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沉落里湾(一)

星岩

昨日扬眉数蚁腿,今日俯首辨花卉。点头未及霜覆眉,摇头难分谁是谁。<br> 我去过多家眼镜店,可那像人老了一样无人顾恋的清冷铺面,使我那比眼还老的腿迈不动了。如若不是店里售货员的热情接待,还有迫不及待的看书要求,我真想赖在家。可售货员的“盛情”纠缠,过分推销,使我心中油然而生列宁的一句话:“在市场上叫卖最凶的人,往往是想把最糟糕的货物推销出去的商贩。” 对!她们就是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的商贩。我不是个把钱看得比眼还大的人,我是讨厌那些把钱罩在眼上的“买卖人”。<br> 我是个脚指甲缝儿有丁点儿污渍也会用牙签挑剔干净的人,可我更爱看书。我恨骗人的时间,恨那看不见的时间。时间只是人为的数字加添,条条皱纹才是时间的真实面目。我怕那明晃晃的时间数字,它让我的双眼像秋风里的树叶,不知该瞟向何处。<br>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位挚友热心介绍了一家眼镜店。<div> 我轻轻推开了门。谁知,脚还未迈过门坎,我就像家巴子掉进了大豆堆:光剩眼福了。<br> 我小时候下过口泉,长大了也逛过红旗商场,那里的人只可用一个字能形容:“海”了。可这里的“海”并没有口泉街的喧哗,也没有红旗商场的热闹。虽然“海”了,可并没有大浪波涛,只有急切的“老师”声如浪花飞溅、此起彼伏。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br> 这是间客厅不足20平方米的眼镜店,迎面满墙的视频里一位大腕票贩子手持一幅眼镜正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东南角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保养清洗眼镜的用具,一位满头大汗的姑娘招呼着众顾客,靠北墙的沙发上人挨人地坐着一排人,他们有的眼敷眼帖仰头靠在沙发上,惬意地享受着冷敷的刺激,有的伸长了脖子接受着热喷的快乐。待客桌前,茶桌旁,人与人拥成了大同话的“一圪蛋”了。顾客们,有的紧紧扯着老师的白大褂,有的牢牢拉着老师的手,有的紧紧盯着老师的嘴,我看着满脸是笑、百般应酬的老师,真担心她们的身子骨。同时,我也感受到“上帝”在这里是多么受欢迎。在这小小的人为海洋里,即使容我跳高高也冒不出头,我擦擦头上的汗,心有不甘可又无奈地扭转了身子。<br>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句温馨的话语俏然入耳。我即感意外又为孔子的话折服。“唉哟•••老先生,入门方知此处好,坐下始觉屁股热。即来之,则安之。您老屁股还未落座,不心痛屁股,也该疼疼腿啦。” 饶有情调的词语,使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可“老先生”三字,使我的眉头下沉:我有那么老吗?眼前的姑娘飞了我一眼,马上伸出左手扶住了我的右肘,眉毛下弯,嘴角上跷:“老先生,看地出您是矿工戴眼镜,炭堆里的文化人,不过吗,我说的老先生的老并不代表年龄,也不是老了的意思,而是大有文化之意。瞅瞅您这身板,和小青年掰手腕,还不知谁输谁赢呢。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志同道合者为朋,意气相投者为友;朋友不敢当,可爱好?我鼻梁上的二饼子最有说服力,称同志不为远,叫您老同志吗•••我觉得•••” 她把眼放在了我嘴唇上。这话弯子虽然大点,可话里有话也是头一回听到,不得不说这位老师有眼窝,话有点意思,有一定的档次,难怪这里的售货员被称之为老师。不过吗,火车不是推的,牛B不是吹的,我是老三届,从小爱读书。心有所触:“那里,那里,不敢当。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更谈不上老先生,这同志?是老点儿,书中自有满目春吗。” “啊•••!这黄金屋,颜如玉?从您口中吐出成了“满目春”•••您可是位我第一次遇见的高人,莫愁前路无知已,今日有幸认识君。您,不得了,了不得,我差点都不敢姓高了。” 眼前的她:像棵摇曳在春风里的山丹丹,花枝般的身材足有一米七,微微翕动的双唇如同刚吐蕊的花蕾,红里带鲜,温润口感,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明净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球如同白面馒头上镶着两颗黑珍珠,鲜明且灵动,腮上的酒窝像盛满了浑源老白干,满满的酒香,白色的大褂上没有一丝污垢,浑身充满了喜人的气息。我心头一热,任凭她托着移动了脚步。<div> 我俩穿过熙攘的人群,进入客厅后面的工作间,她推开了其中一间的门,笑绕眉头:” 请进!这是我的工作间。” 我一头雾水,任由她把我让进屋里的椅子上才脱离了她那托肘的手。“您儿缓缓(大同方言:歇歇),别圪切(客气),我达歇(觉得)您儿眉眼脱俗,闯莽(冒昧)将您儿领入,请您儿毛毛(看看)这圪答(这儿)乞踏(好)不乞踏,大同人嘴笨,说错了改正。” 听着这满口乡土情味,我身不由己地把屁股牢牢墩在椅子上:“姑娘,不•••高老师!你说的抹脱(过分)了,我是个退休职工,你甭拿心(客气),我听朋友说这里的眼镜有沉色(档次),早就想来疙转(游走看看)疙转。”“高抬啦,我不是那种失姿赖害(胡言乱语),也不会玩虚(假)的人,您儿的眼神告诉我:您儿是位看书胜过吃肉泡糕的人,您儿肯定还是位老三届,正儿八尽(真正)的文化人。桃花潭水深千尺,未及您老踏进门。” 我揉了揉昏花的眼心想:好马好在腿,好汉好在嘴,这话说的挨(贴)心。“大港(哥),我达歇甭圪叨(唠叨)了,您儿的心思我明白,来、来,我先给您儿查查视力,看您儿这双大欢眼,年轻时一定是大同的东鼓楼,半个截插在云里头的主儿。” </div><div> 那是,年轻时我的眼是飞行员的视力,踩着高翘也能数清蚂蚁的腿。 高老师没有注意我的双眉上挑,她麻利地拿出一副插眼镜片的镜框架在我鼻梁上。随着镜片的替换,她脸上的霜越来越浓,一字一句地吐着标准的普通话:“噢,您的眼比起您的脸色,少说了也得老10岁•••” 我的心圪抖了一下。高老师一片、一片、耐心地换着镜片,我极力瞪圆眼,随着她手中的指挥棒,从下往上地盯着视力表上横躺竖卧的“山” 字···“哎,您右眼的视力才0•4•••” 她的眉拧成了一头蒜,手中的指挥棒渐渐下垂,像在放下一根沉重的探路拐杖。我被高老师的脸色带入了寒冬。“看看左眼,是什么情况。” 高老师慢腾腾地将镜片插在左眼镜框里,一次一次地换着镜片,脸活脱脱像个小猴子耍把戏,阴晴不定,直到我说了声:“看清楚啦。” 她才停下了指挥棒,面沉如水:“您左眼的视力仅有0•2” 我的眼里布满了雪花: 怪不得看字越来越困难,换了多次老花镜也解决不了问题,原来两个眼的视力还不一样。“不是我批评您,您太不珍惜眼睛了,您可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传情达意的神器,是看到世界美好事物的第一受益者,眼睛是心灵的灯,眼睛若明亮,世界就光明。说实在的,您早该好好检查、检查啦。” 看着高老师时而飞扬时而下垂的眉,听着她关切又责备的话, 我脸时儿红得像过五关的关羽,时儿黑得像背老娘的李逵,人窘得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可心却被她撬开了一条缝儿:“高老师,你说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伸长了脖子。“您来对了,我们这儿专门解决各种疑难问题,虽说您的眼睛情况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校正有一定的难度,不过,您放心,到了这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的心顿时燃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着我。高老师的脸也像骄阳下的山丹丹,一朵、一朵地开放,眼睛在开放、鼻孔在开放,嘴唇在开放,连双耳也像被春风轻拂一样,跃跃开放。“放心吧,我肯定送您100个满意。不过,不知您是一次性解决?还是慢慢来。是档次高点的?还是将就凑乎?有的人要求高,可把钱看地比眼睛重要;有的人嘴上大方,掏钱时又说得回家商量、商量;当然,也有人看对了,马上付之行动。不过,一家女,百家香;外母娘嫁女婿,个人个脾气。同志哥,您的眼色、脸色、神色、告诉我:您是位:主意自个儿拿的人,是个爱书如命的人,根本不在乎其它。” 勾心哇,我大小也是个干部,虽说是矿批的,可也高人一头。镜胆包天,我挺起了胸脯,扬起了下巴:“高老师,只要眼镜配得合适,钱吗?好说。” 高老师的眉头顿时像盛开的牡丹花一样了,她捋了捋袖口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身后墙上的三张布满文字的说明书图板:“这样吧,我给您介绍、介绍我们这儿的产品:我们这儿的眼镜非同常货,我们的眼镜是看远看近一个样;白天晚上一个样;时间长短一个样,最重要的是,一副搞定,只要您戴上我们这里配好的眼镜,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上眼镜店了,以后来我们这儿,您的任务就是擦洗眼镜,换换鼻托,贴贴冷敷,喷喷热淋,这些全部是免费的。” 她的眼球透过镜片忽闪着,像要把我的心揪出。我气粗了:“高老师,照你说得办。”“从您一进门,我就看出,您是个明白人,是个要样的人,我也不客套了,眼镜分三个档次:(一)普通型,(二)中级型,第三种高级型,您也看到客厅的电视了吧,大腕票友戴的就是高级型,当然了,我们这儿注重的是口碑而非广告。” 说完这句话,老师的眼飞上了我的头顶。这么好的眼镜,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来?真是世俗的眼光差点坏了事,如果在无人处,我肯定会煽自己一耳光,不过,戴大腕票饭子那样的眼镜,我挠了挠头,戴普通眼镜吗?又太那个。我咬了咬牙,把手指向中间图。“我就知道您是位办事慎之又慎之人,您戴副中档眼镜又恰到好处,即圆了眼镜梦,又不张扬,服了您啦。不过吗•••” 高老师眼镜片闪闪发光“我们这里是高档眼镜店,做的是先小人后君子的买卖,所以,如果您诚心要买,需付一定的押金。”高老师,你小瞧人了吧?我刚开资,你还怕我没现钱! 我在心里对她说,挺直了身子,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崭新的5000元人民币放在桌上。“大家子,这才是真正买家的风范,一看您就是个做大事的人。” 高老师边说边捡起了钱,朝大拇指啐了一小口,一张一张地点了起来。我心说:押金用的了伍千元吗?可又看到高老师那么认真的数钱,心中傲气油然,把头高高仰向天花板。“好了,我拿份合同,签上您的贵姓大名,今天咱们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十五天后,您就能戴上让您满意的眼镜了。” 高老师像匹刚从战场上凯旋的战马,屁颠屁颠地说着、笑着、比划着,指挥着店里的全体工作人员,排成两行,鼓着掌,把我送出了门。</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