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

圣诞老人

(修理连程方贵战友为朱舜华精心制作的遗像，没有病容。是我乐见的一幅。) 朱舜华人生轨迹 朱舜华网名: 我从山里来✿1953年10月26日生于河南省西平县小朱庄；✿1956年迁居武汉；✿1970年知青下放； ✿1971年于湖北省劳改局参加工作；✿1973年1月参军，8343部队修理连后调入团政治处电影组；✿1975年10月至1978年3月，赴老挝参与“出国支援作战”； ✿1980年1月退伍，二次入伍到湖北省公安厅政治处；✿1983年转入湖北省消防总队宣传科；80年代末，联合河南、湖南等几省消防总队宣传部门首倡以11月9日开展“119消防宣传日”活动，被省消防总队採纳，1992年被公安部消防局推导至全国，2017年更被拓展为全国性的消防安全月。此活动沿至今日，已举办33届；1989年创作反映长江油轮大火的电视剧本《大江英魂》荣获国家二等奖； 他秉持军人本色，以卫国保家为已任，这是他引为自豪的亮点人生。 ●2024年3月7日12时29分，因肝病多方延医久治不愈，在湖北省中医院住院部逝世； ●2024年3月9日午时，葬于湖北省咸宁市仙鹤湖公墓。 2024年3月8日，我来到朱舜华的灵前，拈起三只燃香，再一次端详他那满是病容的遗像，开口一句:老伙计，你最后的一段路，走得太艰难啦…… 一股不能自制的悲恸涌来，喉头一阵紧缩，泪水差点夺眶，满腹的话语，竟然已不成声…… 同行的唐登才(招待所)，陈昌庆(特务连)战友不顾朱夫人小郭一再地拦阻，执意行叩首大礼。唐甚至哭道:使得，使得！亡人为大呀！ 奉上燃香，我没有叩首，也没有鞠躬。 参加过多次各种场合的告别，已然记不起多少次这样的三鞠躬了。送战友，应该选择合咱心意的礼仪。 闭目少顷，我肃然立正，挺直了腰板，慢抬右臂，向他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这，是咱俩相互之间的第一次敬礼，这，也是最后一个敬礼。 ——我以为:老兵不死，只会凋零。老兵的告别，还得是军礼庄重。 ——我更以为，此刻的军礼，更合我的老战友，老伙计，老兄弟小朱的心意。 作为他的挚友，我了解他的病程。开始见到他有些异样的脸色，就提醒他必须重视，赶紧就医。 他先后入市仁济医院，省中南医院，中部战区武汉总医院，省中医院住院，此外还遍寻有关专家诊治。 251团修理连战友殷怀堂从北京一次邮给五支野山参，还有朋友从香港购邮片仔癀，安宫牛黄丸等名贵中药。 这予他很大安慰，他的病情虽时有好转，却始终象武汉年末的天气，阴云层层，难见晴好。 去冬十一月，他因肝昏迷被紧急送往武汉总医院抢救的当晚，朱夫人小郭抽泣着与我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详介了他的病况，及医生的预判:他很难熬到过年。 此时此刻，我该为他做些什么？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一遍遍问自已。 这位把战友情谊看得崇高的老伙计，我得把他垂危的消息告诉战友们哪。 为不至于突兀，以歌曲《一条路》的意境，概括他的人生特点，将他的险境云淡风轻地转告给战友，作了美篇《一条路》。 不期引得各网群众多老首长，老战友的关切。这关切来自北京，河北，山东，辽宁，四川，河南……大家都难得相信这位乐观，亲密的战友竟然病到这步田地。 说实在，我沒指望他会看到此美篇，却意外遇到了奇迹。渡过抢救的他，打来电话:我又活过来了！你的《一条路》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太好了，你是真知我的呀！ “本来我自已都以为过不了这个年，冲着大家的如此关爱鼓励，我要加倍努力！” 大年初三，与老伴一起去医院给煎熬中的他拜年，见他正努力地进食一小碗煮成烂糊的面条，一小口都很艰难。人更加的瘦了，脸更加的黑了，如此向死奔生地努力，都让我不忍目睹了。 他却高兴地撩开被子，拍着肚皮:看，我这腹水下去了多少？ 多么坚强的兄弟呀！多么艰难地努力。 压下心上的难过，强打笑颜，我给了他一个鼓励:唔，你这腰围减了不少哇！年前你还说打不过去，今天都初三了，天气开始转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 时间拉回到2024年元月。 一场冻雨突袭江城。摧枯拉朽，街区繁茂高大的香樟树落下好些断枝，有的甚至连根拔起，阻断了道路。 窗外，一株粗壮的雪松，也被份量九倍于一般冰雪的冻雨，压得虬枝低垂，声声喘息。 与这场罕见的冻雨同样重压在心头的，还有病染沉疴中的战友小朱。 此时，此刻，他病床上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分钟都是怎样的煎熬？不由得暗自为他祈祷。 元月二十七日，接到小朱自医院打来电话，说他想见几位战友一面。什么意思？他没明说，但不难想知。 次日，邀几位武汉战友来到他的病房，遇见专门从成都飞来的谢长剑主任。大家一起，好赖按下了他出院回家的念头，答应回家里洗个澡回来继续住院。 那天下午，我陪长剑主任走过昙华林，又到光谷世界城步行街，二人都无心溜达。索性找一处茶座，一杯清茶，聊了整个下午，直到傍晚。 聊些啥？战友小朱—— 一、初识小朱 初识小朱，是新兵离汉出发前的首次列队。 哦，那是1972年12月18日。 接咱入伍的老兵(69年入伍的河北涿州范振河，已去世多年)把他所接的新兵召至一起整队。来自不同工厂的新兵蛋子们，穿着簇新的冬装按高矮列成一队，小朱隔去好远。绒绒的棉帽盖住一脸稚气，只露出尖下巴颏。我还想，哪里混来个学生兵？ 1973年的春节，我们是在满是泥淖的安徽大通部队农场渡过的。 新兵四连出迎春墙报，我被班长派去办刋。那是怎样的墙报哇，一张粉红全开纸，贴几张白色信笺纸的内容，连只毛笔和墨汁都没有。 小朱在那里写刋名，张罗排版。看了他的那几把刷子，让我这个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主办班级黑板报，年级墙报，进厂后更是主办车间墙报，各种专栏(那年月大批判，小评论太多了)的老手轻声一笑，草草地敷衍了事。 这是我所参与的最简陋的一期墙报，没有之一。 几年后，部队在老挝迎接中央慰问团，平整了场地，筑起了舞台，我参加了会场布置，剪纸别字挂会标。“慰问大会”四个美术大字，每字用二张全开大纸拼接，由朱舜华书写。挂在舞台上方，怎么看都上样。 嘿！这小子还有这把刷子！从此对他的美术字，我是刮目相看。 与小朱不同，我是借调团宣传股的“临时长工”，他在有编制的电影组。一个部门领导，一口灶上吃饭，但电影组晚起晚归的作息，相聚的时间却很少。碰面几句招呼，偶而在一起打打羽毛球，好象就是全部的交际了。 1976年10月，小朱，梁小山(已故)与我的组织问题，被提到了政治处党支部的大会上，这次党员大会同时通过了三人的入党申请。 即至1980年元月，最后一批武汉兵退伍，我倆又登上同一车皮复员回汉。然后人海西东，各自在不同岗位扑腾。 仅知道他二次入伍进入省公安厅，他也知道我进了武汉铸造厂。在那信息闭塞的年代，一条大江分隔着武昌汉阳，没有联系方式，连个照面都不曾有过。 二、再识小朱 若干年后，随着电讯普及，战友间的联系逐渐热络起来。1999年末的一个晚上，他与几位战友开车登门，让我为基地，一支队，二支队武汉战友会的《通讯录》起草一个前言，我不揣冒眜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那是武汉，包括鄂州战友一次盛况空前的大团聚。 其后，外地战友来汉，诸如阳志才副团长，王连生干事，吳克富副团长，谢长剑主任等等，都有他前后张罗，车接车送的身影，甚至全程陪同，热情做东。 吳副团长莅汉那次，更是动员武汉战友多方访查，找出来离休在武汉干休所年届92岁的首任团长史晋山。老战友重逢，看那老泪在岁月的褶皱中纵横，热烈相拥的场景，真让人动容。 2012年他与温州的索保国战友合力，组织了团政治处、电影组战友的武汉聚会，安排安徽祁门，黄山的部队驻地重游。拉着我助力组织接待，安排食宿，服务全程。号宾馆，包车辆，定路线，做像册。具体到场、站接送，像册审定付印，座谈会……还有与武汉，湖北地区战友的见面会，前后一周时间，让来自八个省市的十几位老首长、老战友无比欣喜激动。把酒言欢，细诉衷肠，临别时相互题词留念，甚至抱头大哭！把宾馆的服务员惊倒一片。 那次武汉聚会，他把《再相逢》的文章做得很足，很漂亮。 怪不得武汉战友都视他为咱战友的活字典。而外地战友则把他当作武汉地区联络员。 而我呢，近水楼台之便，做东战友聚会，只须提交名单，时间，其余地点，通知等事项，完全托付他安排便是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把战友情谊看得崇高的人。 再让时间回到元月二十八日 上午，忽接他简短微信:急，急，快来救我出院。 接通小郭电话，一片嘲杂声，小郭一句:闹着出院，不可开交。我说:等我。 怕这老伙计焦急，地铁上又补了条微信:稍安无躁。一切等我到后议处。 喘着气赶到医院，原招待所唐登才在座。我也言简意骇:感谢你的信任，但我不是医生，更不是你的管床，容我15分钟向他们了解后再作定夺。 小郭一路小跑带我到医生办公室，找到管床医生和肝科主任。 自我介绍，我是2床过命的战友，来了解一下他的近况？ 管床移过电脑，其名后赫然高危标注。科主任连忙过来介绍，已无治愈希望了。 目前的治疗方针？维持生命，减少痛苦。 如果出院的预期？长则一周，短则几日。即使在院都随时意外。 医生的回答同样很简短，很肯定，很明确，无情却实际。 回到病房，我给小朱的回复也很简单:我来救你，向你负责。但几个实际问题，咱必须考虑，再度腹水涨肚了怎么办？胀尿了怎么办？排不了大便怎么办？ 进而安慰他:医生说你黄疸指数由400+已降到了300+，如果降到200+可以考虑出院。 出于对维持生命，减少痛苦医嘱的理解，再次让他留在了医院里。 我清楚，这老伙计命不久矣！ 三月二日，突接他打来电话，这是最后一次通话，也是迄今最短的一次通讯，一分四十四秒。有点喘息着告诉我，他吐了好多血，马上要进抢救室了。拜托我与李进臣(5连)帮忙处理他的事情。“简单，不复杂，不潦草……”后面三字已含混不清了。与小郭通话，商量了一应后事。并整理了他的生平。 三月七日十二时三十三分，收到小郭微信:朱舜华十二时二十九分走了。 三月九日凌晨，四时起床，穿过还未收场的夜市街道，乘李进臣开来的车与陈昌庆赶往省公安厅宿舍。 其时，那帮轰九大队的车友们到得更早。楼下车场，道路上马达声声，尾灯闪烁一片。这是他的另一帮战友，早早聚齐为他们的朱老哥送行。 “王哥！你上我的车！”哦，17年同行西藏的大飞。与我儿子一般年纪，但这声王哥听来亲切。恩施的波波，随州的小五也过来招呼。更甭说他们的队长了，我的曹，他们的春哥正用步话调度着车序:白色车上前，绿色车靠后… 行进中，自然也把我乘坐的车始终安排在头车的位置。 告别 车出殡仪馆 往咸宁市仙鹤湖公墓车队中速行驶，编队严密，全程双闪，无有鸣笛。 往墓地 (归途。为二连黄建国战友所摄) 山青水碧的仙鹤湖 最后的一程 送行的轰9兄弟 终点 老伙计你行迹无数从此我无须问讯你的足迹 到此你尚欠的“路债”全部结清这里有你的春天你的四季还有留在我心底的你 老战友，我可以大声地告慰你:你请托的事情，完成得圆满，顺利。 但与你的要求不同，完全可以评价为“不简单，很复杂，更不潦草。” 特别你那些轰九车友，齐整，仗义。为此，我特意向他们敬上一杯酒(当然他们以水代酒): 代你们的朱老哥感谢各位相送，就冲这，这世界他还得重来一回！ 尘埃落定，心情久久不能宁静。翻看与小朱的往来微聊记录，一幕幕又奔来心底: 鸡公山上，泸定桥边，天屿湖畔，九真山下……一起走过的岁月，一同谈过的话题，一块品尝过的美食，漫不经心地散步，敞开心扉地交流，更有那‘川进青出’近万公里的西藏长旅……这一路一路，竟都是轻松惬意。 我长他一岁，高他一届。小朱，朱舜华这么叫着，他也这么应着，不觉已经半个多的世纪。正如他们轰九大队的那句口号:路越远，心越近。 退休后，更是联系密切。每每开启“话疗”，更是漫无边际。聊时政，聊国际，聊天文，聊地理，聊部队往事，聊战友今昔，在他的长项与我的长项里往来返复，乐此不疲。老伴时常嗔怪，你们怎么有那么多可聊的。 可以说，他掌握我随时的动向，了解我日常的“作息″。每每有他，我参加的战友聚会，他都提议安排在我的自有时间里。 《美篇》更是我们的共同园地。我上手早，帮他了解，解决些运用中的问题；他资料全，为我提供好多图片资料。各成一篇，往往是先发给对方先阅，评议。不须谈互相之间点赞，发评及喝彩了。 一路前行，相伴左右，却没有名利的交集。如水之交，却成为温不增花，寒不改叶的兄弟。 如何评价我的这位战友呢？这不是件易事。 古有云: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在这里，抛开性格，经历的差异，以我自已为衬底，选择极简的三原色，来描画这位战友: 他多才。文字，油画，车技，钓术，厨艺，颇俱功力； 他善谋。谋深，谋细，组合资源，所向少有不利； 他高傲。对事物要求高，骨子里藏着恃才傲物的傲气； 他四海。交游广泛，尤善交际； 他嗜游。车上路上，占去人生不小比例； 他讲究。良善待人，也不亏待自己； 他固执。人生剧本，既是导演，又是主演，更是编剧。 一条路行迹至此这里山青水碧这里风和日丽这里在你母亲膝下还可演绎孩提做个长长的梦从此只有甜蜜 只是你留给我们的却只剩下追忆！ 唉！痛心疾首泪目不已有下辈子咱还当战友没下辈子不枉一世兄弟！ 不过请你记住如再相见你要还我一个规规矩矩的军礼！ 后记 几位网群战友提议，希望看见我缅怀朱舜华战友的美篇。我也郑重承诺:会的。尽管时序有些颠倒，文字也显杂乱，却是我满满的追忆——朱舜华留给咱们的追忆。最后，我想说，神马都是浮云，健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