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西坪（7）：漫步乐稼河

汤春文

在遵义南乡，有团溪水，其源于团溪集镇西边龙岩大山的洞壑中。团溪水是今天的称呼，古称萼溪，是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萼溪水走出龙岩湖后就进入一望无垠的团溪－西坪大坝子，这片田坝也是旧时平水里的核心区。溪水在平田小丘中间流淌数里后就进入到原来团溪区的乐稼乡，所以人们又习惯称乐稼境内这段河流为乐稼河。乐稼一带地势平坦，水土丰美，适宜稼穑，所以乐稼之名，大概和东乡的“乐耕”一样，取耕稼乐土之意。不过而今的乐稼已只是一个地名，因为原来的乐稼乡现已并入了西坪镇，分为了桂山和南坝两个村。

乐稼河两岸皆沃野田畴，田野间缀以小丘，如游鱼，似田蛳，小巧玲珑，左右两边各耸立着连绵的大山，远远站立，拱卫着这一片平静的田园。山清水秀，田肥土沃，固然是人们的理想家园，千百年来，乐稼河两岸就吸引了许多远乡之人千里迢迢奔赴这片乐土，他们在这里开荒垦田，生生不息，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明，也积淀了耀眼的精神财富。沿河两岸，留下了许多先贤的光辉业迹和动人故事，所以，乐稼河不单风景优美，而且古韵悠长，是一个休闲赏景和寻觅古韵的好地方。

一、走近乐稼河

仲春的午后，细雨初歇，云开日出，我决定去乐稼河走一走。

从团溪下高速，就看见一条蜿蜒向东的小河，就是萼溪水。阳春时节，天朗气清，田野里油菜花芳华正茂，一片金黄，满目灿烂，远看在田畴中缓缓流淌的萼溪水，似娉婷少女，在无边春色中从容行走。

萼溪水东行不远处的左岸即属桂山村，步入桂山村的河边，就可看见河岸左边约四五百米处特立一隽秀的小山，田间父老指示那就是青龙山，山下是赵恺（赵乃康）的祖地，赵乃康先生也长眠在青龙山下。遂从河边穿过几段小路，不一会就走到山下，青龙山并不高大，但端庄隽秀，光彩夺目，洋溢着灵动之气。

一代大儒赵乃康先生就安卧在山下的一个小丘上，墓前立有他的门生陈福桐、杨祖恺先生撰写的墓志。墓后的山丘上古树参差，虬劲苍郁；远山如黛，翠岭翩跹；近旁平畴，嘉禾田田。此间景致，入诗入画。一代大儒，得以魂归故里，静守这一方田园，吟赏这一湾山月，或许正是先生的心愿吧。这特立于平田中的青龙山，得与先生长伴，从此也不再孤独，不再寂寞了。

二、清幽小峡谷

沿青龙山下的田垄顺行数百米，有一个小桥叫米筛桥，据说是桥下有密石，水穿石隙如筛米状，故而得名。萼溪水行至米筛桥，遇山丘迎接，好似窈窕淑女遇见了久别的情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山水相依，盘曲如诉。想起了流行当地的一个传说：乐稼以前叫“乐嫁”，因为田园佳美人物俊秀，是青春少女倾慕而乐嫁之地。

米筛桥往下，三山相错，水随山转，形成几个S形太极状，是乐稼河的“峡谷”地带。说是峡谷，但由于山体低平，所以并不险绝，也不阴森，人行其中，只感清幽。山形清秀而平缓，河水也平静而轻柔，这明净、婉约的河水，似恬静的少女，明波盈盈，澄静清澈，轻盈而不失庄重，文静中略带腼腆。

　　雨后初旭，清气可吮，溪山含情，草木尽翠，河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午后的云光离合闪耀，雨露蒸腾，薄雾迷蒙，行走在静谧的河曲之中，犹如置身烟雨江南。

清风徐来，带着芬芳的童话，轻声在油菜花耳边私语，田田的菜油花时而微微低头，时而笑靥盈盈，散发出脉脉的清香，弥漫在田野里，轻逸在河面上，引来蝴蝶翩翩，蜻蜓连连，成群的蜜蜂，在菜花中忙碌不停。

沿溪行里许，进入了峡谷中最狭窄的地段，夹岸草木繁茂，溪中流水无声，此境最幽。河边的水鸟忘情地吮吸着清露，驻足不动，岸边的钓友也沉醉于梦境般的水乡，静坐不动。漫江碧透，水山一色，婉婉曲曲的乐稼河，在这里开启了静止模式，风儿无声，雀鸟不鸣，人也静默，万物都不约而同地岑寂下来，即使有人行走也是轻轻的，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即使偶尔的交流也仅用点头、微笑，或者打个手势，谁也不忍心打破这一片自然而然的宁静。沐浴着春光，漫步在这一片空灵之中，我也想变成一只水鸟，一生守候在这梦里水乡。

三、诗韵清江塘

走出峡谷河曲，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河面宽阔，河水也深澄，田中的老农说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清江塘”。清江塘之所以闻名，是因为这里世居着书香赵氏。赵氏始祖自唐末随杨端入播后居住桐梓，后来一支迁来了青江塘，亦耕亦读，历史上曾涌现出赵廷铭、赵怡两个进士和赵锡龄、赵廷璜、赵懿、赵恒等多名举人、贡生，是西坪乃至黔北著名的文化世家，名满黔北的硕儒赵乃康先生也出自清江塘一脉。

久闻清江塘有赵家大院，当然要去寻韵瞻仰一番，赵家院子离河边很近，很快就走到院前。走访中得遇赵氏后裔赵德刚，德刚先生非常热情，带我参观了赵家的老院子。现存赵家老院子建于清朝中期，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保存还算较好，历经数百年沧桑，虽古旧而不显颓废，宽大的院落里，仍隐隐有书香豪门的大家气象。在我们遵义，像这样规模宏大且保存完好的古代民宅，非常罕见，但令人担忧的是毕竟年久失修，已急需维护，作为黔北少有的具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古建筑，非常有加强保护的必要。

参观途中德刚先生还为我介绍了西坪赵家的许多人与事，从他的讲述中，我了解到赵氏不但历代书香，文人众多，同时也不乏武烈豪杰之士，比如保境安民、屡立军功的赵廷瑗（《续府志》有专载），义救刘伯承、不惜去职隐乡的川军团长赵宗元，有神炮手之称的抗日英雄赵世昂等等，许多人物和事迹我此前闻所未闻。别时，德刚先生还特别赠送了一本他们家族不久前才新编完成的家谱，这对研究地方文史非常有价值，深感不虚此行。

　　赵家院子再往下，河面更宽阔，河水也越来越轻盈。此时晴空朗朗斜照明媚，微风轻抚河面，河水泛起微微涟漪，在斜光照耀下闪烁起粼粼的光。鹤鸟在光影间徘徊，野凫在波光中闲游，水草摇曳，柳絮临风，风烟俱净，彩彻区明。

忽闻水边传来《梦里水乡》的旋律，循音走近，竟是一个七旬钓叟在微闭双眼听着手机音乐，这模样，哪是在钓鱼，分明是在养神，更像是在沉思。看老人一脸惬意的神情，或许他正随着乐音回到了玲珑少年？

几个学前顽童，径入菜花深处，是在捉迷藏呢，还是在追黄蝶？蓦然间，从他们娇艳的脸上，我仿佛看见了远去的童年，那蹦蹦跳跳的天真岁月，仿佛并未走远，就在眼前。

大概是因为“清江塘”的缘故吧，今天的人们又在这里给乐稼河取了一个优雅学名——清江河，漫步清江河畔，南山巍峨，北岭磅礴，平静的田野中一江碧水，静静流淌，恰似一个恬静的少女，散发着清淑之气，“清江”之名，确也神似。

四、乐稼老场镇

清江塘下行里许，就到了乐稼老街，现在叫南坝村。乐稼老街原来叫羊石场，临水而建，街道不大，但历史悠久，人文厚重，民国时期乐稼人晏香泉曾在此创办了西坪最早的工商实业——新萼纸厂，那时的乐稼场商旅繁盛，为团溪重要的集镇，

远远就看见街边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学校，令人欣喜，决定先去学校看看。校园干净整洁，里面传出琅琅书声，走到校门口，见一个教师模样的中年妇女从校园中走出来，向她说明来意，女教师说她姓李，以前教过书，但现在没有教书了，在南坝也就是本村任村书记，刚才是来学校办事。听她介绍，乐稼学校现在还保留着完整的小学，学生有两三百人。正交谈间，放学铃声响，俄倾，学生们奔涌而出，街镇上一下子人声鼎沸，热闹纷纷，由于每天有几百个学生进进出出，让这个看似僻静的小街格外地生气勃勃。

既然遇得本村村官，遂想请她领我去看一看晏家老宅，李书记非常热情，欣然应允。

晏家老宅就在集镇东边，步行几分钟就到。老宅原来分为东西两个院子，晏氏后人都出去了，原来的老宅子已分给了几姓人家，或拆或建，老房子已荡然无存。院中一八旬老奶清楚地记得晏家老宅当年的模样，向我们指示院址，一一描述当年的院落布局。老奶介绍完毕，喃喃自语：“可惜，那么大的家族，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多的人才，不知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踱回乐稼街上，择一家门店小坐，和一个老者谈起乐稼的历史人文，老人一口气就数出晏舰泉、晏香泉、晏平泉、晏体泉、晏东荟、晏东蕃、晏东英、晏东莼、晏东菁、晏东麟等一长串名字，他们中有北洋学子、学界名人、革命志士，也有实业大家、文人雅士、地方贤达等等，老人滔滔不绝，娓娓道来。晏氏从清末至今，家风淳正文风蔚盛，人才辈出满门俊秀，是当地家喻户晓的文化家族，也是乐稼和西坪的一张亮丽的文化名片，晏氏众多知名人物中，民国实业家晏香泉的成就和贡献最令人瞩目，关于他兴办实业、创建学校、造福桑梓、保护红军战士、支持和资助进步青年从事革命活动等事迹，至今仍广为传颂。

问及晏家现今后人的情况，老人马上竖起大拇指：“……有个叫晏懋思的，那才叫厉害，四年级考大学……” “四年级，考大学？” “是啊，他读到四年级时就由于家庭成份原因未能继续读书，回乡务农，但一直未丢书本，坚持自学，七七年恢复高考后一鸣惊人，竟考取了大学，你说厉害不？据说他后来成为贵大客座教授，还办过学校，很有成就，现在好像常住深圳。”老人语气激扬，满脸的自豪。

昔人已乘风远去，喜今人犹勇健奋发，好比门前的清江水，碧波滟滟，长流不息。

说完晏家，老人遥指南边说：“我们南坝的文化名人很多哦，从这里往后不远就是尖坡（笔峰山）李天官家，他们家也是进士举人贡生一大堆，那里有北山书院，也属我们南坝村，我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说乐稼的文风好，我们这里和山后面的李天官家，是一脉相承的唷。不远，很近的，开车就几分钟，你可以去看看。”

李先立故居我此前专程去过，就在此去三四个小山丘的后面，那里有个小水库叫廖家堰，先立先生的墓就在水库后面的小山坡上，坟墓和碑铭保存完好。李先立为康熙甲戌科（1694年）进士，是清朝遵义府第一个进士和第一个朝官，所以当地人称他“李天官”。廖家堰碧水澄澄，风光旖旎，先立先生作为清初黔北学界的领军人物，西坪文化的重要奠基人和开创者，生前著述丰富，德高望重，为平水里留下了厚重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身后得此湖光相守，明月长伴，亦为平生所愿吧，平水里亦不负先生。

廖家堰后面就是当年先立先生的北山书院，由于先生友乡邻，性淳厚，当年三十六村的乡民共同赠送“淳厚人家”碑铭一面，至今犹在。虽往事数百年，然高风不灭。李氏子孙也是书香满门，俊采纷呈，尖坡李家和乐稼晏家，都居住于乐稼河右岸，和左岸的清江塘、青龙山赵家可谓隔河相望，文光辉映，共同抒洒下西坪人文的浓墨重彩，谱绘了南乡文化的绚丽华章，指引着，激励着这片土地上后生们继往开来，克难奋进。今天的乐稼河两岸，赵家、晏家、黄家、李家、张家、王家……群芳荟翠，明星闪耀，正如滔滔清江水，洋洋洒洒，各竞风流。

清江河过了乐稼，折向北流，一路曲绕，过文家坝后就进入竹山村（原泉涧乡），人称泉涧河。泉涧河则一改文静之气，变得奔放、激扬，乐稼河自此开启了新的征程，载着历史涛音，满怀豪情奔至戏子滩，汇入到浩浩荡荡湘江河。

品茗叙谈间，不知不觉已夕阳在山。走出门，回望清江水，残阳铺洒在水面，瑟瑟清江泛起片片红晕，烟光迷离。烟光迷离中，清江河依旧静静地流淌，明净悠扬，无声无息，那般幽雅，那般恬静，那般温婉。

清江河，你洋溢着的，是脉脉芬芳；

你涌动着的，是悠悠诗韵；

你流淌着的，是浓浓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