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3年,父亲在外县的一个镇中学当校长。因为学校管理工作好、教学质量高,县上指名奖励给校长配偶一个“国供”指标。由于我未成年,也跟着母亲转了户口,当年10月,我和母亲兴奋地背了两个包袱去找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在靠近学校的一家农户租了一孔窑洞。那窑很大,屋深足有四五丈,高有三丈多,进门是一铺大炕,炕头就是灶台,满炕通着烟道,冬天非常暖和。窑里除了几副铺盖、锅碗瓢盆和一个水缸,没有任何家具,窑后还放着房东的一堆土豆和萝卜。母亲是持家能手,她在炕周围糊了报纸,墙上挂了几幅样板戏剧照画,窗上贴了自己剪的红红绿绿的窗花。家里虽然简陋,但我们和父亲终于团聚了、安家了。</p> <p class="ql-block">房东叔叔是个5O岁左右的瘦高个,听说患有哮喘病,天气冷了很少出门。房东阿姨身材矮胖,镶着满嘴金(铜)牙,说话嗓门特别高。喜欢抽纸烟,每当有人从兜里掏出烟盒,她那灌满汽油的打火机便“吧”地打着迎了过去。老两口子非常热情,见我家缺啥或需用什么,二话不说就主动送过来。我家有了稀奇的吃食,也不时地送点给他们尝鲜。</p><p class="ql-block">这天,阿姨到我家闲坐,母亲赶紧寻找父亲放在家里的纸烟。阿姨打火机着了半天,母亲也没把烟找着。她“噗”地吹灭了打火机,指着窑后存放的土豆萝卜说:这些都是自家地里产的,又卖不了啥钱,咱们俩家伙着吃。临走出门又转过身说:家里有啥困难,给我说!</p> <p class="ql-block">镇的西北住着上百户人家,只有一口水井,生产队每天都要派4个专人用辘轳从几十丈深的井里往上提水,然后挨个灌满排着长队的水桶。村民早上都把写有自家名字的水桶排队摆在井边,随后各自去干活,下地回来时顺便就把水挑回家。</p><p class="ql-block">房东家有个儿子比我大两岁,那年他已上了初二。他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只腿有点瘸。可他非常勤快,每天早上不仅把他家的水缸担满水,还给我家门口放两桶水才去上学。母亲于心不忍,对我说:哥哥身体不好,不敢让人家给咱家担水了,你明天去担水吧。</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便早早地把水桶在井边排上队去上学去。可是到中午放学了,那两只桶还是空的,并且被挤放在一旁。我重新把水桶排上队,自己跟着水桶一步步向前移。轮到我接水时,那几个摇辘轳人却故意把桶放在一边。我气愤地问:为啥不给我接水?其中一人伸手说:外乡人掏钱!每担三分。我身上没装钱,便哭着回去找母亲说了经过。</p> <p class="ql-block">阿姨听见了我的哭诉,一句话没说,拉着我到了水井旁,指着那几个打水人说:为啥不给娃灌水?刚才那位要钱的人指着我说:他不是咱村人。阿姨两手叉在腰间,厉声问道:他爸在咱这教了十几年书,连你和你爸都是他爸的学生,还敢说不是咱村里人?那人听了慌忙掏出纸烟递给阿姨,嘴里还赔笑着说:不敢、不敢。说着,那人双手提着灌满水的水桶,跟在阿姨后面把水送到我家门口。从此,我家的水桶总是早早地被灌满。</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我头一回感受到当老师的荣耀。当然,我更感谢房东阿姨的仗义相助。一年多后,父亲调到县上工作,我们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告别房东,搬家到了县城。至今过去50年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偏远的镇上,再也没有见到房东叔叔阿姨和那个给我家担水的哥哥,但心里却经常挂念和感恩着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