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怀念大姐

观森

　　今年元月14日，夜里10点多，我突然在外甥的微信上看到一条信息：我的大姐逝世了！

这一噩耗令我悲痛不已。回顾大姐的一生，特别让我感觉到，她身上有许多美德，一些往事象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脑海中。

大姐李美玉，享年91岁。她的一生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是一块珍贵的美玉。

我要将大姐的故事，我所知道的往事记录下来。

一丶多子女之家的老大

　　大姐岀生于1933年。是我妈妈的头一胎。那年我妈21岁。

接着生下我二姐。第三胎是在1939年，生了我大哥。1940年，我三姐岀生。我妈身体很差，奶量不足。大哥皮包骨头，非常孱弱。我妈在一次抱着孩子赴圩的时候，坐在李世丁爸爸开的店里聊天（本村人）。李世丁的妈妈说：为了保男孩成活，不如把女孩送人。还说：自己娘家弟媳想要抱养一个小孩。

于是，父母把三姐送给车步乡黄屋坝黄家抚养。几天之后，我妈心痛不已，自己拿了背带，去到黄屋坝，要把孩子背回来。可是，不知道受到谁的劝说，又满含泪水，空手而归。也许这是最无奈的选择。从此，三姐由另一个家庭抚养成长！

1945年，由于兵荒马乱，日本鬼子末日来临之际，撤走华南兵力，向长江流域集结，作垂死挣扎，于端午节前入侵定南。驻守龙头乡的广东余汉谋部，被迫把龙头圩的弹药库和月子乡玉石村湾背围屋的弹药库炸毁，在龙头与日寇激战五天。村民为躲兵禍，都到石迳山等地躲藏，我妈第五胎生下的男婴（取名李根深）在奔波恐惧中不幸夭折了。

一年多以后的1947年，我出生了。而我妈产后就得了风湿病（俗语叫发风）。我都会走路了，我妈却还不能下地走路。（一生操劳，不停干活，身体不算很好的我妈，活到了96岁的高龄）

我是在大姐的背上长大的。

家务和田里农活也几乎由大姐和二姐在承担。因为我爸爸长年在外做木匠，大部分时间不在家。

大概在我半岁的时候，父母要将我卖给含水村石禾场的地主李东华做儿子。就在对方来抱人的那天，大姐和二姐都不肯把孩子让别人抱走。她们说：“都长牙齿了，我们会带他。” 于是，趁人不注意，背着我，不走大路，往山上跑。在外转悠一整天，天黑才回家。终于阻止了卖小孩的事件！

之后，1950年弟弟岀生。1953年大妹妹岀生、1956年小妹岀生。（1968年6月，小妹因为脑膜炎病逝，令人悲伤）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是因为家里贫穷，小孩很小的年纪就要承担起家务，並且和大人一样干农活。

我大姐才十多岁就承担了许多家务和农活。她是在辛勤劳作中渡过自己的少年时代。

其间，由于家庭人口增加，住房不够，在1940年代末期，父母在玉石村黄泥排屋场的东南角，向外扩建了三间二层的住房。因为屋场建在半山一块小平地上，座东朝西，东南角紧靠黄土山坡。新建房屋是整个屋场的偏僻一角。比较不利发展。

1950年，父母开始在屋场下面的水田（菜地）选择建房基地。先建四间房，搬进去住下来，然后逐年扩建，建成一座有厅堂、上首、下首，共八间的新屋。

这些家庭发展的工作量非常巨大。大姐在其中做了许多辛苦的付出。冬天参加炼泥岀砖；闲时四处检石头挑回家作为建材；需要的时候搭手帮助锯木板。至于捡柴，割草，放牛，干农活，各样家务都要做。

特别是带弟妹的任务，大姐也承担了重任。偏偏我又是一个“磨人精”，经常不听话。在我二岁时，大姐蹲下来背我，我却用力推她，以至于跌倒。她蹲的地方前面是一个1米多高的天井，真是危险的事情。

所以，多子女之家，老大不好当。

　　二、酷爱读书，改变命运

　　1949年8月，定南解放。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新中国的诞生，改变了千千万万贫苦大众的命运。这其中就有我们家，有我大姐。

听母亲说：大姐十三岁才上小学。在班级里，高岀七、八岁的同学一头。一般人会很不好意思，但大姐要读书的意愿强烈，才不顾有人取笑。据说跳了一个年级，然而，还是属于大龄学生。父母劝说大姐不要再去上学了，就在家参加劳动。大姐坚决要去上学，答应每天早起，到山上割一担草皮（或砍一担柴草）再赶去上学！草皮是垫牛栏猪栏的主要材料，是种地的肥料来源；砍柴草是农家除了做田地里的农活之外，最主要的劳作项目，大姐都主动承担起来了。放学回来，以及星期天，还要打猪草，干各种家务。大姐坚持着，帮助父母维持着这个困难的家。

到我一岁多之后，大姐还要背着我去上学。背着小孩上课，这是当时农村小学常有的事。大姐在我哭闹时，就走岀教室，安静下来就又进教室听课。

就在大姐小学毕业，考上定南中学初中读书的时候，大姐夫和大姐谈起了恋爱。大姐夫是龙头乡铁弓坑人。初中毕业，50年代初中生也属风毛麟角。他参加银行招聘考试，录取为月子营业所员工。大姐提出的条件是：结婚后，必须继续读书。大姐夫欣然同意，並且信守承诺，无论多么困难，一直支持大姐读书。

在初中学习期间，因为怀孕生孩子，休学后再去上学。大姐夫因工作调动，到定南老城营业所工作（老县城）。大姐就跟着到了那里生活。期间，大姐夫接自己的妈妈来照顾产妇和孙女。（婆婆在这个家带孙辈是功劳巨大。）

休学期满，返回县城，租住民房，继续学业。读书有那么重要吗？在大姐心中，就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

初中毕业以后，大姐回到月子乡，受聘于月子小学。大姐夫也调月子营业所。

到了1958年，月子人民公社成立。我二姐在新建立的社办企业一一月子酒厂当厂长。她看到《赣南日报》上刋登的一份招生广告：向赣南各县招收妇产科助产师学员，到赣南医学院学习。学历要求初中毕业生。

二姐认为大姐符合招生条件，立刻告诉大姐。她们商谈以后，大姐决定到赣州参加考试。结果被录取了。

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妈了，为了继续深造，大姐毅然把家安在赣州。租住民房，婆婆跟着来到赣州带2个小孩（老二和老三），而把6岁的老大托付给大姐夫的弟弟和弟媳帮助照看。靠大姐夫在定南工作的收入，维持全家生活。

学习期间，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大姐依靠坚强的毅力，刻苦学习的精神，完成了学业，取得中专毕业证书。开始了在基层为产妇和婴儿服务的工作。

对于读书，一是要热爱学习，要以顽强的毅力克服遇到的困难；二是要有信心、有能力达成学习的目标。这两点，大姐都是做得相当岀色。

（在学习期间，有两件值得记叙的事：

1、读书的三年中，怀孕生育了一个女婴，取名雪芹（和《红楼梦》的作者同名）。大概半岁的时候，因为拉肚子严重脱水，时值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药品奇缺，连输液的盐水都找不到，女婴不幸夭折。发生了这一令人悲伤之事。

2、帮助婶婶来赣州治病。婶婶患有子宫下垂疾病。每座椅凳都留下液体印迹，病情越来越严重。大姐劝说她到赣州做手术治疗。婶婶听取了这个建议。在赣州治疗期间，大姐悉心照料婶婶，操心奔波，不辞辛苦。

婶婶手术治疗效果很好，恢复了健康。她对大姐十分感激。之后，每当大姐回娘家，她都以贵客款待。）

三、基层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

　　大姐成为了一名基层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

大姐在普及妇女生育科学知识、救治一些产妇生孩子发生危险的医疗工作中，认真负责，踏实工作。视求医问药的姐妹如亲人，受到了人们的称赞。

在月子卫生院工作时，开始没有住房，曾经在风雨亭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租住在街道的民房里。並且，在新建的月子卫生院院子里分到了一间房子。

1970年代中期，大姐服从组织安排，调往迳脑乡卫生院工作。这里是定南县偏远的山区，十分需要妇产科医生。

大姐在迳脑乡工作期间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接生员。推广孕期检查和科学的新法接生。为把产妇和新生儿死亡率降到极低水平做出了重要贡献。经常陪伴产妇渡过几个不眠之夜。

由于大姐工作成绩突出，连续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无论在条件多么艰苦的地方工作，大姐都做到竞竞业业、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在岭北四乡（月子、车步、龙头、迳脑）享有良好名声。许多村寨留下了大姐岀诊的足迹。特别是曾经接受过大姐救治的产妇，念念不忘李医生（即我大姐）的医疗关怀之情。

四、定居县城，培养子女

　　1980年代，大姐和大姐夫陆续退休了。他们决定把家搬到县城。购买了矮岭下的一座炮楼和两间房子，拆除后建成3层楼房。定居下来。这是一个正确的决策。

2010年代，他们拆除旧楼，改建为七层楼的三室两厅的住房。安居乐业，潜心在培养子女上操劳。家庭的发展就要依靠子女的努力奋斗了。

记得2007年，我们邀请大姐和大姐夫来上海旅游。当我们走进上海交通大学，坐在校园中心广场休息时，大姐很感慨地说：“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大学呵！我有8个子女，怎么就没有谁能够考到这里来上学？” 我当即就回答说：“这是全国十大名校之一，要考进来不容易。你的子女和孙辈读大学的有好几个呢。” “你的三女儿在赣州卫校中专毕业，小儿子在华东冶金学院本科毕业（现安徽工业大学），大儿子开车，二儿子当兵，几个女儿都高中毕业：大女儿在县中医院工作，二女儿从百货公司下海经商取得成绩，四女儿、五女儿，也都有自己的工作。你为了培养子女成人成才，付出太多太多了。”

大姐对哺育孙辈也倾注了心血。只要有需要，都帮助子女带小孩。孙辈当中，有一位孙女硕士研究生毕业，两个孙女大学毕业，一个孙子正在江西警察学院读本科；外孙有三人大学毕业，（其中一人在江西财经大学毕业），外孙女也有三人大学毕业。孙辈都热爱学习，工作认真，有的小有成绩。

五、救治“捡妹”，彰显爱心



　　1998年的一天，大姐在定南人民医院药剂科担任主任的三女儿，回家跟她妈妈说起医院发生的一件事：近日，在门诊部走廊的座椅下面，有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手和脸有烧（烫）伤，已奄奄一息，非常可怜。这两天有很多人围观，但是，都没有谁抱走收养。

岀于医生的天职和一种慈悲之心，大姐在二女儿、三女儿陪同下，去医院看这个女婴。当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消失，大姐顿生恻隐之心。三人商量之后，决定由二女儿的名义抱回收养。具体救治由大姐承担。

这样，就把小孩抱回了家！

这是非同寻常的大事，亲人们反应强烈：

大姐夫非常同意收养。思想意识和大姐岀奇的一致。

二女婿异常强烈的反对，要求立即送回去。

我们兄弟姊妹对大姐的慈悲之心十分敬佩，但是，考虑到她已是年近70的老人，没有能力收养一个孩子。都说：“大姐呀，你都带了一辈子的孩子，自己的8个子女，哺育他们成长，都受尽折磨。还长期帮助带大那么多的孙辈！”“难道所受的磨难还不够吗？你不必去找这个苦吃，不必去承担这个责任！”

在各种意见劝说下，第二天，她们又把女婴抱回县人民医院。可是，大姐心里不安，说：“放心不下，舍不得放弃救治。” 改日，又去抱回家里。

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小孩的半边头和脸都溃烂，需要消炎，清洗，敷药膏。女婴哭闹的声音象小猫咪的叫声一样微弱。救治十分困难。大姐细心护理，不知付岀了多少艰辛，才使创面慢慢好转。

在二女儿家里，一场“强烈地震”正在发生：二女婿强烈要求“撇清关系，把小女孩送福利院。不要承担收养责任。” 而大姐她们没有放弃。

过来人都知道：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么艰辛，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啊！

……

慢慢的，小女孩被大姐救治过来了。还在民政部门办理了收养关系。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捡妹”。

这个过程是那么的痛苦。随着时间推移，二女婿也接受了“收养弃婴”的事实。逐渐亲近和关爱这个“收养的女儿”。

伤情稳定以后，大姐和大姐夫想要趁早给小孩做整容手术。特别是右手由于烫伤，手指粘连，不能抓握东西，必须手术治疗。

他们带小孩来到赣州，住在我家。然后去地区人民医院求医，整形科的一位医生接待了他们。询问病情以后，认为治疗过程长、费用高，建议到私人医院治疗，可以少花很多钱。于是，来到水南乡村一农家院内，里面有五、六间房子作为医疗用途，院子里堆放着许多旧轮胎。

整形医生和大姐深入交谈，了解到烫伤女婴是被大姐收养的弃婴。还询问到大姐有一个弟弟在市有线电视台工作。医生为大姐的爱心深深感动。对大姐、大姐夫说：“还是到地区人民医院做手术吧。那里条件好，做手术安全可靠一些。” 于是，回到地区人民医院住院，准备手术。

整形医生随即给他的朋友一一地区有线电视台新闻部王主任打电话，告知这一新闻线索。

王主任立即组织到医院采访。报道了“收养弃婴”的社会新闻。为了弘扬爱心义举，有线电视台决定深入报道，连续播岀。在报道了“医院手术”，“护理康复”情况之后。又深入定南县城，采访民政部门、县人民医院，还来到大姐家看望“捡妹”：女婴的手指已分开，可以抓握物件，脸和头部整容也有一些效果。还采访街坊邻居。他们制作的连续几集的新闻报道，在地区有线电视台播出，也在县电视台播放。

随后，大姐和大姐夫又带“捡妹”到广州的南方医院，做面部整容手术。

……

20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历历在目。

如今，“捡妹”已经长大成人。亲人们把深情的爱给予她。培养她成为了一名药学专业的大专毕业生，在县城参加了工作。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亲人中的动人心魄的爱心故事啊！

六、永远的怀念

　　都说“好人一生平安”。

奋斗过，付出过，对于人生就是一种享受。

大姐睌年就经常说：“我很幸福，我很知足。”

八个子女都在县城工作。

（小儿子在广州，在广西，打过工。在青岛打工，然后开了自己的公司，为青岛海尔做配件。后来又回到县城，开了一家通讯器材商店。）

孙辈也认真学习，健康成长，有的参加了工作。

身体有病时，五个女儿都相约来照顾母亲，到了睌年，三个儿子轮流看护老娘。每逢节假日，家庭聚会，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

大姐一生奋斗，福泽后辈。四世同堂，美名留芳！

在我看来，大姐一生都是在小孩的哭闹和欢笑声中度过的！大姐是平凡的人，又是伟大的人。

她热爱学习，吃苦耐劳，认真做事，珍视生命，奋斗不息的精神，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深切怀念我的大姐！

作者：李观森

2024年清明节期间

　　2019年，我和爱人看望大姐，右站立者是“捡妹”

　　右2为捡妹的哥哥。

2007年，大姐、大姐夫来上海旅游。

在上海实习的外孙和外公外婆合影。

我们陪伴大姐、大姐夫一起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