这类的“失败”,输了再玩,真可以说是是输得起。偶而赢了我们,看着我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觉得不赢就好了。我们家的人都很好强,而在这样的气氛中,妈妈总是甘居下风,笑咪咪地看着我们不断成长,进步。</p> <p class="ql-block">一九九三年,我考上了向往已久的清华大学。想到要离开家与全国各地那么多强手竞争,心里还挺紧张的。上学走的时候,妈妈没去火车站送,她害怕自己哭。上学期间,妈妈在周末不时地给我打个电话。其实,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只是通过话以后,她心里踏实一些。学校的电话不好打,妈妈每次都要拨很长时间才能打通。</p><p class="ql-block">回想起来,我陪妈妈的时间太少了,我和她也没什么话可说。姐姐上大学走后,妈妈有时候跟我说说话,我对她的那些琐碎事都没什么兴趣。妈妈的存在好象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和空气一样,必不可少却又没什么感觉。我生活在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中,自然而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如果我知道她会这么突然地离去,我绝不会那么傻,对她那么不在意的。一九九四年六月,爸爸陪妈妈去了北戴河后来到北京。我去办事处看他们。妈妈说我的背心脏,可那背心确实是我才洗过的,没法子,脱下背心来,妈又给我洗了一遍,真的洗出了一盆黑水。</p> <p class="ql-block">暑假我回家,妈妈见我脸上总起疙瘩,还在毛巾上打好肥皂,亲手给我洗过脸。八月底,在我回校之前,我们全家人去了水上乐园看灯展,照了许多相,妈妈总说没有全家的合影,又照了几张合影,这成了全家人最后的合影。</p><p class="ql-block">九四年的秋天,姐姐快生小孩了。9月24日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和姐姐推了一辆手术车,车上铺着白色的单子,向电梯里走去,好象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醒来以后,担心姐姐生孩子会不会有问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姐姐平安生了个女儿。当时,我想跟妈妈说说话,却从姐姐那里得知妈妈去石家庄练气功治病去了。我心里一惊,想到姐姐生小孩这么大的事妈妈竟离开了家,还问是不是癌,听说不是以后我才放下心来。</p> <p class="ql-block">10月份妈妈来北京了,爸爸来陪了妈妈近一个月。爸爸走后的每个周末,我都去办事处看妈妈。妈妈瘦了很多,但精神还好。冬天来了,天气冷起来,我正打算买件防寒的衣服,去妈妈那里时,妈让陪护她的张俭和小哈带我去商场买了件滑雪服,穿在身上又轻又暖和,我又体会到了妈妈在身边的好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总觉得妈妈这次生病也和十年前得心脏病一样,休息一两年就会好的,根本没往坏处想。</p> <p class="ql-block">最后一次见妈妈,是12月30日,元旦前夕。约好了等元月17日终考结束再来看她,这期间就不来了。因为要复习功课,吃过午饭我就准备走了。临出门,妈说:“挨挨脸吧!”我就跟妈妈贴脸,妈说:“你的脸好热啊!”,我说:“你的脸好冰啊!”,就走了。快进校门时,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这是最后一次见妈妈?但立刻又责备自己在胡思乱想。就这样离开了妈妈,真的成了永别。考试期间,我给妈妈打了两次电话。阴差阳错,竟都没打通,想到很快就要考完了,没有再打电话。</p><p class="ql-block">就在妈妈去世的前几天,我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象过电影一样,不断涌出这些年来,爸爸妈妈对我的好。从妈妈去世后的那天开始,我的考试异常顺利,本来做不出的题都做了出来,有如神助。</p><p class="ql-block">元月17日的下午,我终于考完了。张俭来学校,把我接到的北京的小姑家,并告诉我爸爸和姐姐已先后来看望妈妈了,我觉得情况不太好。在小姑家里吃过饭后,姐姐开始转弯抹角地讲妈妈的病情,当我得知从一开始妈妈就得了癌症时,顿时感到一切都完了,眼泪冲出了眼眶。我提出要立刻去医院看望妈妈,姐姐说等会爸爸来车接我们。正说着,在一旁紧张听着的小姑以为已经说完了,插言道:“虎子,你不要难过,明天遗体就要火化了!”我一下子懵住了,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泪不断地流了出来。就在刚才,我还在给姐姐讲,我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好好努力,以后凭自己的力量让妈妈过上比较舒适的日子。因为,我总觉得爸爸是强者,可以靠自己生活得好,而妈妈就弱一些,我这个当儿子的,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来报达妈妈。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p><p class="ql-block">晚上,我和姐姐来到了办事处,看到几天之间忽然苍老的爸爸。爸爸正在担心我会受不了这个突然的恶耗,在办事处坐立不安。睡觉时,我和爸爸躺在床上,谈起妈妈的病,谈起妈妈这一生。我想起小时候我家养的四只小鸡,有一只鸡因为拉肚子,妈妈给它打了一针,结果剂量太大,给死了。后来小鸡长大了,唯一的一只母鸡跑丢了,过了半个月灰蒙蒙地又回来了,撵都撵不走,才认出是我家的鸡,三只鸡长大后,陆续被杀了,一次是为了给妈妈办调动,一次是给姐姐过生日,我伤心极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吃鸡肉。爸爸给我说,妈妈有一次整理地下室,把我高中时的一些参考书和杂记本给了常靠捡破烂维持生活的姜老太太去卖。爸爸和姐姐听说了,都责怪妈妈把那么有价值的学习用书给卖了,妈妈一下子后悔极了,还哭了一鼻子,让他们千万别告诉我。假期我回到家中,开始翻我过去的杂记,妈妈紧张坏了。后来,还是姐姐从地下室翻出一本我初中时的杂记,暂时打发了我。</p> <p class="ql-block">元月18日,是妈妈的遗体在八宝山火化的日子。看到妈妈穿着古装,整容后的样子,我都觉得象在做梦。眼前这位神态安祥,像在熟睡的人并不是我的妈妈,我总觉得妈妈还活着,只不过离开我到什么遥远的地方去了。告别遗体的时候,我亲了亲妈妈的脸,给妈妈磕了三个头。几小时以后,妈妈就变成了一盒灰捧在了我的手中。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断地问姐姐:“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在办事处,我不断地给妈妈的骨灰盒磕头。</p><p class="ql-block">九六年的五月初,我从学校回来了一周,来参加妈妈的骨灰安葬仪式。我把骨灰盒轻轻地放进预留的空位里,这就是一个儿子所能给母亲做的唯一一件事了。</p><p class="ql-block">突然之间,我成了没有妈的孩子,成了飘浮在世上的一颗草。我的想报达母亲的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了,这成了我最大的遗憾。有好一段时间,我象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心里空荡荡的,无所适从。</p><p class="ql-block">失去母亲的悲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父亲生活的关心,渐渐减轻了一点,我也渐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失去的,永远不可复得,我只能以我微薄的心意,表达我对妈妈深深的依恋,永远的怀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