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散文）

千秋万里

图文 千秋万里

一

古人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浩瀚的宇宙，神奇的自然，周而复始，以它自己的方式，赐给我们不同的四季风云。春天，繁花似锦，这无疑是抓住了春天最显著的表征。但仅仅以此来诠释“春”，又总觉得它还不够充分。若说春是某种意蕴，就像秋有秋意，萧瑟凄凉，那么春，也应该是有它的“意”的。比如，春意盎然，它说的就是一种氛围，一种浓厚的韵味。但是，您要问“盎然”究竟是什么样儿，春意的“意”，它的深意又在哪里？我便茫然起来。对于春意，我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深刻的表达。

说来也奇怪，瑟瑟秋日，或数九寒冬，你若思起春来，它仅仅是一种向往。若是过了“立春”，随着日子一天天转暖，春日一天天临近，这时候思春，你再想起那“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情景，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它会让你生出一种急切的心情，就像朱自清在《春》里说的：“盼望着，盼望着”，你会觉得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越来越快了，它径直向我们走来。

今年与往年不同，立春都20天了，居然还来了一场大雪，这样的天气在我们南方少见。可是，这并没有阻挡住春天的步伐。两天后，乌云散尽，阳光高照。楼下的湖滨公园，一洗尘埃，一片清新。这景致，真是“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人们迫不及待，纷纷走出户外，他们兴致勃勃，执意要踏一踏未消的残雪，体味那软茸茸的触觉，让那嘎吱嘎吱的声响拨动自己的听觉。有人走近湖边，观波光潋滟；有人漫步树林，察枝叶返青。有人似乎还沉浸在年的余热里，专程来到湖嘴上，时不时放几声炮响；还有人偶尔来几束五彩斑斓的烟花，瞪大着双眼，瞅着它“砰”地一声直插重霄，在蓝天白云的背景里一缕一缕地绽放。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催逼着春天的到来，迎接着春天的到来。

早在旧年的冬至日，人们就以每九天为一个单元开始“数九”，“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一直数到“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你以为人们是在数落天气的寒冷么？不！明摆着的，这是早在严冬之时，人们就开始盼春了，他们是在给春天的来临倒计时。不是么，你看，“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人们数九数到中途，就有点儿等不及了，他们便急匆匆来到河边看柳了。

迎春盼春心之急切，今人古人，概莫能外。“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是韩愈《春雪》里的句子。已是新年了，诗人盼芳华无望，便干脆借了白雪之口，道出了对春华迟发的一丝怨情，直抒出春色太晚的一腔胸意，更是将白雪幻化出一个绝妙之境：“故穿庭树作飞花。”足见诗人盼春心情之切。

春意，或许是人们由来已久的对美好的期盼。

　　二

我曾诌过这样的句子：“春困嫌宵短，偏偏百啭频，东林禽戏早，应是柳桃新。”这不成形的五言，正是来自我的切身体验。

楼栋东边不远处，是一片林子，里面足有几百上千的鸟儿，每年在临近惊蛰的日子，凌晨，睡梦中的我，总会被它们的鸣叫吵醒。开始，还只是零星的几声骚动，随后，便有几只十几只随声附和，再后来，它们的鸣啭一下子密集起来，喧闹起来。它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那争鸣的叫声，汇成一支春的交响，在高楼林立的小区里回荡。画眉、小杜鹃、大山雀、夜莺、伯劳，鸣叫声此起彼伏，鸣声最响亮的数苍头燕雀和乌灰鸫，它们算得这交响乐里的领唱。

起初，我并没有留意到它们比平时叫得早，叫得欢，叫得密集。直到有一天，我忽然觉得：鸟儿们分明是表现出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欢腾，与平时不一样的兴奋，我料想，它们一定是嗅到了春的气息，它们一定是察觉到了初发的桃红柳绿。

　　来到湖滨公园。早春的阳光，射过湖面上薄薄的晨雾，使得明净的水面有一种紫烟升腾。近岸的几株杨柳，嫩芽初发，半黄半绿，映衬着湖水的湛蓝。坡岸上，翠竹红桃，相间相映；蒌蒿芦苇，也冒出了短短的新芽。一群野凫吸引着我的目光。它们时潜时游，时聚时散；时儿将身体立在水面，用翅膀抖擞抖擞精神，掀起阵阵水花，激起层层涟漪。“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用说，湖水一定是暖暖的了。

春意，或许是生命初始状态的萌发，是春回大地时，一种“生”的律动。

三

进入三月，印象中还是枯黄满地的原野，仅仅一两场春风，便将这里吹得翠绿翠绿。田头，沟垄，河堤，河滩，一下子铺上了绿色，它像一个巨大的地毯，地毯上绣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有红的，橙的，黄的蓝的，粉的紫的。这些花儿，它们开始还只是零星地开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几乎就是一个夜晚，它们一下子成片成片地绽放起来。黄的，是蒲公英；紫的，是紫花地丁；红的，是野豌豆花，白的，是附地菜和繁缕，等等。

　　还有那越冬的麦苗儿，春风一唤，便立刻苏醒过来，精神抖擞起来。在我们湖北地区，有“请七姐”的习俗，歌中唱到：“正月正，麦草青，我请七姐看花灯。”其实，农历正月，春寒料峭，麦苗正蔫着呢。可是，一旦春到原野，它就全变样了，它像个花季少女，说变就变，一下子变得郁郁葱葱。微风吹过，绿浪滚滚。

我所在的工厂，地处偏僻的市郊，这里有工业园区最大的一片绿化地。一到三月，这里遍地都是野花，有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也有零零星星分散点缀的。它简直成了一个百草园，百花园。这里有一种极小的花，它的花冠还不及小指甲盖大，极易被人忽略。可是，当它密集起来，聚合起来，就会把春天织成一块块锦缎，把大地织成蓝天，再缀上点点繁星。小小的婆婆纳，它一定要让你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形式，并不在于微小，而是在于一种聚合的力量！还有车前草，它也是成片成片地生长。进入四月，绿坪上的车前草长出了直挺挺的穗。一棵单株，能长出七八根、十多根。当高达一尺多的穗，大片大片聚合时，笔直笔直，密集地排列起来，像威武的将士们，正接受着出征前的点兵。那整齐划一的道道垂线，尤其能传达出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还有比这更壮观的，那便是这里的野胡萝卜花。进入五月，林间，沟垄，马路的绿化带上，大片的野胡萝卜草竟相开放，它们将那盘状的白色花冠，一一举在头顶。一阵阵原风吹过，野胡萝卜花时起时伏，远远望去，像一浪高过一浪的雪浪。走到近处，那些齐人高的花冠，摇曳着，飞舞着，让你眼花缭乱。你若身处其中，定会产生一种错觉，江汉平原，绿野之上，忽如一场五月飞雪，飘飘洒洒，漫天遍野。你真能感受到一种“生机”的壮观！

广袤的原野，一场春风，便葱翠起来；一场春雨，朗润起来；给点阳光，灿烂起来。如果说，春，给万物带来了无限生机，那么春意呢，它正是一种生意的勃发！是一种生命的活力！

四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春的步伐之快，快得让你猝不及防。仅仅几天的工夫，楼下公园焕然一新。春色，让整个园子一下子鲜亮起来，鲜嫩的绿，晕染着这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都带上了绿的气息。林子里，“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一群身着大红大绿的中老年妇女，正翩翩起舞，手中的绸扇，忽开忽合，犹如孔雀开屏。湖面上，东风吹水，碧波参差。草滩上的风，吸引着放风筝的一群人。有年纪大的，岁数小的；有很专业的，也有凑热闹的。碧空里，各式的，各色的风筝，老鹰，鹦鹉，蝴蝶，春燕，仙鹤，凤凰，蜻蜓，应有尽有。最夺人眼球的，数那老长老长的蜈蚣风筝，它像一条腾飞的蛟龙，独占着大半个蓝天。

偌大的一块草坪，七八个足球场也未必比得了它的宽敞。这自然成了它最聚人气的地方。周六周日，赶春的人们，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小凉席，各式帐蓬，把绿色的草坪妆点得五彩缤纷。人群里，从婴儿车里几个月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孩子，到年轻的爸爸妈妈，到红颜白发的姥爷姥姥，他们或坐或躺，或仰或侧，各呈姿态。 南方的春天，也仅仅是在这个短暂的几天里，阳光洒在身上，不冷不燥。这时候，你才会更确切地体味到“沐浴”的滋味儿。

最有成心，最显专业的，要数这样的人群，你一看这样的气场，就知道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他们的户外帐篷又高又大，一色的小马扎，围着一个大的折叠桌，聚集着一大群男女老幼，这是一个大家庭的聚会。餐桌上，瓶酒料饮，瓜果梨桃，大盘小碟，琳琅满目。不知有否山肴野蔌，却见各种烹煮杂然前陈，好不齐全。虽非丝非竹，却也大有觥筹交错的宴酣之乐。无意中，他们给春带来一种隆重的仪式感，一年之季在于春，他们要好好庆祝庆祝这“又一年”的开头。不远处，一中年男子很见个性。草地上，席垫一张，四仰八叉，鼾声雷动。你能说他对这春和景明无动于衷？天当房，地当床，劳累了一周，硬是要把睡眠和梦境置于这大好春色里，这才叫感受春意呢！既是体感，更是神会。春意，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与热情！

　　学龄儿童，永远是这里的主力，她们完全主宰着这里的欢腾氛围。她们时儿打秋千，时儿滑滑梯；时儿迅跑，时而相互嬉戏打闹。她们的欢笑，能随着风儿传出十里；她们的尖叫，随便哪一声都足以媲美著名歌手的海豚音。春意，是一种幸福与快乐！

一个刚学着走路，步子还摇摇晃晃小男孩，甩开母亲的搀扶，执意要在平坦的绿坪上，独立行走，母亲怕他累着了，摔着了，强行将他抱进摇篮车里，孩子大哭大闹。显然，粗心的母亲，并未觉察，一岁多的儿童，已经知道赶春了。春意，像孩童的执拗，它是一种执着和坚毅。

啊！所有这些，不就是最富韵味的春意么！它使你生活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热烈起来。无论你对过去的工作是否全都满意，无论你在新的一年里是否面临更大的挑战，无论你是否有过失意，有过挫折，在这大好的春光里，你都会受到生意的熏陶，受到欢乐的感染。面对孩子，面对老人，自然而然，你都是笑容满面的，你的心都是暖洋洋的，热乎乎的。

原来，春意，并非只在春光里，它更在人们的心里！它是如此热烈、如此深厚地藏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一阵风儿忽地从身边掠过，一位身着短袖短裤的后生，暴露着强劲的臂肌和腿肌，从身边跃过。长跑中的他，即便是在仲春时节，也是满头大汗。

春意，像健壮的后生，有的是朝气，有的是一种强劲！它鼓舞着我们向前，向前！

2024年3月15日 千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