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开一扇窗

绿野仙踪.向平

　　在荣儿的溪边小屋喝了一下午茶，聊天聊地聊人生，视线却一刻也没有停止窗外驻留。这扇特意对着溪谷开着的一扇窗，映现了早春春雪过后，远山近舍周围的一切风景。

　　这是一栋临水的房屋，当初设计的时候，荣儿执意要在最外面的屋子开了一扇大大的窗子，理由是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这个主意好！我拍双手赞同。窗外是河流，流经下方的七孔桥洞回归水库。岸边有楸树，榆树，杏树，玉兰树......可以想象花开季节窗外呈现的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或者雨季抱枕而眠时那“哗啦啦”的水声又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好梦。这样聊时，憧憬便写满了屋主的脸庞，能感觉到那掩饰不住的笑意早已在其心中荡漾开来。建造的过程是辛苦的，但半年的辛苦终得所愿，换做谁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盘腿坐到热炕头上，杯酒一端，气氛立马就上来了，遂打趣，可以邀雪共饮一杯了。哈哈！我们同时大笑。

　　窗外的风景，因了这场春雪的装点格外的拙朴典雅，尽显冬春之交河畔的灵动安然以及暗含其中的鼓催生发之力。几棵杏树，散落于河畔人家房前屋后，或依墙而居，或傍河而眠，褐中泛红的枝干早已暗中酝酿着春季里又一场蓬勃的花事。溪流哗哗，在冰雪的掩盖下偷偷奏响春之旋律。在视觉与听觉的共同作用下，思绪便如窗前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所然，索性跟随骤起的思绪天马行空一番，也算对窗外即将消失的冬景做最后的告别。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或许用唐.韩愈在《春雪》里的这句诗来形容此时窗外的风景是再贴切不过了。春雪簌簌，如米粒般在杏树枝杈间穿梭，活泼至极，似是嫌老树花期迟迟不来，故意穿过枝头，翩翩起舞，营造出一种花事繁杂的景象。

　　桥旁有柿子树，树底下是一长溜柴垛，在漫天飞雪的凌舞中略显寂寥，但倘若春季在柴垛旁埋几粒葫芦、丝瓜，方瓜种子，盛夏季节四处蔓延的茎蔓立马会为你呈现出一幅别样的画面。不远处那排红瓦灰墙的民居后，榆树，刺槐，潇潇然伫立雪中，欲说还休，有一种静待光阴开言的不急不躁。东户人家在屋旁种的楸树，花开季节那是一树繁花啊！像席慕蓉在《一棵开花的树》中描写的那样，“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而早春的雪中，楸树依旧挺拔俊美，苍遒有力，直冲云天的气势彰显着本自的傲气与风骨。桥洞旁的玉兰树就更不用提了，密匝分布的鼓鼓花苞，雪里不知又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遇见。

　　“看，树顶有只喜鹊。”荣儿在一旁喊。“在哪？”我扶了扶眼镜，嘿！还真有一只灰喜鹊，树杈上颠动着爪，忽闪着翅膀，四下张望，似在研究天象，给静谧的河畔增加了丝丝灵动。“瞧，那还有个人在扫雪。”我歪着脖子搜寻，像一个乡村偷窥者，躲在窗子后面。烟白的世界里，终看到河东斜坡上那个老人，身着灰衣，躬身在杏树下，一锹一锹铲着雪，动作迟缓，意象怀旧。

　　和荣儿说， 待天暖和，窗前会更热闹。届时，羊儿会来到河边绿地吃草，“咩咩，咩咩”声不绝于耳；鹅鸭成群在水里游弋，游够了卧在岸边晒太阳，兴致来时隔窗冲你“呱呱，呱呱”，唱上两曲。碰到节假日，稚童们会三五成群，溪水里捉鱼摸虾，笑声能彻响整个村庄；勤劳的家庭主妇还会一趟趟去河里浣洗衣物，棒槌敲打，扭搓抻拉声不间断。这都是乡村生活最热闹也最天然的声响，彰显着生命的自由与平等，暗含着现代人解不透的生活理韵。 这得缘于你临河开着的这扇窗，相当于给自己的心灵也开了一扇窗。

　　呵呵，有道理，荣儿边喝边频频点头。是的，中年啦，该做的也做啦，是该静下来回望一下，整理整理人生，再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

　　窗内，话意越来越浓，话题也越来越广......舍不得就此离开 ，目光索性顺着西面河畔那户人家屋舍上移，“窗含西岭千秋雪”的意境立马显现。彼时，刚落过雪的山脉泛着一片银光，与散落其间的雾气交互融合，加之云层间夕阳的隐隐映射，恍惚间感觉整个山谷都浸染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尤其是依旧挺拔其中的冬树，更似被无数的冬之精灵环绕，拙朴中透着一丝空灵，妩媚中藏着一身洒脱，似是冬舍不得就此离去，而极尽缠绵之能事。思绪便久久地僵直在那个点上......

　　大半生走过，风一程，雨一程，无不与这山水有关联。人生所有的故事也都藏在这山里，附着在山水之上，似乎随时窗前喊一嗓子，再呼唤两声—— 暮年的父母，曾经的我们，我的至爱亲朋们......此刻都会显现，隔山隔水回应我两句，再嘱托一番。中年的窗外，已不再只是大自然的四季风光，生命历程中帧帧往事，也早已镌刻其上，融汇其中。看一眼，只一眼，往事便如纷纷扬扬在心头的雪花，又簌簌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