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事

木 易 心 语

背着碎布拼花的小书包，带着弟弟，跟着姐姐，一边说说笑笑，蹦蹦跳跳，一边有意无意地摘一下，折一段路边高沿上蔓延过来的树叶树枝……儿时上学，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上演。

那一条南北土路，北边有盖出来的房子而略显狭窄，往南走上两户人家，豁然开朗。东边人家地基高，土高沿上长满了树丛，细密的枝枝叶叶，长高而没有修剪的小槐树，小榆树，摇曳生姿。西边的人家，房子院子都极大，房子是那个时候常见的土坯房，相比较周围邻居翻新的房子，这一大片土坯房显得更加低矮而古老，围墙也低矮。而靠路边的这边屋主少盖了两间房，于是就有一大片空地，显得路宽阔了很多。这一片空地上跟主人家的院落里一样，分散着几棵枣树。只是院外的枣树修剪过，长得很高。

土黄的房子，土黄色院墙，土黄色的大过道……土黄色的围墙上，一个简单的栅栏门，那门外，时常站着拄杖的李家奶奶。

李家奶奶那时候七十多岁了，身材高大，大脸盘，白白净净，很慈祥。她经常戴一顶黑色绒布帽，穿一身黑衣服，斜襟盘扣肥大的上衣，宽松的缅裆裤，裤脚用布条一圈圈绑起到小腿儿，穿着尖尖的黑色小脚布鞋。

每次遇到李家奶奶，我们都会高声喊着问好。而李家奶奶，每次都满脸笑容答应着，不停地夸着我们姐弟几个。

李家奶奶有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大都在外地，只有小儿子在老家，却没跟她在一个宅院里住。

记忆里，李家奶奶的院落好几座连在一起，好大好大，但出出入入，却总是她一个人。

李奶奶从来不串门儿，也没人去她家串门儿。她时常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外路边，看着过往的人。遇到相熟的人，就热络地拉几句家常。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给那段朴素古老的有点儿萧瑟的土路，增添了一些暖意。儿时的我，每次看到那道身影，就觉得那段回家路都温暖了许多。

每次路过，在我们礼貌的问候完，李奶奶总是不停地夸我们懂事儿，夸我爸妈厚道仁义，教育的孩子也懂得尊老……

记得有次是枣子成熟的时候，我们放学回家，李奶奶就经常叫住我们：“来，到我家来，你们帮我摘点枣啊，我够不着。”于是我们几个，就跟她走进那阔大的院子里，哇，好大的院子，东西四座房的宽，南北也大概两处院落的长……

说实在的，那一处古老阔大的农村老院落，至今是我心里的“白月光”。我们放下书包，稍微踮脚就能够到枣子，摘下一把，又摘下一把，放进李奶奶撩起的衣襟里。摘了一会儿问李奶奶：“奶奶够了吗？”李奶奶说：“你们受点累，再摘点吧，我岁数大了，离开拐杖就不行，摘不了枣。”我们就又摘下一些。再问的时候，李奶奶就不好意思地说：“想着多摘点呢。你们着急走，就算了。”然后，她让小弟打开书包，一股脑儿将衣襟里的枣子倒进小弟书包里说：“回家让你妈洗洗，放锅里蒸熟了吃吧。”我们一下愣住了，原来她这是要送我们枣子啊！我们小小的内心被感动了。

冬天，北风呼啸，寒风夹杂着雪花，毫无阻挡地扫荡着小村庄。那条土路更显荒瑟，李奶奶家院里院外的树都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杈。整个冬天，是看不到李奶奶的，而我们在与寒冷抗击的路上，也加紧了行走的脚步。

春天的暖阳终于出现了。这时候，李奶奶也时常出现在她家门外了。李奶奶远远见我们来了，就拄着拐杖往路边紧走几步，手伸进大襟上衣里，掏啊掏，掏出一把红枣或者糖果，招呼我们姐弟过去拿。我们赶紧摆手推辞，这时候，她就一把抓住我小弟的胳膊，紧忙活着往他兜里装。

我小弟虎头虎脑，小嘴巴也甜，奶奶长奶奶短，经常叫得声音最响。可一见人家给吃的，他就不好意思了，小脸儿都红了。李奶奶就赶紧说：“没事，别当回事，家里枣树多，年轻人打枣时给我留了点，我没牙，也咬不动。”或者说：“糖是小闺女上次来留下的。”

几次过后，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一跟她打招呼，就生怕她会掏吃的给我们，还怕她误会我们跟她打招呼是为了要吃的……总之，小小年纪的我们，内心居然有了些顾虑。

后来，我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改变打招呼的方式，再见到李奶奶，我们就跑过去打招呼，打完招呼赶紧跑……几次之后，李奶奶看出了我们的心意，也有点着急，跺着小脚，用拐杖使劲戳着地面说：“别跑，别跑，唉……人家两口子教的孩子太仁义了。”

有一天放学，路上没见到李奶奶。回家却见母亲一脸笑容。母亲指着桌上一兜红枣说：“李奶奶送来的，说给孩子们吃。难为她那么大岁数，拄着拐杖送来。唉……”母亲又叹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也没见李奶奶。我们就有些纳闷：“怎么好几天不见李奶奶呢？别是生病了吧？”再后来，也没有见。问得多了，母亲说李奶奶被她大闺女接走了，去了天津。

一晃好几年没有见过李奶奶，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回家，见那条路上围满了人，有穿白衣服的，有那花圈的，哭声一片。这才知道是李奶奶过世了……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几天李奶奶家的人很多，那个大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李奶奶子孙满堂都到了，远在东北的儿女也回来了，只是为了送李奶奶这最后一程。那是我记忆中，李奶奶家最热闹的时候，我的内心却有说不出的荒凉。

多年过去，想起李奶奶，就感念她的宽厚慈爱，感叹她的孤独与沉静。

时至今日，再回故乡，物非人也非，那条古老的土路早已被宽阔的水泥路面替代，而那一大片土宅子，也早已分别被几家购买盖成了宽宅大屋的小楼层，枣树也早已砍伐……

只是，我依然记得那条路上的那人那事，怀念着那条老土路上爱与暖的风景。记忆中的李奶奶，依然一件黑色大襟上衣，黑色缅裆裤，拄着黑色拐杖，站在路边，一脸慈祥……

我想，李奶奶这样慈爱的人，在天堂也早已温暖了许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