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奇：王洛宾和三毛的故事

言行一

　　【王洛宾简介】新疆军区歌舞团音乐家（1913—1996），有“中国西部歌王”之称。一生搜集、整理、改编和创作了千余首西部民歌。其中，最负盛誉的有《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康定情歌》《掀起你的盖头来》《半个月亮爬上来》《在银色的月光下》《青春舞曲》《阿拉木汗》《亚克西》《都达尔和玛利亚》。这些歌曲至今还在民间传唱，真可谓经久不衰，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三毛简介】（1943年3月26日—1991年1月4日），本名陈平，祖籍浙江舟山市定海区，出生于重庆市南岸区黄桷垭，中国台湾当代女作家、旅行家。

1967年，先后游学西班牙、德国、美国。1973年，定居西属撒哈拉沙漠，随后与荷西结婚。1980年，荷西意外溺亡后，三毛回台湾定居。1991年1月4日，三毛在台湾荣民总医院自杀身亡，终年四十七岁。

三毛的主要作品。

下图为三毛第一次到新疆王洛宾家中采访王洛宾。

名人传奇

王洛宾和三毛的故事

____节选自言行一 王海成《王洛宾》

1990年4月16日，台湾女作家三毛参加台湾赴大陆西域旅行团，来到她向往已久的新疆，下榻于乌鲁木齐一家宾馆。稍事整理和休息之后，便独自一人告假离团，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走进位于乌鲁木齐市幸福路的王洛宾居所。

这是三毛第一次造访王洛宾。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三毛的好友、香港女作家夏婕，曾来新疆采访过王洛宾，回去后写了几篇关于王洛宾的文章，寄给《台湾日报》副刊。不久，文章陆续发表了出来。其中有一篇特稿《王洛宾老人的故事》，写得相当感人。读了夏婕的文章，生性多愁善感的三毛为王洛宾的坎坷经历而落泪了，她对远在天边的这位中国西部民歌老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与崇敬。

不久之后，喜欢我行我素的三毛决定亲赴新疆，拜访“西部歌王”王洛宾。

后来王洛宾以《海峡来客》为题，生动记录了与三毛这位不速之客初次相见的情景和感受：

是谁在敲门

声音那样轻

像是怕惊动主人

打开房门

顿吃一惊

原来是一位女牛仔

模样真迷人——

镶金边的腰带

大方格的长裙

头上裹着一块大花布

只露着

滴溜溜一双大眼睛

对三毛的来访，王洛宾就像当初接待夏婕、凌峰和其他众多海外来访者一样，只打算程序性地向对方简单讲述自己一生的经历，以及所创作的代表性歌曲。

王洛宾把三毛引进小小的客厅，请她坐下，然后去给她倒茶。

返回时恰好看到三毛摘下礼帽，打开头上的花巾，对着钢琴上面的镜子一甩头，卷曲的长发立刻瀑布般披满了肩头。

灵感瞬间袭来，一段歌词从王洛宾心头溢出：

掀起你的盖头来

美丽的头发披肩上

像是天边的云姑娘

抖散了绵密的忧伤

王洛宾只顾注意三毛充满诗意的披肩长发，仍然没有想起询问客人的名字。其实王洛宾是对的。对于三毛来访，尽管王洛宾事先得到有关方面预告，敲门来的当然就是三毛，但一回生二回熟，初次见面总得有个介绍的程序。主人名叫王洛宾，来访者自然不会弄错，王洛宾可以不作自我介绍。但如果王洛宾直接询问对方：“你是三毛吗？”或者“请报上你的名字”，像警察似的盘问，自然不合适。

双方迟疑了片刻，三毛似乎领悟到什么，赶快自我介绍道：

“洛宾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我是三毛，来自台湾。这次来新疆旅游，受台湾《明道文艺》编辑部委托，顺便为您捎来稿费。”

“哦，谢谢，谢谢！您是世界有名的大作家啊！”王洛宾赶紧向三毛致谢。

三毛赶快回谢王洛宾：“我并不是什么世界有名哦，不过写了些小文章而已。洛宾先生您才是中国西部民歌辉煌的创作和传承者！”

初次相识，两个人相互谈论的话题大多是对方的代表性作品。

三毛扫视了一下设施简陋的房间，试探着问：“洛宾先生，您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难道没有寂寞的感觉吗？”

王洛宾微笑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钢琴，说：“不寂寞，我有它做伴。”他笑着反问三毛：“你到处流浪，难道不感到寂寞吗？”

三毛笑了，说：“洛宾先生！流浪的本身就是为了排遣寂寞呀。”

“说得好，”王洛宾赞叹道，“流浪的过程中，会重新认识世界，当然不会寂寞了。您这位女作家名不虚传！”

聊了一会儿，三毛说：“洛宾先生，我想请您弹琴，我来为您唱一支歌。”王洛宾微笑一下说道：“好的好的，不会是唱你的成名作《橄榄树》吧？”三毛说：“正是它，先生真是心有灵犀呀。”

王洛宾高兴地抚琴，为三毛伴奏：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 ……

歌声中透露出饱满而细腻的感情，让王洛宾感觉很美很美。

他分析说：“作者演唱自己的作品，之所以唱得特别好，就是因为对作品的理解超过任何演唱者，感情的表达也比别人更透彻。”

　　对王洛宾的见解，三毛表示完全认可。

　　难得这样兴高采烈的王洛宾，也为三毛演唱了《高高的白杨》。他担心三毛不明白作品中的故事，先为她介绍了一番。

　　王洛宾唱到“孤坟上铺满丁香，我的胡须铺满胸膛”时，三毛哭了。

　　唱罢，王洛宾向三毛表示了深深的谢意：“谢谢！您的眼泪，是对《高高的白杨》最高的奖赏，我很高兴了。”

　　三毛掏出手帕边擦眼睛边说：“您的作品太投入自己的感情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真不好意思。”

　　三毛站起身，向王洛宾告别，约请他次日晚饭后到她下榻处做客。

　　第二天晚饭后，王洛宾如约来到宾馆看望三毛。待王洛宾在沙发上坐定，三毛为王洛宾倒了一杯茶。然后她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双臂抱膝，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听一位慈祥的老人述说迷人的故事。

　　王洛宾真的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王洛宾说的是那个真实的小丽丽，那首在监狱里写的《蚕豆谣》。

　　三毛瞪着大眼睛听着。听完之后，她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题材，认真建议说：“这个故事不要按时间顺序从监狱说起，应该从抒情动人的音乐会开始，向前追述，最后再把小丽丽的经历抖搂给听故事的人，这样的结构具有更好的艺术效果。”

　　说完，她又把王洛宾讲的小丽丽的故事，按照自己的思路，将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重新设计整理了一下，这样一来，不仅情节更吸引人，而且语言也比王洛宾表达得更加生动。

（三毛穿上藏装在王洛宾家中留影）

三毛并没有用笔作记录，她只是听了一遍，就把王洛宾讲的故事重新铺排得井井有条，层次合理，结构紧密。王洛宾这才真实地领略到三毛的才华，很佩服这位女作家的记忆力。

王洛宾起身告辞时，三毛问：“洛宾先生，此次到乌鲁木齐贸然拜访您，不知道我会给您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王洛宾打趣地说：“第一是西部女牛仔，第二是继而变成了秀发女郎，第三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作家！”

三毛开心地笑了。她坚持要送王洛宾下楼。

在宾馆门口，三毛告诉王洛宾，旅行团第二天离开新疆后将经四川返回台北，秋天她一定再来乌鲁木齐看望他。

王洛宾走出宾馆大门的时候，听到三毛在他身后大声喊道：“给我写信啊！回家就写！我到台北就能看到你的信了！”

王洛宾回头看去，人到中年的三毛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手臂，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他心中很感动。

20天之后，王洛宾收到了三毛的信。

我亲爱的朋友，洛宾：

万里迢迢，为了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是天命，没法抗拒的。

我不要称你为老师，我们是一种没有年龄的人，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尊敬与爱，并不在一个称呼上，我也不认为你的心已经老了。

回来早了三天。见过了你，以后的路，在喀什走得相当无所谓。后来，因为不想再走下去，就回来了。

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没有办法。

照片上，看我们的眼睛，看我们不约而同的帽子，看我们的手，还有现在，我家中蒙着纱巾的灯，跟你，都是一样的。

我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上海我不去了，给我来信。九月再去看你。寄上照片四大张一小张。还有很多，每次信中都寄，怕一次寄去要失落。想你。新加坡之行再说，我担心自己跑去李豪不好安排。秋天一定见面。

元1990年4月27日 三毛

王洛宾读完了信，呆了好一会儿，才笑笑，自我解嘲地叹口气，摇了摇头。

在台北的几个月，三毛给王洛宾写了不少信，其中有一封信说，她再来乌鲁木齐，不住宾馆了，就住在王洛宾的家。

面对三毛情感火辣的一封封来信，王洛宾明显地感到不安，思忖再三之后，写信告诉三毛一个故事：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有一柄破旧的阳伞，早已不能遮风挡雨。萧伯纳每次出门时，只将它当拐杖用。王洛宾自嘲而又诚恳地说道：“我王洛宾，就像萧伯纳手中那柄破旧的阳伞。”往后，尽管王洛宾有意延缓了回信的时间，也无法阻挡三毛的我行我素，无法浇灭三毛火一样的情感。

1990年8月1日，三毛从台湾给王洛宾的好友、新疆作家李桦的信这样写道：

李桦先生：（来信才走了七天，好快。）

中午十二点半，收到了您寄来的大作。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我一直在发愣。

王洛宾的后半生，终于在您的文章中看出了端倪。我很受震动，不太能写什么。看了胃在痛。

　　我对于王大师，只是匆匆一见，回来没有材料可写，就没有动笔。看了您的这一篇可以说是传记式的大作，无论在文笔和心情的描述上来说，都是我达不到的水平，尤其是写洛宾崩溃，骑脚踏车出走的那一段，我看得也快要崩溃了。写得真好。令我看了一直胃痛。

　　您的文中有记录，有交代，有心情刻画，更有洛宾的灵魂存在里面。我们搞创作的人，在想象空间上是很广大的，您的文笔如何转折，我都可以把心飞进去跟着变，这一来就落得胃痛了一天（今晚我要再看一遍）。我没有胃病，是神经质的紧张。

　　在大陆，知晓洛宾的人很多，但台湾仍是不多，他的几首歌人人能唱，而不知作曲作词者是谁。凌峰是个介绍人，但台湾日新月异地在改变，非常快速，也非常没有文化。我想您的这篇东西，或可给台湾的哪一家杂志社刊出部分，不知您同意吗？洛宾又同意吗？

　　我称王大师的名字，实在是因为不觉得他比我大多少，年纪只是一种水平（在精神上），水平够了，就当朋友，不论长幼。在大陆我是以散文见称的，事实上在台湾，我也是作词行业中的一员。台湾第一个大型轻歌剧（交响乐协奏）《棋王》的全部，是我作词与美国百老汇舞台大导演Waln合作出来的。但我以校园民歌《橄榄树》而成名。1986年此地新闻局最佳歌词大奖是由我所得。因此，对于洛宾，我是非常可以了解他，起码在词曲方面，他是老前辈。我们可以通。

　　谢谢您为我千山万水寄来了这篇文章。9月1日左右我大约已在新疆。但昨日我曾打电话给广州一旅行社，他们说七月份新疆已不许持台湾证件的人进入。我有些心慌，怕不给我去。这信请您千万拿去给洛宾看看。我到了北京再想办法，目前可不可去在于政策，不是我方问题。希望我们在9月份见面。谢谢您。

　　祝 安好。

三毛敬上

　　这是三毛读了作家李桦写的初稿《西部歌王——王洛宾大写真》之后，给李桦的复

信。当李桦的书正式出版时，三毛已不在人世。

　　就在这一年的9月，距上次会面才不过五个月，三毛携带沉甸甸的衣物箱，从北京《滚滚红尘》电影摄制组驻地直接飞向乌鲁木齐，一下飞机便住进了王洛宾的寓所。

　　当时，新疆电视台正在拍摄五集人物纪录片《洛宾交响曲》，王洛宾是片中的主角，他积极配合导演，甚至答应和导演一起到他最不愿意去的新疆第一监狱拍摄镜头。

　　这次三毛专门来看望和采访王洛宾，王洛宾自然要去机场迎接。他向剧组请假的时候，无意中走漏了风声。这让《洛宾交响曲》的导演大喜过望——这太好了，走红的台湾作家三毛来探望西部歌王王洛宾，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素材呀！导演立马安排人员到机场抢拍海峡两岸这两位名人见面的精彩镜头。

　　电视台赶来凑热闹，王洛宾事先没有和三毛说过，他也不愿意让媒体高调地采访私下访问的朋友。三毛是来采访他王洛宾的，很可能不会同意媒体介入。电视台工作人员出于职业敏感和敬业精神抢镜，也不好拒绝。想来想去，王洛宾只好顺其自然了。

　　结果不出所料，飞机凌晨降落乌鲁木齐机场，三毛一出舱门，便让聚光灯盯上了。猝不及防的三毛连声说“我抗议，我抗议”，迅速退回机舱。最后还是王洛宾亲自登机把三毛接了下来。

　　正如三毛在信中所说，她这次来新疆，就是为了采访王洛宾一个人。她不愿向其他任何方面透露自己的行程。三毛特意告诉王洛宾，她从机场打车直接前往他的住所。



　　（三毛写给王洛宾的信）

　　（在王洛宾家中三毛和王洛宾合影）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洛宾以自己年纪大不会照顾客人为由，在没征得三毛同意的情况下，请来一位大学女生在家全程照顾三毛的生活起居。这让三毛心中略有不快。

三毛就是三毛。一进王洛宾的家，她就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己随身带的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衣箱，从中取出一套在尼泊尔买的藏族衣裙，飞快地穿在了身上，继而又如女主人般，在这三室一厅的家中精心布置了起来。

连续七八天下来，邻居和朋友们川流不息地探望三毛，使三毛不胜烦扰；《洛宾交响曲》剧组的安排，也让王洛宾无法安静地招待和陪同三毛。热情高昂的摄影师三番五次跑到家里来，不厌其烦地拍摄了很多画面，这让三毛很生气，也很无奈。私下里三毛对王海成说：“我到乌鲁木齐之后，好像被绑架了。如果在台湾或者任何其他地方，我都会拒绝。”言外之意，她之所以对导演和摄影师如此言听计从，纯粹是照顾王洛宾的面子。她很快就烦了，这背离了她当初来找王洛宾的本意。

一天，王洛宾的小儿子王海成和妻子国英带着儿子陶陶赶到父亲家里来看望三毛。三毛心情很好，对读三年级的陶陶亲不够，赶快往陶陶口袋塞了个红包。趁王洛宾去厨房为大家洗葡萄的空儿，三毛悄悄对海成说：“这次来新疆的本意是来看望你的父亲，可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你父亲心肠太好了，对什么人都那么客气，谁叫他做事他都不推辞！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从早到晚不断人，那么多人烦扰他！还要他去拍电视片，他已经不年轻了呀！你们真的要多多照顾他。”

虽然三毛有很多的不满意，可还是抽空儿帮助王洛宾收拾和布置房间，把他原来犹如一个大工作室的家弄得有了几分艺术气氛，算是像个“家”了。而且，只要看到王洛宾稍有一点儿空闲，我行我素的三毛就不由分说拽上王洛宾，骑着自行车双双奔走穿行在乌鲁木齐的大街小巷、百货商店、菜市场。一个个充溢着玫瑰色彩的口头文学故事，通过乌鲁木齐市民之口，不胫而走。

王洛宾天天出去拍电视，往往是快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和电视台的人收工回来。为配合导演工作，经常是脸上的妆没卸，身上穿的“囚衣”也没来得及换。家里只有那个女大学生陪着三毛。没几天，三毛生病了，还打了吊针。刚刚好些的三毛突然提出要去海成家做客吃午饭。于是王洛宾陪着三毛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到了海成家。海成夫妇忙着为父亲和三毛做了两顿饭，午饭是新疆人爱吃的拉条子，晚饭是米饭炒菜。三毛对王海成说：“来到乌鲁木齐好几天了，唯独今天你家的饭菜最合我的口味。”海成的妻子国英告诉三毛，如果她喜欢，欢迎她天天来家里吃饭。听国英这么一说，三毛显得非常感动，她一边打量着王海成简陋的居住环境，一边认真地说：“明年我一定还要来，就吃国英做的拉条子。”

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的三毛聊得高兴起来，对王海成说：“海成，你帮我在乌鲁木齐买一套住房吧！我夏天到新疆过，冬天回台北。我不在的时候啊，房子就由你们一家来住。”王海成笑着说：“那好呀，乌鲁木齐是世界有名的避暑胜地，要是冬天嫌冷，还可以到吐鲁番小住。”

三毛、海成、国英、陶陶就像是老熟人一样，相互间没有任何拘束。只有王洛宾倒像是旁观者，他的话最少。尤其是对三毛提出要王海成帮忙打听在乌鲁木齐买房子的话题，王洛宾始终没有吭声。王海成感觉出来了，父亲对三毛要在乌鲁木齐买房的想法明显地不欢迎。王洛宾真怕三毛说到做到，弄套房子在乌鲁木齐长住下来。

果然，他们之间和谐的友谊是短暂的，三毛与王洛宾很快就作别了。

有一天晚上吃饭时，王洛宾为三毛盛饭，因为他请来陪三毛的那个女大学生做的米饭比较硬，他怕三毛吃了不容易消化，只盛了半碗。三毛把米饭接到手上，向餐桌啪地一拍，大声说：“你想饿死我呀！”王洛宾愣住了，不知所措，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三毛。三毛大声叫道：“我要杀了你！”

三毛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处境。她是专程来看王洛宾的，可是王洛宾几乎天天早出晚归拍那个电视片，根本没有关心和照顾她的意思。

在三毛想象中，她的第二次新疆之旅不应该是这样的，现实与想象差距太大了。

三毛离开乌鲁木齐的时候，王洛宾还是带了几个朋友到宾馆为她送行。三毛开门一看，又是来了这么多人，她当众抱着王洛宾哭着说：“我就要你一个。”

就这样，三毛提着她那个沉甸甸的衣物箱，永远地离开了乌鲁木齐。

半真半幻的崇拜之旅、倾情之旅、寻觅之旅，三毛释放的浪漫，最终没有完全动摇王洛宾的现实主义堡垒——王洛宾一生中充满了浪漫，可那仅仅是对他钟爱的音乐和民歌而言。

时代的差异、年龄的差距和海峡两岸人文与生活准则的差异，在两个人之间掘出一道深深的鸿沟。对于三毛来说，王洛宾是她心中向往已久的“歌神”，但又是一座冷峻的冰山——她最终无力把他融化。对于王洛宾来说，三毛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作家，更是一团热情的火。在与三毛相处的日子，电视台导演的不断介入和女大学生对三毛的朝夕相陪，无意间在两个人之间拉开了距离——他喜欢三毛的热情奔放和真诚，但绝不愿意给三毛、也给暮年的自己带来烦恼。王洛宾知道，不但台北和乌鲁木齐风土人情很不相同，两人的人生阅历和年龄也有很大的差异。谈歌论文的浪漫气氛一旦散尽，不协调的音符就会随时凸现出来。三毛多愁善感，她怀念和索要的是与已故丈夫荷西的那种浪漫爱恋；而一生经历了太多磨难的王洛宾，与他奔放不羁的外表相反，在他的骨子里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中国的传统观念。

王洛宾内心承认，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去接受三毛热烈、坦率和真挚的感情。

三毛走后，王洛宾发现，吉他的D弦上别着三毛的发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它珍藏起来，写了一首《幸福的D调》：

我常拨弄着琴弦，独自漫步海滩上

琴声那样忧郁，弹奏着无尽惆怅

今天我抱起了吉他，琴声却是这样明朗

像一只自由的白鸥，追逐着海波浪

虽然Sanmoor不在身旁，琴声却是这样明朗

因为她那发针插在D弦上

啊！我幸福的琴弦，奏起幸福的交响

她那粉红的发针，曾经插在鬓发上

来去九天，三毛就这样伤心地走了。王洛宾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歉疚，也有不安。其实三毛没有从乌鲁木齐直接回台湾。等她回到台北，已经是11月了。过了些日子，三毛给王洛宾写了最后一封信：

洛宾：

谢谢你记得我。想你已经回到了新疆。我是11月16日方才回到了台湾。由香港回来的。家中有你的信在等我。新加坡的来信也收到了。明年1991年，我因西班牙身份证早已过期，护照也将在近期内满期了。所以被迫要回到欧洲去办手续。大约是2月就飞去了。预备住半年或一年，以后回不回台尚不知道。

我在11月14日，在香港与英国老友Osheal先生订婚。没有登新闻，没有通知任何人，只两个悄悄出去吃了一顿晚饭。回台禀报父母，如此而已。StuUE比我长一些。是大学时在德国一同进修的同班同学。

想来新疆已经很冷了，但去过之后知道在室内不冷，比较放心。海成一家，以及萍萍（您的孙女）和她母亲，请一定问候。海成有几张照片在我这里，如果给我海成的地址，我可寄去给陶陶。非常感谢海成对我的招待。

　　洛宾，我走了，祝福我未来的日子平静，快乐。谢谢。未来我将住ScotLand，回台只是看望父母而已了。

　　谢谢你。也祝福你。杨老师请代我问候。李桦先生一同。

平平上

1990年12月11日台北市

　　看完信，王洛宾那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尽管三毛带着对王洛宾的抱怨和遗憾回到台湾，但她的心里还是在牵挂着王洛宾，牵挂着远在大西北饱经风霜的这位老人。为了帮助王洛宾在新加坡的文化访问圆满成功，三毛特意在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西北民歌之父”一鞭钟情——在那遥远的地方找到原作者》的文章，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西北民歌之父”这个称呼提及王洛宾。

三毛给王洛宾寄出这最后一封信后不到一个月，1991年1月4日，便自缢于台北荣民医院的病房中，永远地走了。

1月5日，王海成从媒体报道中得知三毛身亡的消息后，立刻赶到父亲住处。

家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王洛宾微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他看到儿子来了，轻声说：“三毛死了。”

这一天，王洛宾喝了很多酒，而且喝醉了。

几天后，王洛宾拨动起嵌有三毛那枚粉红色发卡的吉他琴弦，唱出了又一支感怀忧伤的歌曲《等待》：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又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又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且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 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从这首歌中可以体会到王洛宾苍凉悲伤而又追悔莫及的心境。

三毛对王洛宾特别的友情是短暂的，却是她人生最后的真实情感。

　　王洛宾去世后，世人把他和三毛的会见当做名人之恋，把似有似无的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微妙。对于这一切，王洛宾在生前万般无奈，只好以“免谈”回避。

　　有一次，和王洛宾关系很好的一位朋友，在和王洛宾聊天时，轻轻地说到了“三毛”。结果王洛宾的话一下子变少了，语音也低沉下去。

　　沉默一会儿之后，王洛宾说：“是的，是有这么回事，三毛给我写了信，并且来看过我，可是我不能接受三毛的感情。”

　　王洛宾继续说：“三毛人很好，很聪明，感谢她瞧得起我。但我已经老了，再说，再说……”

　　可是王洛宾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望了望挂在墙上的照片，那是已经去世四十多年的妻子黄玉兰。王洛宾拒绝三毛，可能是这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自己老了，二是因为他和黄玉兰的感情太深。王洛宾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同他奔放不羁的外表相比较，在他的骨子里依旧是传统的东西占据着。一句话，他王洛宾老了，而且，他压根不是荷西。

　　关于与三毛感情的最后一次微妙表态，是王洛宾去世前的1995年12月20日。那天晚上，新疆新闻界和文艺界的朋友们为王洛宾次日赴新加坡饯行，相聚在乌鲁木齐的“北京兄弟”火锅城。谁也没有想到，那是王洛宾最后与朋友们相聚，也是他最后一次痛痛快快地喝酒。

　　席间，乌鲁木齐有线电视台导演李鹏程唱了王洛宾改编的一首维吾尔民歌《我愿变成一杯香茶》：

　　万里长空云海莽莽，从来没有天柱支撑

　　滔滔海洋泛起波浪，从来没有引渡的桥梁

　　世上人们都能作证，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姑娘

　　万里长空云海莽莽，你是天上明媚月亮

　　走遍世上所有地方，只有你占据我心房

　　四野茫茫黑夜漫长，只有你给我光亮

　　我愿变成一点星光，在天空上闪在你身旁

　　星星月亮合在一起，把这世界照得更亮

　　我愿变成一杯香茶，让你的嘴唇尝到芳香

　　李鹏程唱得委婉动听，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歌一唱完，乌鲁木齐人民广播电台编辑纪培东打趣地问王洛宾说：“王老师，听说这首情歌是你为三毛写的？”

　　一向语言幽默的王洛宾对这个问题没有幽默，他沉下脸正色道：

　　“歌曲是创作，创作要有素材，要有感情，要有激情，但不能因此说素材里的人就是你的情人，这不成笑话了？”

　　王洛宾在生命的最后，断然否定了人们关于他和三毛间爱情的猜测。



　　《王洛宾》，陕西师范大学岀版社岀版。作者：言行一 王海成

李肇星：王洛宾为人际友善和社会和谐吟唱

（《王洛宾》代序）

用时下的话说，我是王洛宾先生（按我母校北京大学的方言，“先生”在这里的意思是“老师”）的“粉丝”，这要从1956年在山东胶南上高中第一次听到他的《跑马溜溜的山上》算起。 他的歌曲源自普通百姓的生活，又升华为各族人民对真、善、美的追求，浅显高雅，意切情真，久唱不衰，令多种群体久听不厌。他纯朴实在，在旧社会和上世纪50年代~70年代受过委屈，但忠于祖国和人民、敬重华夏文明的初衷坚定不移。他到哪里，就把哪里当故乡，不问是甘肃、青海，还是新疆。他对宝岛台湾的音乐生活也真诚关心。对外国，他不嫌贫爱富，凡优美的旋律都虚心借鉴。他对同行宽厚，对个别闲言，从不计较。有的歌手把《在那遥远的地方》中“我愿流浪在草原”唱成“我愿抛弃财产”，对此他说，我当时没有什么财产可抛弃，写不出这样的词，但又表示，现在的人愿这样唱，就这样唱吧。

1984年，在意大利的一次国宴上，我碰巧与歌唱家帕瓦罗蒂邻座。当时我不认识他，很是尴尬了几分钟。我们就欧洲文艺复兴先驱但丁等话题愉快交谈后，我特意为他介绍王洛宾的艺术造诣，他立即兴奋起来，说他本应知道这位中国西部歌王。我们因此成了朋友，这是洛宾先生第一次为我个人的工作帮了忙。2001年，帕瓦罗蒂为支持北京申办奥运在故宫与中国的王霞、幺红、马梅等联袂演唱时，我又记起此事。

1994年6月，我作为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邀请正在美国讲学的洛宾先生到联合国哈马舍尔德礼堂出席王洛宾作品演唱会。他欣然接受，以81岁的高龄，为义务演唱的纽约华侨、华人和留学生即兴伴舞。一会儿扮“达坂城的姑娘”，一会儿扮掀新娘盖头的新疆维吾尔族青年，受到联合国文化活动史上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我对现场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观众说：“联合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政府间国际组织，每日听到的消息大多是战争和灾情，王洛宾却为我们带来了歌声。刚才王先生告诉我，他为自己是中国人而骄傲，那么，所有喜欢中国民歌的人，也会为中国有个王洛宾而骄傲?”我在异国他乡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音乐会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秘书长向洛宾颁发了“东西方文化交流特殊贡献奖”。他成为获此奖项的第一位中国公民。这次演出是他对祖国多边外交又一次无法替代的具体支持。

王洛宾的贡献超出了音乐范畴。他的歌有利于人们的身心健康，民族团结和社会和谐，甚至有利于经济发展。在英国斯特拉特福市参观和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参加国际会议时，我想到，这两个小城市的旅游业出奇地发达，还不是因为分别出了戏剧家莎士比亚和作曲家莫扎特？我国青海、新疆两大省区在国内外旅游业知名度那么高，洛宾一生恐怕也功不可没。当然，这是题外话。题内的一部分话，是我在1998年12月16日（中美建交公报签署二十周年纪念日）在华盛顿为《王洛宾影集》写的前言：

歌声并不遥远——

发自美丽的心房，

衣裳未镶金边——

羞却了半个月亮。

浸透草根的亲切，

酿出奶汁的芬芳。

沐浴过大西北旭日，

挥洒到联合国殿堂——

马克思说，音乐是人类的第二语言；雨果说，音乐是思维着的声音；冼星海说，音乐是陶冶性情的熔炉。在我心中，音乐还是不需要护照、签证和特别授权的友好使节。中国好人多，好音乐多，洛宾先生的人品和作品便是范例之一。他一生经历了许多挫折，却给中国和世界奉献了更多的美丽和欢喜。我的山东沂蒙老乡言行一和大西北边疆好友王海成鼎力合作，酝酿三载、历时数月写成的这本书，一定会给读者带来愉悦和启迪。

2009年8月于葫芦岛芦雅湾—营口鲅鱼圈—沂蒙红军小学路上

（李肇星 原外交部部长）

　　 作者简介 言行一，本名颜行一， 1950年1月生于山东省临沂县册山乡石杭岭村。1970年1月毕业于青岛冶金建筑学校。居安徽省马鞍山市，曾任市人大办公室二级调研员。

　　作者简介 王海成 1951年生，祖籍北京，居乌鲁木齐，舞蹈家，作家，王洛宾音乐文化宣传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