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买灯油

汪砚秋

拉练，买灯油
汪砚秋
一看这个题目，我相信，一定会有年轻人感到疑惑：什么是拉练？是拉出去练练吗？什么是灯油？听说过汽油、柴油、润滑油，还从没听说过灯油，难不成这种油是用来点灯的吗？
恭喜你，答对了。拉练就是拉出去练练；灯油就是用来点灯的油。
下面我要讲的这个关于拉练和买灯油的小故事，发生的时间离现在还不算太远，才五十四年。
五十四年前，1970年，我还是一名初中学生。那时，受国际形势的影响，全国处在备战状态。不仅是部队备战，机关、企业、学校也要进行备战训练。
在这种大形势下，我们学校最高年级初二的两个班，“有幸”参加了当年邯郸市组织的第二批野营拉练。学校的一个班，在拉练时是一个排。我们的“部队番号”，我已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班是：邯郸市第二批野营拉练x营x连二排。拉练队伍中，大约三分之一是学生，三分之二是工人。
野营拉练是在冬季，天气很冷。我们都背着背包，排着队，顶着寒风，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中蜿蜒着行进。
　　每个连，有一个炊事班。炊事班配有两辆汽车，车上拉着全连的粮草辎重。炊事班要提前到宿营点，为全连官兵支锅造饭。
　　每个连，还有一个“前站班”。“前站班”的任务是在计划宿营的村庄，提前落实好大部队到来时的住处，也就是向老乡们预订房屋，俗称“号房子”。
　　拉练队伍大多在旷野的土路上行军，每行进一段时间后，会有大概是营长级别的“首长”，离开队伍轴线几步，转身面对行进中的队伍，使劲吹一声哨，然后大声喊到：原地休息十五分钟，男左女右。
　　队伍立马停了下来，人们放下背包，坐在背包上歇息。需要方便的人们，按指示要求，男生向队伍的左侧，女生向队伍的右侧，分别去方便。冬季平坦的阔野，无草无树无庄稼，连个土丘都没有。男生从左侧走出三四十米远后，仗着不是一个人，背对着队伍便行方便。女生们也早有准备，从右侧走出三四十米后，拿出一个大布单子，布单子两头各绑有一根竹竿，由两个人分别各持握一根竹竿，紧挨地面把布单拉紧，这便形成了一道屏风，女生们就在屏风的那一侧方便。因屏风类似电影屏幕，被男生们戏称“演电影”。

　　拉练时的确很艰苦，忍受着冷、累、渴、饿，背负着自己的背包，一天要步行七八十里路。有的人实在坚持不下去，走不动了，便归为“病号”，跟炊事班一起坐车走。
　　晚上宿营时，在已预订好的老乡家的房子入住。在整个拉练期间，很少睡炕，大多是在地上铺一层谷草，上面铺一张苇席。有时连苇席都没有，直接在谷草上铺褥子。
　　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是打背包。背包一定要打紧实，否则行军时会给自己添麻烦。背包带要打成三横压两竖，间隔要均匀，外观要齐整。挎肩的带子长短要合适，短了，背包上肩下肩时不方便。长了，背包会向下坠，行军时，一走一碰腚。

　　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很艰苦，农户家都没有电灯，晚上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很多人家，连煤油灯都不舍得多点，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盏油灯周围，为的是省点灯油钱。
　　那时，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小卖部，卖些油盐之类的日常用品，但不叫小卖部，叫村供销社，其属性也不是个人的，而是属于村集体的。
　　那天，天已很晚了，累了一天的拉练的人们大都躺在草铺上休息了。村供销社里，那烛黄色的煤油灯头，随着不时有人进出一跳一跳的，屋子里充斥着酱、醋、酒、煤油以及旱烟的混合味道。

　　这时，有一位拉练的小战士——一名学生，手里拿着一个茶缸子来到供销社。他走近柜台递上茶缸子，对售货员说，请给我买点灯油。售货员一看是位拉练的战士，就问他，你买灯油干什么？他说，他把老乡家的煤油灯给碰洒了，他想买些灯油赔偿给老乡。售货员说，洒就洒了，不用赔。小战士说，那可不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有一条，损坏东西要赔。我要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去办，应该赔，你就卖给我一点灯油吧。
　　售货员被小战士的做法感动了，答应卖给他灯油。可一看他手里拿的容器是茶缸子，便说，茶缸子要是装过了灯油，那以后还怎么喝水呀。那个小战士说，我也找不到其它能装灯油的家什，只好用我喝水的茶缸子了。售货员让小战士等一下，他举着油灯在角落处找到一个空瓶子，装了些灯油卖给了小战士。小战士接过油瓶，连声道谢，高兴地离开了。

五十多年前的农村，一到夜里，那真是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家家都是煤油灯，你别指望能从谁家的窗户里有灯光洒向街面而沾点儿“光”。那时在农村走夜路就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很是不易。可是，如果对面有个吸烟的人走过来，离着很远你就能发现他。因为吸烟时，烟头一明一明的，在漆黑夜晚的衬托下，那烟头小小的红光格外醒目。
农村的供销社，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再说那时也没有钟表，有上下班时间也没法施行。售货员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关门回家。可就在这时，刚才那个买灯油的小战士又返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进了门，显然他是在担心供销社关门没人。他进门后，把刚才装灯油的空瓶子递给售货员说，谢谢你的帮忙，还给你这个瓶子。售货员一愣，说，一个旧瓶子还还什么。这么黑的天，你又跑一趟。小战士说，借东西要还，这也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的规定，我们应该照办。
　　损坏东西要赔，借东西要还。赔的是些许灯油，还的是一个旧瓶子。这就是五十四年前，一个普通初中生对待此事的态度和做法。事情如此之小，过程如此感人。很多并没做出大事的普通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优秀行为，就像是萤火虫发出的光那样，虽然很弱，但同样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美。
　　拉练结束后，我们又回到教室里上课。因为“买灯油”的事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次作文课时，我写下了名为“买灯油”的作文。大概是因为作文的内容“紧跟形势”，且文句还算顺畅，被语文老师看中，拿到甲乙两个班里当范文宣读。语文老师在点评我这篇作文时，曾着重讲，这篇作文的写法很有特色，就是运用了倒叙的手法，使这篇作文与众不同。我清楚地记得，那篇作文的开篇就是：“售货员同志，我要买点灯油。”之后，才把故事的前因后果逐渐展开，娓娓道来。但一直没写明这个小战士是谁，吊着读者的胃口。直到文章结尾时，我才写到：“要问买灯油的这位拉练战士是谁，他就是邯郸市第二批野营拉练x营x连二排战士——祝x京。”
　　这就是五十四年前发生的真实的故事。当年那位买灯油的小战士，现在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仍是好朋友。
　　（写于202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