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小院静悄悄

刘伯嘉

我家的小院（露台）曾经是全家最为热闹喧哗的去处。春天，绿树葱郁，春花竞放，空气中带着花草绿植的芬芳。早饭后老伴便会来到这里，先给猫咪换点饮用水，添点猫食，清除干净砂盆里的猫咪屎尿，然后将猫咪抱到怀里，一边轻柔地爱抚着它，一边碎碎念地絮叨着对它的宠爱。小猫咪闭着眼睛，放松四肢，享受着爱抚。接着，老伴开始吊嗓子，然后用手在猫咪身上轻轻打着节拍，吟唱着京剧唱段。有了小孙女扬扬，猫咪受到了冷落。它四爪朝天的躺在地上向老伴邀宠。老伴没理它，它只好怏怏地爬起来，失望地摇晃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蹭到一处角落里，直楞楞地盯向老伴的方向。我心疼它，便会将它抱起，给它挠挠庠，梳梳毛。小扬扬常会追逐猫咪满院子乱跑。猫咪有时会故意让她抓到。此时扬扬就会拽着它的大尾巴不放。猫咪用力想挣脱扬扬的拉拽，发出半是求饶半是求救的嚎叫，引得扬扬开心大笑。两个小家伙的打闹与嘻笑，搅动了小院里平静的空气，整个小院气氛开始激荡活跃并膨胀开来，充斥到每一个角落，溢进了房间，也溢到了小院的上空。远处站在高高屋脊上的鸟儿转过头来，好奇地盯向小院的方向。春天是小鸟最繁忙的时期。它们要筑巢产卵孵化雏鸟，将其养大至自由飞翔独立生活。小院里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小树，成了它们安家的乐园。它们一大早就会聚集在小院上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或许是在商量事情。有时音调变得急促高亢，可能发生了争执。不久叫声停止，也许是意见统一，小鸟们便各自忙碌起来。过几天，就会发现某棵树上的枝叶稠密处出现了一个挺隐秘的鸟巢。鸟巢一般是柔软的细树枝及羽毛编织而成，小院里到处飘飞着猫咪的绒毛，鸟儿就地取材，将绒毛与细树条掺杂在一起，筑建出有点像羊毛毡房般的小巢，显得精致实用。小鸟会飞时它们一家就搬走了，第二年也未必继续在此产卵。鸟儿飞离，留下一个空巢。多少有点令人感伤与怅惘。夏天，除了勤劳的蜜蜂围着花丛采蜜外，蝴蝶也会在小院里翩翩起舞。蜜蜂飞行时发出嗡嗡的响声，并非它们会鸣叫，声音是翅膀下的鼓膜发出来的。蝴蝶扇动翅膀悄无声息。但“蝴蝶效应”却令人着迷并发人深省！偶而，蝉会飞至小院的树上欢快的鸣叫，与小区大树上的蝉鸣遥相呼应。其实蝉声并非千篇一律，有着细微差别。有的是单调的持续不断的“知知”声。有的则是“知-了”，“知-了”的带点节奏。天气转凉后，蝉声变得稀疏逐渐消失。这也许就是成语“噤若寒蝉”的由来吧。不同的是成语“噤若寒蝉”是人为压制的结果，并非自然现象。蝉的鸣叫声有些类似蜜蜂，是雄性蝉的肚腹部翅膀下的鼓膜产生的声音，只是蝉比起蜜蜂来，有着镜膜的协助和共鸣室的反响，声音就分外响亮了。蝉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它们会在地下生长三至七年，甚至长达十年，然后才破土而出，爬到树上，褪去外壳，变成有翅膀的蝉。开始鸣叫并寻找配偶。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就告别了人世。它们生命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中度过的。自由飞翔鸣叫与求偶的时间只是生命历程中的瞬间。与“十年不鸣，一鸣惊人”相类似。它们的隐忍精神令人感叹与敬佩！秋天，小院也很热闹。只要有扬扬与猫咪两个小家伙，小院里总会充满着生机与活力。一年初秋之夜，听到了小院里响起几声蟋蟀的鸣叫。仔细听，是两只蟋蟀的声音，一只声音低沉。一只声音嘹亮。两只蟋蟀的高低音重奏，犹如天籁，令人陶醉。小院的冬天有点寂静与落寞。但是若下了场较大的雪，寂静的小院里就会热闹起来。老伴总会带着扬扬在此堆一个简易的雪人。先将院里的积雪拢到一堆，再将头部的轮廓捏出来，两颗黑豆当眼睛，一只红尖椒当鼻子，头上顶着树枝当帽子，脖子上再围条围巾，一个简易的雪人就堆好了。扬扬的小手冻得通红通红的，也不在乎。有时猫咪会围着雪人转来转去，它可能会想：哪来的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啊？简直比我还白！今年春天，小院里却悄无声息，出奇的安静。老伴已去世三年，小院里再也听不到她的京剧吟唱声，再也看不到她赏花时的笑容！儿子一家三口两年前搬到了江边的学区房，院了里也很少听到扬扬稚嫩的笑声了。猫咪陪伴了我们九年，今年初突发急病离世。小院里再无它“喵喵”的呼叫，再无它活波可爱的身影！我孤寂地站在小院当中。年初的一场冻雨，将花草们摧残得枝枯叶黄。踩着地上的枯叶，我恍惚地在院子里转着，抬头望向苍天。苍天依旧，物是人非！一阵悲凉与哀伤涌上了心头。往年的春天，无人之时，小院里鸟儿们的鸣啭声不绝于耳。今年至今未听到小鸟的鸣唱，也未见到它们的踪影。为什么鸟儿不来了呢？我想到了去年对鸟儿们做的一件“恶行”。前年底，新冠疫情封控放开后，全家毫无例外的都被感染。与年轻人相比，我的症状最为严重，病程也最长，身体似乎被病毒摧残得支离破碎。虽然发烧咳嗽咽喉痛等症状不几天就消失了，但其它症状却久久难以消退。一颗心总象悬在半空，没有约束地不时一阵悸动，夜晚尤甚。没有胃口，睡不着觉，哪哪都疼。最难受的是憋闷，呼吸困难，浑身无力，哈欠连天。身体犹如一台快散架的破机器，似乎所有的零部件都出现了问题。亲人的离世，儿孙的搬离，病痛的折磨，心中的孤寂犹如毒蛇缠身，难以驱除。心情郁闷、情绪低落，精神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灵魂出窍般漫无目标地四处飘荡。脑际里经常盘旋着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还要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混吃等死吗？我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致，陷入了悲观厌世的泥淖。觉得世界已无可救药，人世已无所留恋！我向医生讲述了病情，医生说我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给开了两盒“黛立新”，并希望我培养兴趣，享受生活。儿子给我下载了许多国内外的电视剧，友人给我寄来国内外名著。我自已也买了几本心仪的名著。于是，我争分夺秒的阅读，上网，看电视，记日记，写文章，听故事，去小院为花草浇水施肥剪枝修叶，为猫咪换水加食铲除屎尿......借此驱散颓丧与抑郁的阴霾。同时，我开始有意识的进行自我排解。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一个“蝼蚁”而已。但对于儿孙们，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儿子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在我面前，好像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工作中遇到麻烦，他喜欢与我商量向我请教。我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经历与生活经验谈些个人的见解，提些有益的建议。他也很信服。我一贯将儿媳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对我也很敬重。他们小两口出现矛盾，我可以从中斡旋与化解。小孙女自从最疼爱她的奶奶去世后，常梦见奶奶，醒来后还会哭泣不止。现在孙女每星期都盼着来看爷爷。我会给她做好吃的，剩下的全打包给她带回去吃。她希望爷爷活到百岁，看着她长大成人。对于儿子一家，我是重要的！只要我健康的活着，就是他们的福祉！我也会尽力不成为他们的包袱与拖累。精力的过度消耗，注意力的转移，自我的排解加上药物的治疗似乎抑制住了抑郁症的发展。症状逐渐减轻，精气神也有所恢复。但入睡难的问题却一直难以解决，即使加倍服用安眠药，也要到凌晨两点后才能入睡。春天来了，鸟儿开始为繁育后代忙碌起来。于是，天蒙蒙亮，小院里即传来阵阵或悠扬缓慢，或急促响亮的鸣叫声。此时我入睡不久。被鸟鸣声惊醒后心中格外烦躁。这些该死的鸟儿真是太可恨了，也不想想有人刚入睡！我无端地将烦燥甩到了无辜的小鸟身上。我决定驱走这些“可恶”的鸟儿。于是，做了个头戴旅游帽，身穿外衣，胳膊上绑了条红丝巾的假人立到了院子的上空。鸟儿并不傻，三天后，就有只小鸟胆大包天的站在旅游帽子上鸣叫了，仿佛洋洋得意地吹嘘着：哼，别想蒙我！不几天，它们就在已经被绿叶覆盖的葡萄架上筑就了一个精致的鸟巢。想到它们肆无忌惮的天没亮就吵吵嚷嚷，让我难以安睡，想到葡萄没长大就被它们啄食得一干二净，还拉了一地的鸟屎，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站到椅子上三两下的扯下了鸟儿们费心费力好不容易建造的巢穴。心想，看你们还敢不敢在这筑巢！两三天后，新的鸟巢又出现在葡萄架上。我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将其拆除，如同那些暴力拆除民居的坏家伙们一样冷酷残忍！鸟儿不屈不挠的继续筑巢，我还是一个劲的拆除。如此这般的对峙了一个多星期，鸟儿终于败下阵来，停止了继续筑巢的努力。我虽然赢了，却胜之不武，并不开心。心想，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算什么本事！自己也太不人（鸟）道了吧！如果是自家的房子被无理拆除，作何感想？我想起了老伴救助雏鸟的往事。几年前，小鸟们在小院的桂树上修筑了一个鸟巢。某天，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鸟不慎从窝里掉了下来，惊慌失措的在树下的地上胡乱扑腾着。老伴见猫咪正在不远处，急忙跑过去救它。不想忙中出错，被一只花盆绊倒在坚硬的地砖上，额头磕出了一个老大的包。她忍着疼痛，将这只雏鸟用双手捧起，踮着脚尖将其放回树上的鸟巢里。事后我既为她的爱心所感动，又责备她太不小心。与老伴为救助小鸟不惜磕伤的“壮举”相比，自己强拆鸟巢的行为是不是太”卑鄙”“可耻”！后来发现，小鸟们还是在小院角落处另一棵树上筑了个窝。我当然不忍心再去拆除它。甚至有些欣慰。但小鸟并未来此产卵育雏。它们一定认为这里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有人不讲道理，野蛮地强拆它们的住房！望着空空的鸟巢，我感到羞愧难当！深深的懊恼与自责让人痛苦！小鸟还会再来吗？但愿它们不要记恨我，我知错了，一定改正！但愿它们今年还来小院筑巢产卵，安心哺育下一代。我向上天忏悔，向小鸟赔罪！能原谅我吗？ 老伴在欣赏小院里盛开的桂花（摄于2015年秋） 我们家的小猫咪（摄于2015年春） 小院里的毛樱桃树盛开了。（摄于2017年春）小院里的海棠树上，一只蝉在鸣唱（摄于2017年夏）小院桂花树上的鸟巢，里面哺育着两只雏鸟（摄于2018年夏）小孙女扬扬蹲在雪人旁玩耍（摄于2018年冬）小院里的红梅盛开。小孙女扬扬在树下玩耍。（摄于2020年春）小孙女扬扬在小院里浇水（摄于2020年夏） 停在卫生间窗檐上的小鸟。(摄于2022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