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乐日记摘抄——忆念丁香（一）

乐迈

1945年11月16日 窑山集 行军十五里
　　读完《腐蚀》。心中引起许多感触。最亲切的是丁香，她愉快的笑声，纯真直率的语调，泼辣老练的举止，她就那样为了阶级不屈的牺牲的身影。我低回的念着九周年祭日的纪念诗：“唯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尝汝遗愿，朝朝暮暮年年”。我是何等愉悦，何等的受鼓舞，何等光荣的感觉！感念她，想念暴风雨自卫战的路西！
1946年2月3日
　　给义之信。
“你怕想象不出来我这时这里的心情，这时这里的环境吧！外面锣鼓声喧闹得火热朝天，太阳这样暖和，人们欢笑这样大劭宏亮，是春天、是过年的味道！这和平实现的今天，八年抗战苦难里熬出来的今天，人们由衷的欢笑多么不容易呵！
开始我呢，一个人在这小间屋子里，老百姓也都出去春“会”看热闹了，静静的，只有鸡在柔和的呼唤她的伴侣。我爬（趴）在桌子上给你写信，你会不会想我“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伤感烦恼的心情呢？不，我不是那样，我在给赖毅同志、给你写信，一个人写着笑着，正好像你我面对面谈诉着什么，讨论着什么。（欢）笑愉快，正是我从工作中，从生活在群众里面，自己也充实地生活着所获得的，把自己的工作告诉自己知心的同志，又该怎样的高兴呵，你说阿是？
我记得丁香（我们该默默祝福悼念她）说过一句话：’只有看到自己爱人的工作超过自己估计的时候，才是真实的愉快。’我觉得应该广义来说，对像你知心的同志都会这样获得愉快的。”
接着告诉他办政训队情形与获得经验，又提文工队的情形，编导“第八班”。过去宣传工作落在运动后面作用太小了，这次试验一下看怎么样吧？
1946年2月7日
给单斐、庄方写信
……我个人问题还是’布衾不怕五更寒’。从上面生活报导里可以看到，我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有很多人关心我。但是战友呵！往事情深，坚如燎链，我还这样希望，一旦复员，我决心办一个’遗孤院’，来悼念我的为人民为阶级牺牲的同志、挚爱的同志。请祝福他的OO吧！
记得LILAC说过一句话：’当看到爱人的工作超过自己估计的时候，是一种充实的愉快。’我想，不必限于爱人那么小的圈子里。我希望从你们来信里得到真实的愉快！”
1946年3月27日 雨
　　李主任来信，催我回去。夜雨拉琴怀念丁香同志。拉着她演玛特伽前在我面前穿着的舞裝，第一次亲见她跳给我看，最得意的鼓舞，要我拉“AWARRIOR BOLO”的曲子。祝福她天上平安。
1947年4月17日 小砦（黑木集西南）
昨夜行军中，郁热的风，郁热的野花的香气，是葛花、紫藤、丁香、刺槐……等似的香气。记得十年前一个初夏，我和LAC谈彼此的个性，她比拟我个性像郁热的初夏，郁热的香气，炙热的、燥烈的热情。其实，她已批评了我不够理智，但是我只满足于她所崇赞的热情，而并未注意克服自己的缺点，倒还不是她的话不够刺痛我，引起我注意。倒是我自己把优点看重，淹没了缺点，自己看不到这又一面，以至发展而未被克服的冲动、感情用事。我比拟她是明澈的温泉，有热情，同时又明智，因此她能当机立断，确是她的长处。但是我在这方面向她学习到的不多，我喜欢她的长处，并不是从理智的、从自己缺点克服的实际出发，我进步慢的主要原因。
1948年4月30日 夜暴风雨
这几天，小屋子里用瓶供养着槐花，郁结炽烈的香气，洁白的繁朵，幽静的陪着我工作。我也带着愉快的心情，偶而想起二弟槐清，和香气繁朵相仿佛的丁香。我喜欢初夏，到处是浓绿繁阴（荫），象征着朝气蓬勃、热情奋发的精神。我心地愉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正像这初夏一样呵！
1948年12月4日 行军30里 住晋菜园
陈钦峰同志和我谈杨玖之问题……可是为了这一问题苦闷到不安心学习，我觉得意志还不够坚强。这（是）我和过去丁香同志最大不同的地方，能不能合得来呢？
我也试着进一步分析自己自1932年到现在16年中，并没有谈恋爱纠缠这个问题，大体上是：第一，自己冷静、坚强的智，把这一性的要求转移、集中在工作的钻研上，也有时波动，但很快克抑下去了，向这方面升华，是我保持纯洁、愉快的主要原因。第二是对丁香深情热爱，这不仅是小资产阶级留恋过去情调，同时夹杂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尤其是她坚强意志对我的影响。第三是自己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带来的幻想，一般人所谓要求过高，脱离现实。
1949年5月28日 阴雨
接大姐来信，晓得妈妈已去世了。家里情形姐姐外甥的情形，真像看电影似的，一幕幕在脑膜上开映。宁静不下自己的心情，呆呆的望着窗外迷蒙的天色，雨点在窗玻璃上直流。
给尼乐写信
“给您写信不知是什么心情，是愉快是难过，是甜是苦？这是我第三次到南京呵！第一次到南京收妻子丁香的尸首，第二次是我自己带了镣铐到南京，在敌人的监狱里吃官司，这是第三次，是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南京，一百卅万人民从此再不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剥削。当然，给反动派掠夺、破坏得支离破碎的南京，遗留给南京工人农民群众的，是庞大肮脏、畸形发展，从骨子里腐朽的官僚机构的尸骸，使他们失业、贫困。还得依靠工人阶级，团结人民以及争取自由资产阶级来从头收拾，发展生产，建设一个生产的城市。这是非常吃力的，但是弟弟，参加这个工作我是非常愉快像十年、廿年前您见到的我一模一样。
我到雨花台悼念了丁香同志。不，廿万同志洒鲜血、拋头颅的圣地，我还值得骄傲的挺立在她的刑场上。这八年抗战，三年人民革命战争中，正如我在她九周年祭日写的一首词：

月落霜天，伫立晓风前，
银汗（汉）迢迢，心怀耿耿，吴山点点。
曾搬演多少悲欢离合，似水流年。
痛血染鬓云，魂梦依依，天上人间，
堪笑青衫湿遍。
可是，伙伴呵，阶级仇深，此情此恨，
坚如镣链！
情眷眷，唯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偿汝遗愿，
朝朝暮暮年年。
我是始终不息斗争，兼人劳作地没有放松过自己。可是我又怎能面对着十六年前英勇牺牲的爱人、同志不酸鼻呢？
接到大姐来信，又痛惜妈妈在昆明（她信上没说年月）与我们长别了。她最痛（疼）爱我，当我为了人民、为了阶级，不得不舍弃她转入地下工作时候，她哭着留我迟一天走，迟一班航走。我坚毅的、不妥协的要走，她拧不过我，也能体谅我革命的决心，不拦挡我。瞅我睡下了，她跪在我床前，为我祈祷祝福。她在梦呓中哭喊着我，怎叫我能忘记她呢？她瞎着眼抚摩着，吻着我的相片，好像抚摩着、吻着我亲人一样，喃喃的自语。弟弟，想不到长沙一别，就再不能见到她老人家了。虽然这十二年敌后游击，黄水窝里啃窝窝头榆叶，以至肺炎，抬了担架战斗行军，几次三番出生入死，人民革命战争决定关键的淮海战役里，我也在敌人飞机大炮绝望盲目的轰炸里战斗着、工作着，这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拯救了成千成万的在苦难中磨折的母亲与孩子，妈妈是热情热爱的，她也会九泉之下含笑吧！可是能就这样，再不让我见她一面了吗？我怎能不伤心呢，弟弟？”
写到这里很难过，写不下（去）了。
1949年9月14日
　　早上，带阿枚上雨花台去悼祭丁香同志。秋阳烈烈，出中华门，遇戈长庚同志，一个四十九岁的搬运工人，伴同我们上山。他指点着雨花台西麓，为苏维埃运动迄抗战这十年来，，我中共党员同志与革命（先）烈忠勇就义的刑场，尸骨掩埋在南边路右荒莹里。绕道转到雨花台北麓，为明方孝孺“十族殉忠”的墓地，，正南为“一二八”抗战十九路军阵亡将士之墓，都给日本帝国主义破坏了。西边是宋杨忠襄公剖心碑。这雨花台就是用革命先烈血写的一篇反抗异族、反抗帝国主义、反抗官僚买办资产阶级、国民党反动派的史诗。枚捡了些石子，一路折至第二泉喝了茶。我怀念着RIOLILAC，她是石一样坚，泉一样清纯。徒步回来，已晌午了。

1950年9月4日 晴 （甘孜）
中央军委来电南京市委修建烈士陵园要丁香同志史实，先给组织部发电告知年鉴籍贯牺牲年月。
1950年12月3日 晴
今天是丁香同志18周年纪念日。
1950年12月11日 晴
“LAY THEE DOWN.NOW AND REST.
MAY THY SLUMBWR BE BLEST”
接南京工人信雨花台建烈士陵园，他们找到这块残缺的碑石，一个中大同学在总工会时我们曾说起过丁香牺牲时曾用这两句LULLABY诗句刻石纪念，他信上说再翻寻她尸骨，尸骨很多无从辨认，我心里沉重起来那深切的回忆使我悲痛。
1950年12月24日 下午二时刮风
张军长吹笛子我拉着琴合奏几支歌曲，他走了，我坐在窗栏上，，全身情感灌注在琴上，拉着AVE MARIA 和丁香同志最喜欢 的 LULLABY 和AWARRIOR BOLD唤起那么圣洁崇高的忆念，激励着自己更奋力的工作。究竟我不会“在这陡然的争战里耗尽了心灵的暖热和那积枉生活中所不可缺少的意志的坚定的”。准备着明日给藏训班的课和学习讨论会的发言，工作把自己充实愉快起来，心地那么明净呵。
1951年2月14日 晴 （甘孜）
那除夕自己沉浸在长夜的沉思里，那元旦“为LAC干杯”勾引起醉中的痛哭，正是这一个没有解决的矛盾在斗争着。
LAC生前对我那各方面的柔情体贴，对工作学习那么忘我的坚毅贯激的劳作，特别是对自己任何一个真实的思想跳动那么毫不保留的向我暴露，最严格尖锐的批判与在实际中顽强的斗争来改正。
1951年4月22日 晴 （北京）
下一点才睡，忆念起十九年前丁香来北京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封信。回到人民的首都的时候，这样夜凉如水，月华皎洁的东C A 街，真不好受。
1951年10月10日 晴 （拉萨）
回来月明如水，开唱机放了几支小提琴独奏片子，布达拉山顶云退尽力，热切地想着LAC，渗什着一些甘孜的山谷，自己又十分不能控制地失眠了。
1951年11月15日 晴 （拉萨）
强佐林卡张（军长）、谭（政委）请女客演赵一曼。这些生活如地下工作、工运、监狱斗争、游击生活都过过，银幕上不亲切不够味，从赵一曼不禁想起LAC来。一个对党与阶级多忠诚的同志呵！
1951年12月11日 晴
我又久久不能睡去，开着LUUABY的片子，深沉的想起LILAC来。
1952年4月30日 晴 （北京）
晚上喝啤酒醉了。岳夏、林映荣招呼我，放映攻克柏林未去看。熙儿给留下一张条子，“打电话来，知道你去喝酒，但是我还是来了，主要的是看看你醉得如何，对你身体会有很大影响？站在任何立场你应该爱护身体，对半个肺的舅舅不能不关心，为什么老爱喝这么醉？”实在每次喝酒往往止不住意念到LAC，又往往止不住喝醉。
1958年12月13日 （抚顺）
接M 10日的两封信，她被选为积极分子，代团支书兼总支宣传工作，批准听党课，工作很愉快，关心我第四阶段整风的检讨，这种政治上关心对我帮助很大，越发觉得亲切了。不禁想起丁香同志那时的深厚阶级感情。
1959年1月14日 晴下午阴 （北京）
去东安市场买了二盒去汗粉，不禁怀想着1954年和M结婚后以及有了小丁香后我们在北京生活的片段去，在共同的共产主义伟大事业的总目标下相爱着，为人忘我地相爱着，是同志的爱阶级的爱加上夫妻的爱是一种幸福。我非常眷念丁香，恐怕问题就在这一点上。M一般地不错，只是心胸不宽广。多少影响她进步。

1973年8月4日 （沈阳）
午睡40分躺着看完《母亲》，回想40年前和丁香同志下厂向工人同志朗读“母亲”情况。
1975年11月17日 雾八时即散 （沈阳）
下三点时梦LAC四十年前斗争生活中，她依然洒脱率真大方中的妩媚，醒来后历历在目，久久回味再也睡不着了。
“……阶级仇深，死生战友，坚如镣链！
情眷眷唯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尝汝遗愿。朝朝暮暮年年！”
1976年8月2日 晴有时多云 （合肥）
下二点梦乐君和丁香同志对我亲切温慰，醒后失笑，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空有豪情似旧时呵！
1979年5月4日 多云 （合肥安医）
电视“革命家庭”于兰、孙道临等演60年摄影。九时半才完，其中地下工作、监狱一节我不禁思念起Lilac来。
Lay Thee Down
Now And Rest
May Tby Slumber
Be blest
1979年8月4日 晴 上午闷热 35—37℃
月色下听马思楠作品，LAC的自然神度：笔挚的情意，妩媚中大方使人亲而不狎，久久地依依惜别形象在梦中那么清晰如真。

1980年1月12日 阴 雨雪霏霏 （合肥）
听江苏台播美STEVEN FOST作品，多么亲切勾引起中学生活，苏州和LAC相识从志同道合到情投意合的友情。
1980年3月4日 阴雨
电视“歌曲之友”音乐会，十点完。我和LAC是喜欢音乐 LILAC对音乐素养很高，有鉴赏水平，在卅年代我们所处环境中学大学是教会学校，受的教养、风尚，我俩共同喜欢的乐曲都是欧美古典音乐家的作品及民歌，我们也爱听抒情乐，但是当时流行电影（旋宫艳史等）插曲，爵士歌曲我们讨厌恶心，我们经常弹奏的serbnade.AueMario.Lullaby.都是schubert.Brams等作曲，就是paloma.£loHa Oe.santa Loucia.Anny Laurl.等歌曲，我们也常演唱。
1981年6月16日 21-32℃
晚收听联播节目（黑格国务卿和邓小平、赵紫阳同志会谈）；英语广播；特别听到江西台播Masnet.Meditotion（冥想曲）回忆四十九年前上海小楼月夜和LILAC无言并坐窗前听这支曲子情景，久久未能睡去，月亮缓步在窗棂移动，蛙声四野，白兰花香气浮动，可是越显得心地宁谧，M一天疲劳躺在身旁，只听她轻轻鼻息。
1981年11月26日 阴有时小雨 5-9℃
给归鸿信，要他找一下丁香同志相片，上次他来合肥谈到银姐曾把我转地下工作后留下 流到银姐手里，归鸿曾看到过。
1981年12月14日 晴 0-10℃
接归鸿信，丁香同志生前相片，文化大革命中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