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九）危险押运

泽小鹤

小说简介：《黑白启示录》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自传体离不开“我”，“小说”离不开虚构，虚实之间，完成作者乌托邦世界的诉求。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一代人的血泪过往。小说跨度三十年，空间涉及南北中外，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正如卢梭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寻它们…”穷其一生，我们都在丢失中追寻，在追寻中丢失。 1997年8月份，侯老板从香港飞沈阳，坐火车到达西西里市，随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夫人——钱曼霞。钱曼霞属于北方美女的类型，端庄，大气，五官舒朗，眉宇轩昂，总是在柔美中带些硬气。看到钱曼霞我立刻想起了章嘉，她们眉眼间很像，尤其微笑的时候；同时也想起新娘沙红莲，红莲要比她们柔媚很多，现在更是下落不明，想想都令人惆怅。侯老板来之前，就在电话里嘱咐我：“这次领的是正宫娘娘，千万别提宝剑的事儿，母老虎脸酸手快，我招架不住。”我满口答应，心里却憋着坏，就想看看这钱曼霞用何种手段，把桀骜不驯的侯三爷治理得服服帖帖的。我和额尔敦接的站，见面握手寒暄，我故意握着钱曼霞的手，“色鬼”似的不撒开。钱曼霞落落大方，不愠不怒也不抽手，表情温文尔雅微笑着和你客套，仿佛她不觉得手被握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我不放手，就会一直聊下去，我心里暗暗吃惊——这绝对是个厉害角色。侯老板吃醋拍打我的手，喊道：“哎，哎，欧阳，免费的？没花一分钱握会儿得啦，这可是你弟妹啊！”我故作吃惊，扭头问：“是弟妹啊？不是嫂子吗？你先结婚当然算你大啊。”没等侯老板开口，钱曼霞道：“兄弟和睦要紧，其它都是次要。”她口音里带着浓浓的辽宁口音。我放手问道：“嫂子，有啥忌口的没？”她微笑着说：“入乡随俗，我从小不吃狗肉，你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侯老板说：“哎，哎，欧阳，不许叫嫂子，叫弟妹，你忘了你先结的婚？”他生怕我信口雌黄，占她便宜。在我们北方，嫂子是可以开玩笑，偶尔来点荤段子的，无伤大雅，弟妹则万万不可以。我故意气他道：“稳妥起见，我就叫嫂妹子吧，行吧，嫂妹子。”我冲着钱曼霞，钱曼霞笑了，露出一只小虎牙。我们选了一家蒙古族餐厅就坐，点了比较特色的东西，比如蒙古馅饼，手把肉，牛胸口，扒口条之类的，吃喝玩笑，愉快地谈些南北差异，风土人情。饭后一同回到皇后大酒店。侯老板从旅行箱里，翻出一款新型的日本版柯达相机和电动剃须刀送给我，送给额尔敦一款手打游戏机。这些东西，在内地花钱都买不到，确实是用心选的礼物。我和额尔敦连连称谢，送东西送到里心坎里，也是本事。我让额尔敦沏了茉莉花茶，钱曼霞说她只喝白茶，另开房间自斟自饮，休息去了。侯老板掏出吕宋雪茄，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掏出自己的雪茄，两个人都点上，做好长谈的准备。我们就着落地窗，小茶几旁落座，他说：“咱们首先要注册一家土特产品收购销售公司，合理缴费，合法经营，工商税务就畅通无阻；交警方面我们从沈阳雇几台手续全的车，行驶证，驾驶证都没问题，车况要好，不能中途打累赘。”显然，他成竹在胸，做了通盘考虑。“咱们初步打算，让额尔敦做公司法人，他当地蒙族人，出面联系业务语言方便；他舅舅地头熟人多，遇到奔奔坎坎也好出面照应。你主要负责押运，押运途中变数多，防火防盗防抢劫，你最擅长随机应变，保证货物顺利到达，就算咱们大功告成。”侯老板说话逻辑清晰，调理分明。他翻出一张全国地图，把茶几上东西取下来，铺到茶几上，他指着地图，沿着红蓝铅笔描过的位置，指点出三条路线。我有些诧异，问：“老板，不是货到沈阳吗？怎么还东拐西拐的？”他嘿嘿笑道“发货到沈阳那只是个说法，三个地点要货，你怎么可都发沈阳？”我点点头，居然信以为真。额尔敦低头打着电动游戏，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们谈话内容他丝毫没在意。 麻黄草最佳收购季节，在九月初，过早收割则质嫩、茎空无粉；过迟会因霜冻而色变红,影响质量，会减少麻黄碱的提取含量。再晚的话北方开始落雪，影响运输和增加湿度成本，这样对生意就更不利。八月末，我找到酒厂马叔家，带着礼物，登门拜访。马叔马婶见到我即惊奇又高兴，嘘寒问暖格外亲热，最后马婶小心翼翼地问：“红莲呢？有消息吗？后来。”我摇摇头，话题也就打住。我说想请小马赔我出一趟门，马叔和婶子立刻就同意了。我们从西西里市出发，按着事先设定好的线路，开着我的桑塔纳一路向南，进行路线考察。卸货地点一是辽宁辽阳，二是吉林双阳，三是辽宁铁岭。那时候没有高速路，国道省道沥青路面坑坑洼洼，都不好走。小马几年不见，个子窜起来许多，嘴唇上迎着阳光，可见淡淡绒毛。我还记得他骑自行车驮我上火车站，我给他捂耳朵的情形。心中又一次想起了红莲，这女子到底在哪里呢？我们主要看了看辽阳路线，那时候没有高速，省道甚至国道都坑坑洼洼，要命得是，各省到处都有交警关卡拦截。真象侯老板说的，这麻黄草非得我押运不可，任务艰巨啊。 九月初，开工之前我让小马陪着，跑到西西里市北山道观里请了个签，是上上签，那老道士念道：“一朝得势如云龙，直上青天万里空。”老道士连连称喜，说是飞黄腾达之兆，当官的加官晋爵，经商的财源广进。我让小马抽一只签，看看啥时候能找到女朋友，小马不信这些，跑出好远，就连道士捻着胡须也笑了。我乘兴又抽了一签，记挂着红莲，想问问她的情况，道士接过竹签念道：骨肉分离走异乡，白手起家实堪伤。一似好花惹人妒，船到中流浪更狂。我听了谶语有些闷闷不乐，那道士见风使舵，说到：“一命二运三风水，这些都可以通过师傅加持，自己努力可以改变的。”我额外交了加持的钱，却不大相信道士的话，这也是普通人听喜不听忧的心态。9月16日我和小马陪同沈阳邢师傅，押运第一次麻黄草，从“甘酒”走上了征程。包七十三不负委托，麻黄草打成长方型草捆，码好，用苫布扇严，用小手指粗细油丝绳刹扣勒紧，外面再加一层条格塑料布扇好，用绳子再捆一遍，以防滚包撒货，做到万无一失。司机邢师傅一口沈阳腔，人长得奇丑无比，前奔儿头厚勺子，两眼内陷，嘴唇外翻，总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我和小马有说有笑，两天两宿时间，非常顺利就送到辽阳一车，车停靠在辽阳站前白塔附近，我给侯老板打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接货，我们交接完就算万事大吉。我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走，吃饭去。”街边的小饭店烟酒俱全，进进出出都是各地的车豁子，司机油子。我要了一盘溜肉片，一盘尖椒干豆腐，问小马喝不喝酒，小马摇头，他越摇头我越想治他，就要了两壶散酒，用铁皮酒温子烫上，哪有行走在外不喝酒的呢？“唉，你们哪里来的？”我以为不是在和我说话，第二句道：“唉，小子，你聋啊，问你呢，你哪儿来的？”我这才发觉邻桌一伙人喝醉了，听我们是外地口音，故意撒酒疯找茬。小马看看我，他等我的示下，这小子一看见干仗，后脑勺都能乐开花。我故意装做没听见，换了一张更偏僻的桌子，老板小跑着过来，装着收拾桌子，悄声说道：“别惹事儿，弟弟，黑水帮的，惹不起，吃完抓紧走。”老板说完，慌忙回到后厨，炒菜去了。世人不知观察过没有，但凡酒鬼十有八九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借酒撒疯，使性子，壮恶名，欺负老实人。那露着胸毛的酒鬼，远远滴看着我们，边喝酒边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我五爷爷说话，耳朵里塞屄毛啦，装听不见？”小马见我不动声色，他嘟起嘴气道：“老板，咱们是不是太怂了，都看着咱们呢。”我说：“天子不睬醉人，我们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这，这可不像你性格。”“屁！吃饭。”我见炒菜和酒都上来了，就埋头吃酒干菜，旁若无人。心里暗暗想：这侯老板的黑水帮到底什么货色，怎么这么横行霸道。我和小马急匆匆吃完，起身付完帐要走，被“黑胸毛”拦住去路，不让走，他满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就用右手食指，点着小马的鼻子，发狠道：“我这桌，你…也…给算…喽。”一字一顿，毫不含糊。我说：“朋友，人不吃路，虎不吃山，兄弟手头也紧，没钱给你结账。”我不卑不亢。“不给我算，你们就别想出这门儿。”黑胸毛简直欺人太甚，小马将身子靠在啤酒箱子上，背着手，握紧啤酒瓶，虎目圆睁。我哈哈哈大笑，骂道：“侯老三哪，侯老三，你妈了巴子你可丢死你姥姥家人啦，等我回去跟你算账。老板，来，把这货吃的草料算上，我结账。”老板听说有人给黑水帮黑胸毛结账，喜不自胜，小跑着出来，说以前的能不能一起结，小马说：“你可真瞎了心。”黑胸毛见我结完账，嘴里骂着黑水帮的侯老板，他不知深浅，黯然失色，居然也不敢阻拦，乖乖跑回座位上吃喝去了。我和小马走出饭店，烈日炎炎，好像比我们内蒙古热很多，地面油漆道晒得冒油，地平线有蒸腾的曲曲弯弯水蒸气。小马气脸色不好看，说道：“欧阳厂长，你变了，你真的变啦。”我说：“变个几把，小兔崽子笑话我胆小怕事，就直说。”我踢了他一脚，又踢一脚，他吓得奔跑起来。我心里在想：“我把小马囫囵带出来，必须一根头发不少带回去，否则，怎么对得起马叔马婶？这可是他们的宝贝旮瘩。”能有全局观念，换位思考，是人开始成熟的标志！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的口，人马多来解忧愁。走路走那大路口，人马多来解忧愁。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一首好听的陕北名歌《走西口》从街道的音像店传出来，我立住不走，抽着烟闭着眼睛听完，眼角泛起泪花。 第二次运输，额尔敦和包七十三如法炮制，装了五车麻黄草，我们白天吃饭休息，晚间行动，我押头车，小马押尾车，彼此用手机联系，每车保持一公里左右距离。当天夜色很黑，乌云涌动，要下雨的样子。车子刚刚行驶到吉林地界，小马电话打过来，说发现路上有散落的草捆，我立刻让邢师傅调头，回程看个究竟。原来倒着数第二台车，车上绳子被割断，苫布划出个大口子，被盗贼滚下几包麻黄草，估计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弃之未取。我嘱咐每辆车司机，拉近距离，远光灯尽量要涵盖前车。我们七手八脚将草捆装上车，捆好，又耽搁不少时间。行驶到吉林省太平川南，内蒙地界，仅有十公里管辖权的地段，车队被拦住，我跳下车，见路旁全是大车，就和邢师傅拿着行驶证驾驶证主动找交警交涉。一位小交警，年纪和小马相仿，一手持着手电，一边牛哄哄的，吼司机：“你们戴着蒙眼哪，没看见都排队呢吗？去去去，后边排着去。”十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没有敢犟嘴的。司机邢师傅挨个散烟，嘴里说着拜年嗑，说自己路远车多，拜托各位老大，加个塞儿，众司机抽着烟，嘴里不说不答应，只是说：“你问问帽子叔叔。”邢师傅刚往前挤，小交警骂道：“你赶着要投胎啊！”头也不抬。邢师傅脾气出奇地好，说：“我这算投案自首，和他们不一样。”交警白了他一眼，骂道：“你们这帮车豁子，没一个好东西。”说着处理完手里的行驶证，拿过来邢师傅的驾驶证行驶证，翻看两下，说：“罚款，200元，前面车里交罚款去。”前面不远就是警车，旋转着警灯。我不识时务地问：“一辆车二百，还是一共交二百。”小交警白了我一眼，回怼道：“你交二十吧，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喽。”众司机起哄，嘲笑起来！我跟在邢师傅身后，问：“这…这什么地方，这么邪乎。”邢师傅小声说：“宝仓！”接着唱了一句：“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小交警制止道：“别嚎啦，一会再把狼招来，大半夜的。”几个尾随交警的司机，都跟着起哄大笑。借着手电的余光，我看交警一脸稚气未脱，说话却非常老道，豪横，句句出言不逊，蔑视众人。“你们几台车？”交警指了指邢师傅，这时候天空中电闪雷鸣，黑风骤起，好像大雨将至。“五台。”“五台？”交警边往头车后头走，边用手电晃了晃远处黑呦呦苫布下几个长方体的车身，问：“拉的啥东西？”“土特产。”我接过话茬。“二百，灯光不行，没远光。”交警说着，要开发单。“一辆二百，五辆就是一千，确实我们赚不了几个辛苦钱”我笑着说，想起福林当年曾经上路截车，也是任意开罚单。小交警白了我一眼，说：“一千，少一分也不行。”司机邢师傅陪着笑脸说：“少点，少点！”“你说少点就少点，你当这里是鸡鸭鱼肉菜市场啊？”交警说着喊下一位，把我们晾在一边，开始处理别的车辆。这时已经有雨点砸了下来，噼噼啪啪做响，二十来名司机都焦急起来，争先恐后交罚款，常年在外，都知道一些潜规则，都把交警当大爷供着。我清点五百块钱，趁着人不注意，在小交警耳边说：“高台贵手，我们不开票。”他用手电扫了扫我的笑脸，又快速扫一下炒票，递过来行驶证，顺手捋走钱，猛摆一下头，说道：“走，快走，别堵道。”我马上给押运的小马打电话，全体五辆车，在暗夜里迅速通过。这时，暴雨来袭，我们钻进车里，公路坑坑洼洼，不敢快开，等到达辽宁庆岭时已经后半夜，雨住风停，公路两侧霓虹闪烁，饭店旅店林立，忽然间跌入到媚俗的繁华世界。这里是老司机们的乐园，不挂牌的红灯区，国道来往多在这里停留，吃饭休息。我们在路旁汽车旅馆停车，两旁都是穿着暴露的小姐，爹声嗲气招揽顾客住店。不过鼠有鼠洞，行有行规，如果一名小姐正在和客人谈价格，其她的只能打着花格雨伞远远看，不允许围过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大酒包。”这些车豁子摸一把，掐一下，搞得小姐鸡飞狗跳，尖叫连连。我们入住这一家，名叫“红粉世家”的汽车旅馆，停车场地大，紧把南头，比较安静。如果只是吃饭加水打个过站，一般情况下也就一个多小时，如果担心司机疲劳驾驶，让他们进屋直直腰，在大床上歇一会，时间就长点。这时候三五个摩登女郎，粉墨登场，兜揽皮肉生意，或者三十，或者十块，谈妥后另开房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邢师傅烟酒不好，唯独喜欢这一口。他来往次数多，熟悉的小姐不少，其中一个妹子，嘴里嚼着口香糖，袒胸露背，走来走去，邢师傅调戏道：“把糖给哥吃一口。”那女子就将口香糖吐露唇边，那邢师傅不用手接，直接走过去，一个照面，快速叼过去，引起众人哗然大笑。经常出门的老师傅，有讲究，他们绝对不在运输途中找小姐，说会招来霉运，容易出现交通事故。然后，还能摆出个一二三，提起一些案例，都是比较典型和诡异的事件。“鬼呲牙”的时候雨停了，我叫起小马，喊司机继续赶路。找了半天，才在小房间把邢师傅找到，他一出房间就兴奋地说着脏话，司机们都懂，一阵阵暧昧的笑声，调侃声。公路上的车辆不多，霓虹灯依旧光怪陆离，群山环抱的庆岭却异常安静，诡异。诺大一片汽车旅馆，没有人影，沉寂得犹如一座坟场，或者说，更像是地狱之门的入口，深不可测且充满诱惑！ 我坐在邢师傅副驾驶位置，我对他这种放荡不羁，粗俗不堪的行为非常不满。可是，目前行车，也不是较真的时候。我点着烟，邢师傅借去火儿，也点燃一支，我们自顾自的吸着，我摇下半边窗子，我问：“邢师傅，上次那车货卸沈阳哪里了？”“哪里？我哪知道啊，老板！”“你没到沈阳吗？”“没到，就在辽阳城郊倒的车。”邢师傅说着奇怪地看了看我。我心里更增加了疑虑，又不好再问什么。问了，他也未必知道。我们在吉林和辽宁两省都遇到检查，大同小异，不过交警执法更规范些，总要围着车，故意查找些毛病，罚款也不多，五十一百的，就可以过关。潜规则是一样的，开票和不开票，价格是不一样的，这在当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我问邢师傅：“你常年在外跑车，咱们这些检查站点，哪里最厉害。”“天下第一关你听说过吗？”他问。“听说过，山海关。”“屁，对于我们司机来说，天下第一关不是山海关，是宝仓！”“宝仓？”“对，我开了车六年，道上跑的司机就没一个没被罚过的。雁过拔毛，逮着蛤蟆都能抓出尿来！”“那人家车手续啥的都合格呢？”我问。“我的傻老板，刚出厂的车到这里也给你整不会喽，哪有全合格的啊？”邢师傅接着说：“上岗证，下岗证，尾气排放合格证，反光贴，反光条，超高超宽超重，违禁品，后视镜，胎压……他要琢磨你，你能合格吗？”我听了暗暗吃惊，心里骂了一句，觉得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我们到达辽阳的时候，电话打给侯老板，这次接货的是个女人，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打扮，齐耳剪发，碎花布衣服，瓦灰色裤子，脸色微黑，她将我们引入一处空旷废弃的旧砖厂。我从车上跳下来，不小心扭到脚脖子，嘴里喊着痛，几乎无法行走，那乡下女人见状，将我搀扶进砖厂的门卫小房子。小房子光线不大好，隐约看见炕梢的位置放着行李卷，铺着褥子，褥子上坐着个干瘦干瘦的老人，面朝南，辨不清面目，似乎没刮胡子。那女人道：“爹，来个客人，脚崴了，在咱屋里歇歇。”“嗯嗯，嗯，往里坐吧，坐。”那老者说着，语气一转对女人说：“咱们小门小户的，就求个太平，等牛子回来说说他，别兜揽这生意，吃不下反倒烫了嘴。”老人的通病，絮絮叨叨。我说：“老爹，不用担心，没啥风险的，我们货好人平安。”“我一个要进棺材的人，担的什么心，还不是小牛子不认命，才把家折腾到这步田地。”这时，我眼睛已经基本适应了屋里光线，看家具很简陋，炕桌没撤，是玉米面饽饽，红咸菜，鸡蛋酱和两根大葱。老人僵直地坐着，对着窗户，眼睛似乎看不见东西。“这话你儿子回来你跟他说去，爹，他听你的，我说不听他。”那妇女说着，往下撤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我吩咐小马，去村子里买点挂面和鸡蛋，挂面有的话，搬一件回来，咱们煮点面条，剩下的留给老人家。那老人闻说，连忙道：“听声音小伙子不大，都怪我老头子眼睛不灵光，你不要费心，吃你们的，你救一饥救不得百饱。”我说：“大爷，您就安安心心吧，我们也要叨扰您不是吗？咱们彼此不要客气。”沉默了一会，老人说，喝杯茶吧，你自己沏去，说着从身边摸出来个茶叶罐，铁的，方形，外壳象包浆的古玩似的铮亮。我还真渴了，打开茶盒，发现是上等的滇红茶，这种茶在白厂长家喝过两次，茶雾氤氲，色泽杏黄，入口轻浮，唇齿留香，冲四五次滚水色香依旧，的确是难得的好茶。我捏了点茶叶，小心沏上，盖上盖碗盖子，心里纳闷，看着如此贫窘的家庭，如何喝得起如此好茶！正思量间，砖厂歪倒的铁门，咯愣愣一阵响，抬头看时，走进院子一个人来，越走越近：这人一米八零的个头，肿眼泡，两撇狗油胡，一双绿豆眼，肤色白皙，犹如女人，面带微笑，仿佛正沉浸在某种好笑的回忆里。他嘴里哼哼着小曲，一手提着两只黄纸包裹的四四方方物品，另一手夹着个卷起来的“招魂幡”似的东西。闻到他的哼哼声，老人轻声说：“我儿子回来了”，不等我回答，就高声喊：“牛儿，牛儿，家里来客人啦。”被唤做牛儿的，推门进屋，并不看我，对老者说道：“老爹，我淘换着个偏方，中药，晚上我给你熬上试试。”然后，眯起眼睛笑着审视我：“你是欧阳子善。”我吃了一惊，忙问：“你何以知道。”“我会算！”他笑着，端起他爹面前的一个盖碗，茶温适中，就一饮而尽。回身将手里拿着的布卷打开，我看是：“妙手神算”四个字，嗷，原来是撂地算卦吃开口的。他把招子立到地下墙角，这时我才发现他还背着个破兜子，兜子沉甸甸的，也放在了墙角。他掏出一盒平装“迎春”烟点上，解释道：“这有何难，侯老板和我提到过你们。”他点上烟，使劲儿深吸一口，解释道：“进门五台车，除了司机就是押车的，司机没有你这身体面，又是劳力士，又是蓝宝石戒指；那押车的内蒙过来就三位，包额尔敦，小马，欧阳，额尔敦蒙族人，长相有民族特征，小马听说是个孩子，年龄对不上，你，符合传说中的欧阳，沉稳，精明，干练，尤其是眼神明亮，动作敏捷，一看就是练家子。”我故意刁难他道：“万一家里来个串门，走亲戚滴呢。”他大笑道：“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哈哈，我这破瓦寒窑，薛仁贵似的，那还有半个亲戚往来。”他说的满不在乎。我扬了扬大拇指，握手道：“你好，大哥，我真是欧阳子善”他也笑着摇着我的手道：“徐福，秦始皇求仙的使者，我们同名同姓。”徐福，这个大字不认识多少，却充满智慧的家伙，给我第一印象非常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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