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新与旧的较量,就像时间长河里的水与朵朵翻腾的浪花。而坚守与追求,就像一棵大树上的根与向着天空伸展的顶颠,都有着各自的方向。看似不无冲突,实则却有着既无可替代,又不可分割的意义。在新与旧面前,在坚守与追求之中,父亲与母亲,父亲母亲与他们的儿女们,共同展现出来的生活画卷,也都浓淡相间,粗细混杂;又有多少与人相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05</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后十年,是父亲母亲岁月静好的一段时光。没有什么大的病灾病痛和生活压力。但依然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一天到晚忙个不停。</p><p class="ql-block">他们热爱和满足自己普普通通的农家生活,也不舍和保留着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不只是文家湾子这个家,还有家里的每一样大小物件,包括很久不用,以后也不可能用上的。如犁、耙、戗、冲担(一种挑担用具、两头尖处包有铁壳,所以有“冲担两头尖,拔出现铜钿”之语)、秧马子(在水田扯秧苗时的坐骑,两根弧形底板的特殊小板凳)、蓑衣、斗笠、板篮子、马笼(宽篾织的大洞眼筐子),父亲过去搞篾匠木匠的转花子、刨子、匀篾刀子等各种用具,还有“跑日军”时被日本鬼子砍坏的神柜等,一句“又不要饭把它吃”,成为一个没有容不下它们的硬道理,几乎从不丢弃和淘汰任何一样。</p><p class="ql-block">每每见到那些老旧物件,我们一边觉得它们又占用空间又影响环境,一边却又生出像见了老朋友或稀奇物一样的兴致兴趣,为它们拍照留影。其实其中不少东西,在我们这辈人手中也曾经同时拥有过,且比父母的要新要好,差不多都早被我们弃之如敝屣了。我们没有父亲母亲那样的恋旧情结,而是对新的追求远胜过对旧的留恋,而且不只是追求东西的新,更追求生活的新。</p><p class="ql-block">就在父母回家后的这个春节,2003年正月十一,我们举家冒雪搬往常德。紧跟着就是城里买房子,老家那边卖房子,不留后手。不像有的人在城市有了家,农村老家仍然保护得好好的。小弟他们靠近家乡的目的没有达成,倒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进城的契机。现成的直接可住的出租屋,现成的接手可做的事情。后面一点尤为重要。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不见得真能成为一条生存之道,实际上也正是这样。但至少当时给了我们因国家严格控制烟煤使用而间接受到影响的生计一个转机。加上已进初中的小女可到更好的学校就读,还有城市向所有人都张开了怀抱,户口进一步放开,农民也可以分分钟成为城市人,只需达到一个条件,就是在城里买房。当然,能不能融入城市生活则另当别论。住在乡下小镇,生活节奏和城里其实没什么两样,还有进城就不可能再有的大房子,小菜园。特别是离娘家近,可以真正常回家看看。每年的采茶旺季,母亲一心扑在茶山上,我也喜欢回去帮帮手,有时候甚至是连续多日每天都去。早上忙完家务,给长女往学校送完早餐,骑单车带上小女去摘个三两小时,送完午饭再去摘上几小时,然后回自己家做晚饭。进城就意味着远离,即使是县城,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便利。所以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没有去成县城。想不到这次说搬就搬到了市城,我们也由此见证了城市的发展之快。进城当年,已是初中生的小女,第一次去看自己家新买的房子,站在主卧卫生间向东的小窗前,望着窗外满眼杂草丛生的荒野,不无失望地说:“搬来搬去还是个乡的”(农村)。可当她高考完毕,我们从她学校附近的租住房搬进自己的新家,窗外已全是眼光透不过去的新小区在建和已落成的高楼。</p><p class="ql-block">晚一年,与我们和二妹妹两家做邻居,租房过起近地打工生活两年多的幺妹和妹夫,将刚开始读书的五六岁儿子留给家中的爷爷奶奶照顾,也双双去深圳谋求新的生活之路。而他们的落脚点龙岗,虽然也属深圳市,但还是一个比娘家复兴厂都看不出强哪儿的地方,到处可见杂草丛生。没几年,大运村开建,一路高歌猛进,如今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大城市模样,而且到了副中心级。</p><p class="ql-block">不让孩子做留守儿童,是幺妹进城打工后的第一大愿望,两年后得以实现。赶上国家好政策,也多亏朋友帮助,孩子就读公立学校不要借读费。但没户口读高中得买学位,公办学校也要3万,却是个不得不早做考虑的问题。有一天,幺妹打来电话说,他们想筹款买户口,一家三口需三四万。据说过去不乏有人花十万甚至更多钱给孩子办户口的,相比而言那是相当便宜了。但深圳消费水平高,他们打工带孩子读书,手头本就捉襟见肘,买户口大多得靠借钱。我说幺妹,要不你们再等等?孩子读高中也还早,国家政策现在变化快,之前读书要借读费,现在不要了,户口以前那么贵,现在便宜多了,看新闻大城市户口也还在改革中,说不定到时就不用买了呢?说是这样说,但事关孩子未来,他们自己自然不会一味只是观望等待,像我说的那么消极。更有住房这个大问题需要解决。深圳房价涨速非凡,一个十多万的通间小房,首付三万,等一年,翻倍涨到6万,再过一年,涨到快赶上开始的总价了。所以,为一家人的长远计,也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深圳一棵树上,哪怕它是一棵大树。所以,稍晚两年,还是未雨绸缪,选择了退其次回家乡小城常德买房,对孩子以后读书工作甚至结婚有了一个初步的安排。</p><p class="ql-block">父亲母亲都非常高兴,常德虽然也不近,但与深圳相比却像回到了家门口,而且与哥姐都近。所以不管幺妹他们在深圳怎么邀请也不答应去,而当这里的房子装修好后,却满心欢喜地前往。幺妹说他们自己近些年还不会回来,想让父母长住这儿。父亲表示:“我腊(哪)些都折是(可以),你们姆妈搞不好(不适应)喋,她要摸菜园的(di)”。父亲的内心是很想在城里住住看的,但以历来对母亲的了解,知道肯定不行。果然,住了一晚,母亲对幺妹说“蛮好,列我就蛮落意打(了)”,然后就催着回去。</p><p class="ql-block">幺妹一家,也果然至今没离开深圳,而是在那里住得越来越稳了。从户口到儿子上高中、读大学、找工作、以及家里后来的廉租房等生活中的大事,用她自己的话说,都恰有好运罩着,有贵人相助。在我看来,这些好运与他们自己的努力与付出都是息息相关的。而户口的解决,还真的再次等到了好政策的出台之机。</p><p class="ql-block">也是电话中,我分享了到幺妹的欢欣:姐,深圳现在积分入户,我有80多分,排上队了!到时候孩子可以随迁,三年后他爸爸也可随迁。知道这是件事有多么不易,才能能体会她是有多么的高兴。积分来源:大学毕业证、社保、年龄、体检、做公益、献血、荣誉证书、技术资格证等。作为一名没有进过大学门的最普通的打工者,她从走进深圳的那一刻起,就一开始以与父母一脉相承的秉性和积极向上的学习精神,自然而然地发着光和热,获得的成绩与荣誉,已为积分入户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以后更是加倍努力,次年便增至115分,跻身优秀窗口;还有献血的三分需去血站打证明,考虑够分而放弃了。2012年儿子上初二前,户口也随妈妈顺利落实,仅花了600元档案管理费。2013年,更是有幸成为了第二届“梦想与力量—感动龙岗人物”中的一员。一家人的生活,从此与深圳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也把自己工作生活中的成绩和喜悦,点点滴滴的报告和分享给父母。</p><p class="ql-block">2010年,小侄儿和姨外孙先后出生,小弟弟小弟妹得子,大妹妹大妹夫添孙。父亲母亲又是双喜临门,又当爷爷奶奶又升级当老姥了。小重重(孙)近在眼前,可以每每天天都看到,小孙孙却远在福建,想去看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到2015年小侄女出生,大家都已经不用说父母去不去的话了。母亲平时走路,腰已弯得像扑在水田里插秧那样,手放背后,脸几乎朝着地面。从小看着老姥走路长大的小重重,刚会走路就弯着小身子,两只小胳膊像翅膀一样伸在背后,令人见了忍俊不禁。我以为他在模仿小鸭子,他奶奶解释说,哪里?是在学老姥走路。在近处走亲戚,母亲也常说不好意思的话,还加上严重晕车,坐一次车就难受一次,得好几天才能完全过去。</p><p class="ql-block">年龄越大,畏惧越大,而包容着自己一切习惯的家,才是最适应最安心也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一大群儿女孙辈的老年的父母,也从来不喜到哪一家住上几日。从2009年我家长女结婚到2018年大侄儿结婚,又一个十年之久,风格依旧不变,都是从出门就开始叮嘱和关注车子回转时间,生怕把自己落下,当天就跟着回去了。而一年之后,大病痊愈,八十有一的父亲和整八十岁的母亲,迎来了他们重孙的降临。我们都以为在长孙结婚参加婚礼就承诺下次添了重孙再来的母亲,一定也会和以前一样克服晕车同大家一起前往的。不想几天前坐车去小妹家,二三十里车程晕得特别厉害,一想要坐那么远的车就怕了,最后决意要父亲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一道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后提前还说,幸亏先去了小妹家,不然兴许黄里黄昏(糊里糊涂)地就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很显然,在母亲心里还是特别想去看看的,只是不敢,怕自己出状况,更怕给大家添麻烦。</p><p class="ql-block">不过,令大家欣慰的是父亲母亲到底也有过几次开心的出游。在常德,大弟弟大弟妹安排了太阳山、渔樵村、关山小镇、科技馆等旅游景点的参观游玩。最值得一提的是,还有过一次又是火车又是飞机的远行。那是2000年,接父母过去玩。父亲有心去,母亲就是“不去,不去”。大家一起好不容易才把工作做通了,小弟弟趁公司在长沙开年度总结会之机,终于得以成行。在厦门,没有炎热但又不失温暖的初冬季节,穿着棉起袄戴着冬帽出门的父亲母亲,只穿着夹衣、马夹到沙滩看大海、捡贝壳、放风筝、晒太阳,游览坐落在大海边上的全国最美校园厦门大学。那时母亲腰还没那么弯,还爬得动200米左右海拔、象征着山水相连,与大学相依相偎的五老峰,拍照还可以站得笔挺。在海边环岛路上用望远镜看台湾那边的岛屿。去与厦门岛隔海相望的鼓浪屿听海涛,踏海礁,拍照留影。走在沙滩上,父亲感慨道:“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p><p class="ql-block">母亲的记忆永远在细节上略胜一筹:“克(去)的时候在临澧火车站上火车,还过打(了)一夜。我是一路睡(躺)起克的,在腊些(哪里)停还是晓扽(得)。回来说一还坐火车,晓君说,'就要坐飞机,就要坐飞机'。夜改(里)的飞机(票)便宜些,后来还是坐打日的(白天)的,日的贵些”。小弟说,已记不得在哪里上火车,坐飞机是自己提议,开始确实是准备坐晚上的,白天机票贵很多。哥哥说晚上什么都看不到,白天还可以看看外面。就这样,父亲母亲不仅坐了飞机,也领略到了云天胜景。那头小弟弟送到机场,这头大弟弟接到机场。而这些经历和喜闻乐见,都成为了父母与人家长里短时的开心谈资。</p><p class="ql-block">那些年,父亲母亲也已经用起了手机,开始是我们淘汰的二手机,后来是新的老人机。再逢母亲捡谷要去接不知道方向,或是母亲摘茶叶不知道到哪片橘子树下去找时,父亲便给母亲打电话,再也不用盲目地一个个地方去找。但他们一天到晚忙自己的事情,极少打电话给我们,一般都是我们打回去。手机上有个功能母亲特别喜欢,就是显示时间和日期。电话中和我们说的也是与它们有关的话题,今天是某月某日了,又是某某节气了,再引出关于节气的农谚,或者谁谁谁的生日,出生当时的故事,以及天气情况、邻里消息等,总之不会冷场。许久之后,我突然想到母亲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看这么多的东西?一天问起父亲,父说教母亲认了一些字,数字和母亲自己的名字都能认了。想不到这个年纪的母亲还能跟父亲学识字。父亲也愿意教母亲,一不觉得没必要,二不觉得没意思,更不打击母亲的兴趣爱好。我心中万般感慨。他们毕竟不是城市老人,一天到晚忙进忙出的都是活计。当然,父亲也有说好几遍母亲听不清楚不耐烦的时候,但母亲不但照单全收,还陪笑脸。所以也不影响母亲下次还要不耻下问,父亲继续当母亲的扫盲老师。</p> <p class="ql-block">父母七十岁前后,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智能手机,不仅是二手货,还是经过孩子们和我两轮淘汰的。我想对父母来说也足够了,除了打电话,不过就想让他们用下手机拍照,多点玩的乐趣。虽然这个目的没达成,手机并没有让父母少做一样事情。父亲也提不起学的热情,但母亲却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开始也就用一个电话功能加一个相机拍照键功能而已。视频难拍,都没教,不过也怕按键多了分不清,还有占空间。哪知没几天就显示出差太多了。初级的智能手机内存本来就小,母亲手指不灵活,常弄出连拍或点错了地方拍出乱七八糟的视频,几天下来就动弹不得了,急得四处打电话求助。虽然学会了删除,但凡是拍到的又都舍不得删掉,所以隔不了多久就又满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在自己的QQ相册上建了“母亲拍摄”,后来又为母亲申请了QQ相册,只教会母亲打开浏览,就没想过教上传照片。因为母亲不识字。是一大不可逾越的障碍。</p><p class="ql-block">父亲识字,但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接受能力也明显差于母亲。这两个问题又相互逆向成为因果;所以,在教父母用手机时都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每次就教那么一点。所以开始玩微信几年也没教给父母,想不到母亲居然很快就学会了发语音、图片,打视频,看朋友圈、群消息,不过纯文字消息除外。早知道这样,学会上传QQ相册图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好在自己也没花多的功夫,因为不多久就换了空间足够大的二手机,母亲拍拍照片用个微信,再也不存在装不下的问题,QQ相册也就不了了之了。而微信视频,则成为了母亲特别喜欢的功能,每次打视频,都呵呵呵呵地笑个不停,还一定不忘又是赞叹又是感慨一番:“咧才之好巴”,“咧就好哦~”“不是咧手机哦,哪门说看就看到得你们的人喽”“咧就是得的你们跟(给)我弄的手机哒!”。</p><p class="ql-block">前几年,都已八十出头的母亲,还在为自己又学到了一样东西而喜不自胜。那天晚上,母亲喊我快看天气预报,这是她和父亲最关注的电视节目。我说我不需要看电视,手机上一天24小时随时都有看,并且未来一个星期都看得到。母亲一脸惊奇:“但真话(真的)?”我顿时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一些教给母亲?但又一想,那上面那么多的东西,要怎么教一个不识字的人看懂?再一想,能看一点是一点,母亲肯定开心。于是马上拿过母亲的手机就下了个“中央天气预报”,于是便有了母亲前面的欢喜。</p><p class="ql-block">自从有了手机,母亲就是机不离身,白天在衣服口袋里,晚上在枕边帽子里。所以母亲的手机是最好打的。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一次我去桔山上找母亲,从远处就开始喊叫“姆妈~姆妈~”,一直叫到母亲身边蹲下。母亲坐在一棵茶树边摘茶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想开个玩笑,看母亲转身突然发现我的样子,便默默蹲在一旁等待。蹲累了又站起来,反反复复。母亲入了神似的,摘完一蔸居然头都没抬一下,往旁边稍稍挪了挪又坐定摘另一蔸,而且把我完全挪到了背后。看来这玩笑是开不成了,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还是和母亲较劲,只在母亲身后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叫一阵停一会又叫。最后还是自己主动败下阵来,伸手拉住母亲的胳膊。母亲一边嘿嘿嘿地笑着赶忙站起来,一边就取下别在衣服上的助听器拨弄,说电池又不行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