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波影摄周庄

剑雄

周庄三元楼

水光波影摄周庄

一

出上海最西部的青浦域外不远，便是有“中国第一水乡”之称的周庄古镇。

周庄地处江南水网地带。斜卧在它西南面的白蚬湖，沟通了上游的太湖水系和下游的淀山湖、黄浦江水系，成为古代农耕社会江南地区最便捷的黄金水道之一。川流不息的船运客货流，滋养了沿线一大批富庶的小镇：同里、甪直、锦溪、黎里、西塘、朱家角，以及稍远处的南浔、乌镇等等。而周庄则是其中最著名的代表。

周庄始建于宋元祐年间，距今已有近千年历史，因邑人周某舍宅捐建全福寺而得名。镇中的富安桥，始建于元，距今已有六百六十多年。而更为著名的双桥，则建于明永乐年间，距今也已四百多年。这些古寺和古桥，便是周庄历史的见证。更别说，这里还曾走出过一位名留史籍的商业巨子沈万山，一出手，便捐建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古城墙。

不过，自从沈氏被那位喜怒无常的明太祖流放并困死滇南之后，几百年来，周庄一直泯然众人、低调内敛。它的名字，大概也就只流传于那些夕至朝发、行色匆匆的商旅船夫们的口中了。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沈氏后人还在乾隆年间建成了在周庄首屈一指的沈厅，但毕竟没有祖上那样的万丈豪气了。

二

周庄在审美意义上的被发现，是当代中国艺术创造活动和改革开放历史潮流交织而成的一个传奇。

人们公认，最先以艺术家的眼光观照周庄的是一位姑苏画家杨明义。据说，他在七十年代后期偶然在别人的玻璃板下发现了一张照片，上面的风光吸引了他，经执着的打听后方得知这是周庄。于是，他赶到周庄，拍摄了大量周庄景致的照片，并于1978年创作了一幅水墨作品《水乡的节日》。

后杨明义又向旅美画家陈逸飞介绍了周庄。陈逸飞随后也来到周庄，并以周庄为题材创作了一批油画作品。这些作品受到了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博士的青睐和收藏。其中一幅描绘周庄双桥的作品《故乡的回忆》，还被他作为礼物赠送给了邓公。这位哈默博士可不是区区之辈，他不仅在二十年代与列宁有过密切交往，帮助了苏联新经济政策的实行，成为美苏贸易最早的开拓者，而且还是一位艺术作品的大收藏家。故他的赠画，不仅象征当时欧美发达国家一批有识之士对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赞许和接纳，也意味着西方艺术界对于中国传统风格作品的艺术趣味和审美价值的赞赏和认同。次年，陈逸飞的另一幅作品《桥》又被联合国选作首日封。

此后的周庄，开始名扬世界。

哈默博士向邓公赠画 （照片引自网络）

杨明义《水乡的节日》： （引自网络）

陈逸飞《故乡的记忆》： （引自网络）

陈逸飞《桥》： （引自网络）

杨明义和陈逸飞 （照片引自网络）

陈逸飞在周庄拍摄 （照片引自网络）

三

周庄的景致，具有中国传统绘画一贯钟情的诸多元素。纵横交错的河汊、平缓微澜的水流、形态各异的桥洞、轻轻划过的篷船、麻花条石铺就的街市和堤岸、逼仄深幽的小巷、形形色色的店铺和庭院、毗邻而居的老屋上青黑的瓦顶和雪白的山墙、透亮的窗棂和洞开的户牖、裙裾飞扬的游客和静默不语的老人，所有这些都充满了画意。因此，首先“发现”并将周庄推介到全世界的是几位画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论周庄题材的美术作品，杨明义、陈逸飞的自不必说，当然是好的，但我以为最值得称道的还推吴冠中。在这位兼擅西方油画技艺和传统水墨意韵的大师笔下，周庄总是被表现得格外清新舒朗、简洁明快。只要看过一眼他的周庄，便再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也不会忘记他笔下的周庄所特有的线条和色块。

杨明义陪同吴冠中 （笔者转摄自周庄街边）

吴冠中的一些周庄画作：

四

作为一个濒水而居的集镇，除了静止的线条和斑驳的色块，还有灵动的水光波影，也是周庄之美的另一重要构成。而在这方面，传统水墨画的表现力便稍感不足了。尤其是在灯光工程的加持下，现在的周庄也和许多城镇景观一样，变得越夜越美丽。而在对夜景的表现方面，甚至连油画也显得力有不逮。这便给摄影这门因现代科技而兴的艺术样式留下了一定的发挥空间。而对普罗大众而言，周庄也是一个在膜拜绘画大师的同时，也可利用手中的相机手机，尝试属于自己的艺术创造活动的理想地方。

更何况，随着无人机的普及，今天的摄影艺术还拥有了连陈逸飞、吴冠中也不曾拥有的空中视角。在这样的视角下，周庄与周边环境、与社会发展的关系，都变得更加一览无余、清晰可辨。从空中俯瞰，在古镇外的西南，是宽广的湖面和畅达的河道，湖岸有依依垂柳、弯弯长路，北面，则是大片青葱的农田和湿地，而古镇则成了四围绿意之间一大片青白蓝绿光色混杂的斑驳。而在田野之间一排排新起的楼房和远处的高速公路，则表明古镇也在紧追着现代化的进程。

如果说，哈默当年在陈逸飞的画作中读出了宁静和怀旧，那么，在今天的摄影镜头下，周庄的审美意蕴却有了很大的改变。随着声名鹊起和商业化开发，周庄也变得喧哗和时尚。但不管你是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周庄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而在表现今天的周庄水光波影、华灯璀璨的景况时，摄影也许是比绘画更具表现力的样式。

五

在周庄摄影，有两个前后相继的上佳时段，一是黄昏，二是夜晚。

那天下午到周庄，天候甚佳。临近黄昏，夕照把鳞次栉比的一幢幢老宅和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涂抹上一层金黄；弯曲的河道中，倒映着的晴空和岸柳，融汇成蓝绿斑驳明暗闪动的水光；鱼贯的游船划过，搅碎了水中倒影，但又马上平复，于是光影便又一次次清晰起来。

尚未入夜，街边一座座酒楼和密匝匝的小店便亮起了灯火。形态各异的桥身、屋宇、牌楼和大树，在灯光的映射下，突显出清晰的线条和缤纷的色块。日落时分散漫的蓝调，使得各色景物都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迷离。步入景区的最深处，有两座新建的长桥，一直一弯，横跨在稍见宽阔的湖面。桥的近端是近年重建的全福讲寺，而远端便是南湖东畔新开发的镇区。眼前的一切，都堪入画图。

或许，晨起也是周庄摄影的好时光？在轻柔的薄雾中，听得一艘小船吱呀吱呀在河道中划过；或在蒙蒙的细雨中，瞥见几把缤纷的花伞在小巷里穿行，都会是很诗意的画面。不过，这回并没有际遇如此的幸事。

次日晨起，是个阴天，既无薄雾细雨，也无明媚春阳。一切奢望，只好打消。

六

第一次到周庄，还是七十年代中期。因时间久远，具体情况已记不真切。只记得是与两位中学同学结伴，还有就是乘坐的是从市区或青浦出发跨省运营的长途班车，因路上时间长，还与同乘的长者胡侃了一通。现在想来，那时的周庄并不出名，旅游的概念在生活中也还极少出现，几乎从未跨省出游的我们，何以会选择周庄作为出游目的地？这实在是个再回忆不起的难解之谜。

第二次到周庄，当是1984或85年间，也就是哈默向邓公赠送陈逸飞画作《故乡的回忆》的前后，但却是在余秋雨在《江南小镇》中很文化地讲述沈万山故事的几年之前。当时的周庄，也还没有后来的名声和繁华，甚至今天进镇的主要道路急水港大桥也还未建。唯一的通道，仍是乘长途汽车抵达北岸，然后登船摆渡进镇。不过，是时在改革浪潮的驱动下，周庄的商业氛围已开始形成，沿街的各家各户都已开始破墙开店。记得那晚与同行的友人在桥边拐角处一座熙攘的茶楼上神聊到夜半，然后在一个什么单位的“三产”招待所里花几块大洋，寄宿了一夜。第二天，两位友人搭船去了同里，而我则带着同游的小外甥，赶回市里上班。

回想起来，那时的出游，哪怕是到并不遥远的周庄，也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情，也就难怪那时的人们艺术鉴赏力、想象力、创造力的贫乏了。如果没有先期出国的杨明义陈逸飞们见过大世面的眼光，周庄恐怕也未必能在被发现的过程中占得先机。

进入九十年代后，虽然到周庄的次数比较多了，但大多只是或在周边走走，或在度假村里流连，或与迁居此地的友人相聚，而进入景区的次数却是极少。直到近日与摄友一起进到景区拍摄，才惊异地发现：周庄，尤其是夜晚的周庄，还另有一种瑰丽夺目的美未曾见识。

这个已然熟悉的古镇，仍值得一游再游。

2024年3月15日



周庄的午后

越夜越美丽的周庄

周庄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