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印象.瑶山风云录

绿树村人

瑶山风云录

王文胜

霹雳一声天欲晓，

盘王在世地归还。

福山大纛珍藏在，

从此瑶家不过山。

这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谢觉哉先生给1933年桂北瑶民起义领导人凤福山写下的诗句。其中的“福山大纛”指现在珍藏在广西民族博物馆的一级文物——“1933年桂北瑶民起义大纛”。

在桂北以都庞岭绝顶宝界山为中心的崇山峻岭中，自古以来居住着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瑶族。由于生存环境恶劣，瑶民们的生活十分艰苦。桂北瑶民流传着一首民谣，形象地概括了瑶民生活的惨状：“瑶家穷来真是穷，衣裳烂如苦瓜棚；丝瓜藤子作腰带，芋苗叶子作斗篷。”

宝界山下桐木江是瑶胞们心中的圣地，传说中的瑶王凤福山就居住在这里。

1930年与全州桐木江瑶区毗邻而居的灌阳五源瑶区的瑶头梁化龙，因被居住在五源瑶区中的汉族劣绅姜超民所设计陷害，被民国灌阳县县长侯适武逮捕入狱。梁化龙是灌阳县五源瑶区瑶族头面人物，他还中过前清的秀才，算是瑶区中较有名望的绅士。就是这样一个代表人物，却依然受到当地汉族劣绅的欺压，由此可以想见当年瑶民的境遇了。

后来，汉族劣绅姜超民又勾结另一劣绅唐祖柳，假意向官府说情，要梁化龙送给他们每人一千元，他们就保释他。梁化龙为形势所迫，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姜、唐二人遂往见侯适武，为梁化龙解释，请侯释放梁。

侯适武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贪官，他知道姜、唐二人索诈梁化龙的事，便借词推诿，不允释放，随后派人暗示梁化龙，要梁送侯数千元才能释放。梁化龙无法出此巨款，未被释放。侯因索诈不成而记恨梁，同时又认为，如果释放了梁化龙，姜、唐二人就可得到梁的钱财。

为了让姜、唐二人也得不到钱，遂决定杀梁。于是捏造梁勾结土匪劫牢，密电请示兴、全、灌警备司令陈恩元，陈即在电报后批了“就地枪决”四个字，交该部军法官唐宋卿拟电作复。

唐宋卿拿着电报经过军需官唐希泉门口时，唐希泉是灌阳人，深知侯、姜、唐三人索诈梁化龙的事情原委，于是将此情况告诉了唐宋卿，唐在拟电文时就在“就地枪决”之前加上了“如果属实准予”六个字。电报到达灌阳县府时，侯适武不在县，该县秘书深知侯、姜、唐三人索诈的情况和侯的用心，见了“如果属实”四个字，遂不敢执行枪决，决定留待侯回来再行处理。梁化龙死里逃生，于是请人作文向兴、全、灌警备司令部申诉。陈恩元见文后，非常诧异，认为此人早经批示枪决，为什么还未执行？于是叫军法官唐宋卿来问，唐遂将唐希泉所说侯、唐、姜三人索诈梁化龙的情形告知陈。陈恩元遂电令灌阳县府将梁押解至全州。未几，侯适武便被撤职查办。

陈恩元会审后，当堂判令梁化龙出钱三千元，作为警备司令部架设全、灌电话之用。梁当时虽然答应，但一时拿不出那么大一笔巨款，所以仍关押在全州的监狱之中。

1931 年元月，李明瑞、邓小平领导的红七军经过全州县城，去江西与中央红军会师。红军将监狱中的所谓人犯全部释放，梁化龙得以逃出牢笼，但不敢回家。

1932 年春，全州蕉江桐木江的凤福山、凤福林、侯宗保等人(据凤福山的孙子说他听他爷爷说，当年红七军曾派了5人到瑶山来发动起义)，分别在桐木江、沙罗源、连天源等地以打“开天醮”、“太平醮”、“宝醮”等迷信活动，联络瑶民，宣称桐木江出了瑶王，上天要“兴瑶灭汉”，号召瑶民们团结起来，准备与欺压他们的官府和汉族劣绅斗争。梁化龙走投无路，逼上梁山，于是也参加了他们的活动。在半年多时间里，灌阳、全州、兴安、龙胜、义宁、三江、永福、阳朔、平乐、荔浦、蒙山、资源等地的瑶民，纷纷到桐木江朝觐“瑶王”。

劣绅姜超民向官府举报：“梁化龙在桐木江从了瑶王，要串通瑶民造反。”灌阳县县长兼民团司令陈学礼与副县长兼民团副司令秦仲刚，便组织民团捉拿梁化龙。

梁化龙得知后，前往桐木江向凤福山禀报。凤福山感到事态紧急，认为武装起义时机已到，决定起义。按照凤福林的提议，灌阳盐田源五龙庙是龙头之地，又有盘王菩萨保佑，是起义的好地方。

9 月13 日（农历八月十三日），全州的大源、大屋箐等村和灌阳南部盐田源（今西山瑶族乡盐塘村）一带2000 多瑶民，武装会师于盐塘村的五龙庙，在凤福山的带领下，竖起“纛”字大旗，祭旗宣布起义。参加起义的7000多名指战员，听了凤福山的动员后，人人摩拳擦掌，个个斗志昂扬，高唱“五龙庙前誓师征，展开红旗冲向前，打倒地主分田地，打倒官僚得太平”。誓师大会后，兵分五路围攻黄牛市（今黄关镇）。

9 月14—17 日，在连天源的罗家坪和牛湾一带，起义军在凤福山亲自指挥下，作战非常勇敢，以鸟铳、大刀、梭标等武器与敌人大战4 天4 夜，杀得国民党民团人仰马翻，仓皇逃遁。到17 日上午，击败了灌阳县派出的民团常备队，缴获20 多支步枪和一批物资，并打死打伤民团常备队20 余人。起义军占领在黄牛市后，满怀胜利的喜悦，高唱“二十一年起瑶兵，敌人妄想来剿平；义军刀枪白闪闪，杀得敌人血淋淋”。

桂北瑶民大起义，使国民党广西当局大为震惊。李宗仁、白崇禧电令桂林区民团指挥官张淦前去了解情况。张淦带领一连的兵力来到五源。他认为瑶族人民打醮酬神虽未反叛，但毕竟打死了人，遂要梁化龙负责缴款数千元，抚恤死伤的民兵，赔偿所烧房屋的损失，并归还所缴的枪支。

梁化龙不服，于是就前往内建乡找到当时赋闲在家的蒋继伊申诉，希望蒋继伊能够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蒋继伊详细了解这次瑶乱发生的情况后，深为瑶胞们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抱不平，于是毅然为梁化龙向广西省政府仗义执言。他认为：本次瑶乱是因瑶族人民长期以来受到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以及汉人中的地痞流氓的欺压，造成了民族间的仇恨。加上新近官绅的敲榨勒索，政府处理不当，因而引发了这次骚乱。他指出：“罚瑶抚汉，瑶死谁恤？”他明确反对对瑶民的处罚措施。他向广西省政府建议，为缓和局势，应对瑶民采取“宣抚”的感化政策。同时，为收买人心，感化起义队伍，应处决引起瑶民起义的肇事者灌阳劣绅姜超民，以息民愤。蒋继伊的建议高屋建瓴，李宗仁、白崇禧接受了蒋继伊的建议，电令桂林民团指挥官张淦处决肇事者姜超民。在蒋继伊的调停下，劣绅姜超民被处决。梁化龙为了感恩，还认张淦为“寄爷”，并在五源瑶区为张淦建了生祠，至此，瑶民们撤了兵，各路起义队伍也退回原地。

11 月16 日，蒋继伊与他父亲为了进一步调解瑶民和当局的矛盾，分别写信让梁化龙邀请起义领导者下山“和谈”。凤福山、凤福林为了瑶民们的利益，他们毅然赴安和观音堂（冠英堂）谈判。

当凤福山、凤福林、梁化龙等到达后，蒋继伊和他父亲蒋任衡好酒好肉招待了他们，对他们进行了耐心地劝慰，要他们安抚好瑶民，不要闹事。

但与此同时，国民党广西省当局在蒋继伊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对全县县长黄昆山下达了“责成全县严缉妖巫凤顺国（凤福林）”的密令。于是，黄昆山以禁鸦片烟事须到县具结为由，将凤福林骗至县城，后押送到全州监狱。

也有的资料说，是蒋继伊将凤福林诱骗到县城。但是有一个现象比较奇怪，当年瑶民大起义时，凤福山没有选择冲击蒋继伊的家，而蒋家正处在桐木江通往全州的要冲，而且后来他父亲蒋任衡过世时，还有很多瑶民前来拜祭。

1933 年2 月19 日，凤福林在全州监狱被杀害。消息传回瑶乡，进一步激起了瑶民们新的愤慨，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从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武装起义。

2 月20 日，兴（安）、全（州）、灌（阳）三县3 万余瑶汉两族人民，以全县（州）桐木江为中心，在瑶民领袖凤福山、侯宗保等人领导下，打着“助国天将大元帅奉天军”的旗号，第二次起义，凤福山被推举为“大总统”。他们在灌阳县的盐田源（盐塘村）五龙庙再次誓师起义。第二次声势浩大的桂北瑶民起义爆发了。

其中侯宗保、潘家祥、蒋德章率领灌阳西部沙罗源一带的瑶民起义队伍400 多人，进攻灌阳县城。这一支队伍，沿途吸收了当地汉族民众参加起义，并攻下鱼塘、仙田、仙源等村。灌阳东部泡江的瑶民起义队伍400 多人，在凤福山率领下，渡过灌江北上到达大源，后回师参加了万板桥的战斗。下路归化的起义军在唐三苟、赵永生、唐明荣、盘翠山等人率领的13 村瑶民，与东山弄岩的盘天保率领的东山瑶民起义军5000 多人会合，进军攻打灌阳县城。

灌阳、全州等县县城的民团武装难以抵敌，只能困守待援。接着，起义如星火燎原，燃烧在桂北大地，起义由灌阳快速发展到广西的全州、兴安、龙胜、义宁、三江、永福、阳朔、平乐、荔浦、鹿寨、金秀、蒙山和湖南省的道县、江永、江华等县。    

瑶民起义队伍的阵势越来越壮大，国民党南京政府为之震惊。桂系集团不得不从其主力武装第七军调遣4 个团，并纠集各师管区、各县民团常备队、后备队共计3 万余人，由军长廖磊指挥，分路进击瑶民起义军，进行残酷的镇压。同时，派员宣示政府德意，进行招抚分化起义军的工作。他们首派梁化龙抚灌瑶，蒋任衡抚五源瑶，蒋元抚东山瑶，虞世熙抚龙脊瑶。

3 月25 日，起义队伍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停止了抵抗。轰轰烈烈的桂北瑶民大起义在桂系集团的残酷镇压下，坚持斗争两个多月后，被镇压下去。

瑶变(国民党蔑称)过后，桂北的广大瑶区一片狼藉，民族仇恨进一步加深，瑶民的生活更加困苦。凤福山等人起义时，号召群众捐助给养及各种费用，同时瑶民们感到以后就会去大地方种大田、住洋房子、穿好衣服，所以纷纷送猪、送鸡、送米、送钱等财物。送去以后，杀猪宰鸡，大吃大喝，肆意挥霍。全县东山瑶民在出发时，将光洋、衣服都丢光。村子里几乎是走空了，牛羊也放出去了。此外，起义之前，许多地方如桐木江、弄岩等地区，将农具改铸成起义用的武器。

事后广西的官方记载就此说道：“在未叛变之前，各地瑶民多数毁农具以造刀矛，卖耕牛以制敌号，捐资财以充饷糈，故未叛变前其财产业已损失。至叛变后即被军队民团进剿，每战必败，败即溃逃，其家财已不可问。故受抚归家后已财产荡尽，无以为衣食，凄惨之状达于极点。”广西省政府清醒地认识到，“若不妥善其后，难免祸不复发。”

蒋继伊始终关注着瑶变事态的发展，瑶乱过后，他看到瑶民们家财荡然无存，衣食无着，已是难以生活下去了。他一方面在家乡安和鳌鱼洲设收容所，收容降瑶数百人，日给盐米，使瑶民免致冻馁，委填沟壑。另一方面，上书广西省政府当局请拨出专款赈济灾民，同时建议政府组织生活无着的瑶民，以工代赈，修筑兴、全、灌各县县道。

由于蒋继伊父子在瑶区有着崇高的威望，李宗仁、白崇禧接受了他的建议，并特电请他和桂林区民团总指挥张淦出任善后专员。不久广西省财政厅即拨出专款1 万元，灌、龙各3000 元（因灌、龙灾情特重），兴、全各2000 元，用于临时救济灾民。后各县都设立了收容所，收容被灾瑶民。

在他和张淦的主持下，事后，广西省政府颁布《广西各县苗瑶民户编制通则》、《处理兴、全、灌、龙瑶乱办法》等，其主要措施有：

一是严缉“妖巫”（起义领袖）。悬赏通缉大洋500 元，通缉伪大总统凤福（馥）山、伪总统梁赢海、瑶王赵明玉、伪大元帅凤宝山等。

二是将瑶区编组村甲，由瑶民选派“诚实人士”担任村甲长，服从当地政府；清点武器，登记上缴；剃发易服，汉民一律不得歧视瑶民，对瑶民实行强行同化。

三是对参与瑶乱人犯的处置。在押人犯属情节轻微者，由村甲长具保始可释放，情节严重者仍监押究办。

四是组织衣食无着的瑶民以工代赈修筑县级公路。广西省政府为兴、全、灌三县拨出赈灾款洋毫4 万元，各县也要成立工赈委员会。蒋继伊当年组织所修筑的公路有：甲线由兴安县城起，经黎头、矮山脚、九块田至全州的界顶，由界顶至安和头所与石塘相连。当时石塘至头所已修通，然后由石塘经金鸡渡至灌阳的马头岭与灌阳县道相接，灌阳则由县城起经文市与马头岭相接。乙线则由头所至界首与兴安和全州的主干道相连。丙线则由金鸡渡至全县县城。这样，兴、全、灌的交通就连成了一体。

关于蒋继伊修筑乙线由头所至界首公路当地还有这样一个传说：

蒋继伊的官越做越大，后来官至广西财政厅厅长。当时广西省会在桂林。他是个很孝顺父母的人，所以他时常回老家看望父母。开始骑马回家，后来他有了自己可使用的汽车，便想开汽车回老家，一来速度快，二来可以显示自己。但是当时只修通了桂林到全州县城的公路，而从百里村到蒋的家乡办公别墅地安和（原名棉花田，蒋改名鳌鱼洲），却不通公路，只有羊肠小道，所以要想开汽车回家，必须修公路。蒋身为广西财政厅厅长，手握财政大权，修公路的资金自然不成问题。而且修公路系公用事业，蒋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政府的钱去修路。最大的问题是：从安和到百里长达三十公里的公路，必然要占用农民的不少田和地。而当时土地都是私人的，修公路要占私人的土地，必然要与当地人发生冲突。果然不出所料，蒋继伊要修安和到百里的公路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遭到众多地主、富豪、土秀才的反对。他们联合起来到县府告状，其状子有这样一句在当地很有名的话：“万顷良田开条路，损坏良田无法数”，状子历数修公路的坏处。然而，毕竟蒋继伊官大财粗，小小的县政府奈他不何，田地照征不误，公路照修，谁也阻止不了。公路修通后，蒋继伊一行好几辆汽车，浩浩荡荡地从桂林出发，回到家乡全州县安和乡。蒋继伊大放鞭炮，大摆宴席，热热闹闹地庆祝公路通车。那些企图阻止公路修建的土地主、土秀才只好干瞪眼。

历史事实是：这段公路是1933 年，蒋继伊利用工赈专款修筑的，当时他并不是财政厅长，而是赋闲在家；也不是为自己回家方便，以公谋私的产物，而是为了安置生活难以为继的瑶民而专门修建的。也有资料说：在当时的安和四所、白岩前、绿山岩曾关押过千多瑶民，由蒋春浦（任衡）等人逐个讯问，有许多人被就地枪杀，有些人被迫交钱才得以释放。最后剩下几百人，关在绿山岩，蒋继伊原想用烟火把几百人搞死在洞里，后来遭反对，才未得逞。但是根据笔者走访和当时国民政府的一些材料所反映内容来看，蒋继伊想要把几百人搞死在绿山岩里的可能性不大。这从蒋继伊为瑶民梁化龙鸣冤的事实可以看出，蒋继伊当时是同情瑶民的，倒有传说桂系第七军军长廖磊想把那些参与起事的瑶民全部就地正法，是蒋继伊想方设法把那些参与叛乱的人从桂系第七军手中要出来，救了那些人，当然这只不过是一家之说罢了。

时至今日，一些五源的瑶胞们提起蒋春浦和蒋继伊，仍然心存感激，据说蒋春浦去世时，很多五源泉瑶区的瑶胞前来拜祭，到底事实真相如何，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起义失败后，义军首领凤福山改名换姓，先到灌阳桂阳村避难，后到合成村隐居，并嘱该村瑶族妇女奉九妹绣制了一面“纛”字大旗，准备领导瑶民再次起义。

1934年11月底，中央红军长征过桂北时，他主动派出使者到灌阳县玉溪村与红军联系，并为红军过桂北提供向导服务。据少共国际师师长彭绍辉将军回忆，湘江战役时，曾有250名参加修公路民参加了他所领导的红军队伍，后来很多人在湘江战役中壮烈牺牲。

1949年后，凤福山先后担任了灌阳县各界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桂林专区民委副主任、自治区政协常务委员，为各族人民大团结和社会主义建设做了很多工作，作出了较大贡献。1956年，凤福山赴京参加国庆观礼，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