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画

墨然

有关画画的最早记忆，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的一堂美术课：上课铃响了，老师手里拎着一个小黑板走进教室。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画着一个大红萝卜，萝卜主体是一个大大的红色桃心儿形状，下面有长长的根须，头上长着绿油油的叶子。她对同学们说：“今天我们上课的内容，就是画这只萝卜。”我觉着那只萝卜画的真好，尤其令我关注的就是它的那个桃心儿！于是很认真地在纸上画了起来，并且感觉自己画的还不错。教我们美术课的张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和我们是同村人，还是爸爸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张老师个子高高壮壮的，圆脸盘儿，皮肤黑里透红，头发乌黑但不浓密，两根细长的辫子梳在脑后。她的眼睛挺大，一瞪起来圆圆的就像一双牛眼。感觉她总是一付很严肃的样子，我有点儿怕她。我几乎对所有的老师都怀有敬畏的感觉。某一天，在村子里的大街上，妈妈正和人开心地聊着天儿，我就站在她旁边。对方是谁，长得啥样儿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样一个情景：我抬头看到妈妈哈哈笑着对人说：“张老师说，你们闺女画的萝卜，就像是在砖头上安了一个把儿！”。我只在老家上了一年学，这也是我能记得的那时的唯一一堂课。我十五岁那年的秋天，父亲要从部队转业了。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男生，甚至将来会忘记他的模样，我就很难过，于是坐在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白纸，试图用钢笔把他画下来。但也只在上面画了一个上宽下窄、类似脑袋形状的圈就作罢了。说来也是奇怪，今天想到那时一起读书的那些同学，有许多男孩儿的样子非常生动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有的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唯独那个我特别想记住的男孩子的脸却变得十分模糊。许多年前的某天，我在先生的藏书中发现了一本《外国优秀散文选》（先生是一个爱好文学的理科生），里面有一篇丘吉尔的文章《我与绘画的缘分》写得极具鼓动性，读过之后让人有一种想要马上去行动的冲动。尽管我也只是心动了一下，文章里的一句话却令我印象深刻：“把你所见的景象跟画面相比较简直令人着迷。假如你还没有那么干过的话，在你归天以前——不妨试一试。” 舅舅家的表妹是我上大学的那年出生的，和我出生在同一个村子里。她从小学习成绩优秀，后来考入了一所很棒的大学的工业设计专业。某年回家过年时，舅舅带她来看望母亲。闲聊中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的作品——一幅表现沿河风景的水彩画。尽管我对绘画一无所知，那幅画却也令我心生羡慕，觉着她很棒！我的同事和表妹同龄，她家的小女孩儿很喜欢画画，并且画得很好。某天在单位食堂的餐桌上我们聊起她们孩子学画的事。我说：“如果有教成人学画的地方就好了，我也去学学。”没想到她说：“我们学画画的那个地方也教成人啊！”。关键是那个地方离我家还挺近，于是我真的行动了——报了一个十五课时的一对一素描课程。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上课的情景。走进位于某小区居民楼里的那间教室，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等在那里，屋子里的墙上挂满了各种素描作品，地上放着一个小板凳和一个画架，前方靠墙的台子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石膏正四棱锥体，一束光斜照在它身上。那就是我今天要画的内容。 我只在那里上了十次课（每周一次）就借故退学了。这个地方主要是教小孩子画画的，我觉着成人学画和幼童学画有很大的不同（至少我是这样），我希望老师能给我先讲讲基本知识和要点，然后再行动（理论指导实践）。给我上课的老师换了有三、四个（应该都是兼职的学生），每次上课时只大概地说几句就让我开画了。坐在画架前我感到茫然，面对雪白的画纸，下笔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过想想上课的收获还是蛮大的。首先，这是一个标志，一种突破。在下班之后，满怀期待地背着画夹骑着共享单车去上课，这件事本身就让我感觉挺好。另外，尽管课上老师讲的很少，但在画了这些石膏模型的素描之后，我多少还是领悟并学到了一些什么。 我的课上作品 我特别记得上第一节课的那位老师在我那未完成的画作上修改、补全剩余的内容时（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迅猛、果断和自信）的情景，她让我感受到了绘画应达到的境界。记得有一次那个培训中心的女老板（也是老师）来看我上课，她看出了我面对画纸的胆怯，于是鼓励我说：“大胆画，画错了也没关系。”她的这句话对我也很重要。如果我提前做一些基本知识的储备再去上课，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吧。 后来，我从网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学习内容。另外，我还去书店买了一本美国画家伯特·多德森写的书——《素描的诀窍》，它封面上的一句话让我信心倍增：“只要能握笔就能学会作画！”还真是的，我边读边按他上面说的画了自己的手。 我家门前的这条河。数不清多少次，我曾站在桥上欣赏它的美。 在我用目光反复度量过、用手中的笔细心描画过这河边的每一片草、每一棵树以及它的影子之后，当我再站在桥上时，看到它们就如同遇见了老朋友。 从此以后，下班回到家中我可是有事情做了。坐在画架前，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这是跟着网上的老师学画的胡歌，是不是还有点像？ 这也是从网上学着画的，感觉她长得真美。 从不同角度画的一只彩椒。 其实我最喜欢画的，是我的小外孙。当我画他时，心里满满地装着我对他的爱。 画画让我全身心地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脑子里全部是由眼睛观察到的和形状、结构、比例、明暗、色调等相关的信息，并把它们画在纸上。也许在内行人看来，我画的很蹩脚，却一点也不影响我感受其中的乐趣，并让我有满足感和成就感。 后来，因为颈椎出现了问题，我不得不停止了做这件令我陶醉的事。画架上，一张我妈妈的画像画到了一半。照片上的她笑得是那么生动，我却怎么也画不好，特别是她那上翘的嘴角。 我把自己画的几幅画贴在了卧室的墙上。有时候看着它们我会问自己：这是我画的？！我努力锻练着身体，希望哪天手臂不再发麻时还能再画。即使不能，我也已经从中得到了许多。首先，画画让我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事物，看到了之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最直接的受益是我的拍照技术大大提高了。当我举起相机拍照时，非常自然地就会考虑到有关光线、阴影、画面布局结构以及色彩搭配等方面的问题。另外，通过画画让我知道，要使所画的苹果生动有个性，就必须把眼睛观察到的有关它表面的轮廓形状、光影变化、缺陷斑点等信息用笔忠实地表达出来。否则，就只能画出一个形象模糊的象征性的苹果。同样，要使文章写的生动，就必须要用眼、用心认真地去观察生活，并用文字忠实地表现它。学画的经历正如你走了不同的路，于是看到了不同的风景。我们所有的经历，成就了今天更好的自己。某天，我在整理书柜时，看到一本素描教材放在角落里。翻开它的第一页，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日期是86年12月29日——原来，有一颗种子一直埋藏在我的心里。 假如你有什么想做却还没做的事，在你归天以前，在你还能做的时候，不妨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