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心遂人愿

智文

今天正月初八第一天上班，我和另外两位同事代表公司去市人才市场招聘去了。虽然是春节后第一场招聘，但来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似乎比往年要多不少人。不到两小时，我们招聘台上已收了厚厚两叠的应聘者的个人材料。看着桌上打印精美的个人资料，还要不断回复应聘者的咨询。深深感觉现在年轻人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太不容易了。其实我们单位内勤办公仅要两人，业务人员也仅需要六位。而且业务人员试用期仅有800元底薪+提成。即使这样，不断有应聘者把个人资料交给我们，即使我们不断提醒应聘者业务员要多跑多练多动嘴肯定有高收入，懒和躺平肯定不行等等，但因是世界500强企业之一，仍有不少人把我们的招聘台围个水泄不通。 窗外春寒料峭，大厅内仅穿西装却仍汗流浃背。我们正襟危坐，不停地回答应聘者提的问题，也不停询问应聘者的工作经历，以此判断是否是我公司需要的人才。 在我再次打开一份递上来的一份个人简历时，我首先发现应聘者特别象年轻的陈道明很帅气，再看学历不觉一惊:上海复旦大学应用数学系硕士研究生。我不觉一惊，抬头看看应聘者，虽然年龄35岁，但头发花白，戴着黑色全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双没有生机的眼睛，表情也较默漠然。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活力。见我看他，仿佛有些局促不安。嘴动了动，想说却又什么没说。你条件不错，应该找一份适合你的工作啊!他不停搓着双手说，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现在做业务收入会更高些。但你做过吗？觉得自己能挑战成功吗？你应该找一份适合你个性的工作，甚至财务工作也不错哈。 他顿时满面通红，从我手中拿过自己的简历朝我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随人潮往前走去。看他消瘦的单薄的背影所流露出来的不甘和无奈，我突然对他莫明地深深地同情起来。因为他就是典型的书呆子型的宅男，不象大多数男孩介绍自己滔滔不绝。一上午我面对无数应聘者，但脑子里却总显现他那张酷似陈道明的脸和满是心事和无奈的失神的双眼。挥之不去！ 中午12点招聘结束。看着越来越少人的大厅，我们也总算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我们把数百份应聘者资料放入一个箱子里准备离去时，快走到人才市场的门口时，猛然发现我一直放不下的象陈道明的数学高材生正坐在一角落，心事重重，双眼无神地望着自己脚前的还有很多份的个人简历。 我忍不住叫同事先走，准备找他聊聊。一同事忍不住说句:又同情心泛滥，又想当救世主! 我拍拍同事的背，笑笑推他先走。便转身往那高财生走过去。 我走过去笑眯眯伸出右手:小袁，你好！他仿佛受惊不少，慌忙站起:您，您认识我？你上午在我公司应聘过，对你印象很好，一下记住了。怎么不回去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花白的略显零乱的头发:上午没找到合适的单位，准备下午再碰碰运气。外面又冷，进来还要买票，所以就不想回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走！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聊！说不定我能帮你推荐到一个好单位呢？那怎么好意思？我们不认识怎么好让你请客还麻烦你推荐工作？他话一出口，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呀，特象我的偶象陈道明，主要你学历高，性格又有点内象，在这里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姐人脉广，说不定能帮到你呢？千里马不还需要伯乐吗？我请你我们边吃边聊。他忙不停地给我鞠躬致谢。再抬起头时，双目有些湿湿的:谢谢姐！不论结果如何，我先谢谢姐！又要弯腰。我扶住他，认识是缘份，人才总能找到用武之地的。我们边吃边聊，看你做过工作，擅长什么，我好推荐啊！他点点头:姐，你真的太好了！我转了一上午，越转越迷茫，都觉得自己这么年书白读了，居然找不到一份工作。说着声音发哽。我拍拍他的手背:一定要相信自己，总有用武之地！自信很重要 我就近找个不大但比较温馨的土菜馆坐下。点了一菜一煲一汤便边吃边聊了起来。 原来他就是三河镇下面一农民的儿子。有一姐姐，学习很好，但为了他，家里三代单传的男丁，初中便辍学去上海打工，挣钱供他读书。 姐姐每次电话总说上海怎么怎么好，工资高，工作好找等等。他便萌生了一定要考上复旦大学的想法拼命读书。因为他知道，姐姐是为他辍学的，父母又是极老实甚至有些懦弱的庄稼汉，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也实在没能力挣更多的钱。父亲农闲时也跟村里的男人一样去工地扛水泥搬砖，干最累的活却挣着最少的钱！ 有次他去县城考试顺便看看父亲。当他找到父亲干活的工地，看到瘦小的父亲灰头土脸地从大车上一次扛六袋水泥在泥泞不平的工地往没建好的大楼里走去时，他一下泪奔，因为他父亲还有肺病，经常夜里咳嗽。但为了多赚点钱，本来就瘦小的身子却扛那多么多水泥。他转身躲到一大树后忍不住抽泣起来。但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好好读书，一定考上复旦大学，一定在上海买房买车，一定接父母去上海住，一家人都在上海！这就变成了他学习的原动力！最终他以全县最高分，全市前二十名的好成绩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的数学系，一直读到硕士研究生毕业。 一直他就是拼命读书，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很少跟同学一起玩闹。那是因为他到了上海之后，才知道姐姐在医院做护工，每天帮病人洗洗擦擦，做的也是又脏又累的活，虽然每天能挣二百甚至更多，那也是24小时连轴转挣的辛苦钱。姐姐自到了上海一次没回去过春节。就是因为春节期间每天能多挣50元钱。看着比同龄人大十多岁的又瘦又小的姐姐，小袁更是自责，如果不是为了供他读书，姐姐何必吃那么多苦？但姐姐却笑着说:值啦！你考上复旦大学，姐姐觉得太值了！在医院虽然累点，但挣钱多啊，遇到善良人家，还要多给钱呢！我的好几件衣服都是病人儿女送的，夸我心细，照顾老人好的很！每次总是病人家属找着我，我就更舍不得回去啦！一回去就不是一天二天的，那得损失多少钱啊！姐姐边说边笑，小袁却抱着姐姐泪流满面。 正因为父母和姐姐的辛苦付出并供他读书，他更觉得自己不能浪费时间去打游戏去逛街。当别的同学谈恋爱，规划旅游路线时，他却拼命读书做题。所以每学期他拿各项奖学金最多，但即使这样，他也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当舍友哄闹让他请客时，他却说我还要买学习资料呢！ 校辅导员见他独来独往，与同学格格不入的样子，便多次劝他报个兴趣班，技能班等等，一则拓宽一下学习范围，二则多交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嘛！但他却固执地认为只要学习好，就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依旧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几年下来，除了拿到厚厚的一堆证书，似乎什么也没得到。 等到越来越多的同学纷纷都找工作时，他仍泡在图书馆。辅导员又开导他，让他走出去找找工作，看看专业市场，不能死读书，读死书。他看到越来越空的宿舍楼，也有些不安了便走出校园，走进人才市场。但当他走到人头攒动的市场，听着各色学生拿着自己简历激情四射地介绍自己时，他顿时觉得头痛并且天旋地转，透不过气。一份简历没投，便逃似的离开招聘现场。当他远远看着密集的找工作的同龄人时，他抖然生出一份恐惧感，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书是读了不少，但似乎很少说话。即使和姐姐在一起，也是姐姐始终喋喋不休讲着病人的故事，他一直是听众，而且是不合格的听众，虽然听姐姐在讲，脑子里却在解数学题。 随着毕业的临近，越来越多的招聘单位直接到校园里现场招聘。每当招聘人拿到他的简历时，都如获至宝，强烈推荐他到自己的单位。但当他真的到招聘单位，面对三至五位招聘官时，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了。有些领导惜才，索信一问一答。结果领导问了很多句，他几个字便回答了，现场一片死寂。正是这种长时间的死寂，让他变成了真正的社恐人。以至很多单位领导最终握着他的手说:小袁啊，走向社会是要与人打交道的，你不能满腹经纶说不出啊！ 正是社恐让他更难走出校园，后学校肯定他并决定让他留校任教，让他试试讲讲课。即使有两位老师好心辅导了他，但当他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时，却只是不停在黑板上板书，讲课却讲的磕磕巴巴，甚至有时自己都讲断电了，尴尬地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学生，学生便哄笑他，课堂上不断给他出难题，以至于他后来都不敢进教室。 直到快一年了，他的数学导师看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尤其看到他越来越消沉，但决定带他做课题，给他开工资。然后有意识地锻炼他，有些课题故意以自己忙为借口让他讲。小袁也意识到要想在社会上立足，他必须学会开口讲话，讲好话。但性格使然，他依旧是课题组最沉默的人。即使他不断练习讲课，一旦真站在讲台前，便又变得结结巴巴。 好在导师没放弃他，不断让他做数学研究，不断攻克难题。而他也完全沉浸在解题的乐趣中。每天只要有解不完的题便是他最充实最幸福的时刻。导师也不断提醒他多交朋友多参加课题研讨。甚至连他恋爱都操心，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结果都是嫌他太沉闷，无法正常交流。渐渐连姐姐都放弃给他介绍女朋友了。其实他也渴望爱情，看见成双成对的恋人，也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也有心怡的女孩，但始终不知如何表达。姐姐便让他微信表达。他微信表达的确很好，但一见面便又是不知说什么。接连的打击，他自己都失去恋爱的想法了。 当他心无旁骛地拼命工作时，却接到家人的电话，父亲最终患上肺癌倒下了。姐姐便哭着找到他:你回去照顾老爸，老妈文盲，在医院不行的。而且癌症要花很多钱，我必须努力多赚钱。最少也让父亲多活一年两年，不然我俩都不能原谅自己啊！看着嚎啕大哭的姐姐，小袁觉得自己也应该好好陪陪父母了。便请假回到家乡。然后在合肥租房子，陪着老爸在医院做各项检查和治疗。妈妈就在出租屋里买菜做饭，这样父亲的癌细胞得到了控制。同时也花了有近30万。还借了一些外债。 春节后，小袁便到合肥人才市场转转。他想只有留在合肥才能更好照顾父母，才能更好尽孝让自己不遗憾。但一上午转下来，只投了三份简历，还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小袁没怎么吃东西，在我的启发下断断续续的说了自己的过往。然后便又低下头沉默起来。 我不断给他夹菜，劝他多吃点。同时了解他擅长的课题。以及问他能否想想考个会计证代代账，这样万一老爸病重，既能照顾老爸，还能工作拥有一份收入，两不耽误不更好吗？小袁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但我没做过。不知怎么做？ 这简单！我一朋友就是开会计事务所的，他自己就是注册会计师。你去实习一个月，学习学习，让他指导你考证。这边呢，你把你手里的简历全部给我，我帮助问问，看能否找到对口的。这样你有事做就不心慌了。我说完便给那开会计事务所的朋友打去电话，介绍了小袁的情况。并说实习期可以不用开工资，多教教他如何考证是关键！ 我那朋友爽朗大笑:那怎么行？复旦的高财生在我事务所工作，蓬荜生辉啊！不是你，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第一个月先开五千，我再帮助他一级一级考证，肯定适合这份工作。如果再有代账的，我忙不过来就给他好啦！会计首要条件就是话少嘴紧，小袁太适合了！ 小袁听我朋友朗声相邀之语，眼睛又湿湿的，站起来向我深深鞠躬。我站起来，扶着他坐下来说:你先这样学着，骑驴找马。我再托人帮你找找对口的，但这也急不得。你上海的导师也不能断了联系，十天半个月打电话问侯一下。因为你还年轻嘛！所学专业最好别丢！ 小袁捂着脸沉默半天，然后说:姐，我认你这个姐姐。你我本不认识，却对我这么帮忙，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已经很茫然了，你又让我有了信心。真的谢谢！说完又站起来鞠躬！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不定前世你帮过我呢，再加上你又象我的男神，所以我愿意帮你哈！再说，我今天多个高材生弟弟，我还赚了呢！小袁被说的脸都红了。但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和希望！一个那么优秀的人不应该学无用处啊！ 跟小袁分手后，看他远去的背景，仿佛挺拔了许多，走路也轻快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现在他已在事务所上班了。五千元虽然不能和他的知识相比，和以前的工资相比。但总算他有份工作心里更踏实!人只要不闲着便不茫然。愿2024年所有同小袁一样既要尽孝又要工作的人都顺心顺意！ 2024.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