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娘去远行

头儿

远行即走远路。多远的路？永远的路。永远有多远？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2024年2月16日，晚8点22分，娘亲永远地离开我们，远行去了遥远的天国。从此，我们天人永隔，若有相见只能在梦中……

娘生于1924年腊月十七日，鼠相。2024年正月初七仙逝，依乡俗颐年101岁。

娘是本族及十里八乡，屈指可数的期颐老人。我深知“娘不能陪我们一辈子”的道理，为此也做过思想准备。

当这一天真地到来时，所有的准备前功尽弃。本能胜过了理智，情不自禁的语哽咽、目噙泪、心如刀绞。满腹的悲恸，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娘走了，我的天塌了，从没感觉到如此无助、沮丧。自此，我成了个可怜巴巴的没娘孩子；不，我连做个孩子的资格也没有了……

多日来，娘的音容笑貌，时常在脑海里浮现，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子。睹物思人人何在？奈何物是人已非。

夜深人静，更是辗转难眠，思绪万千。几次提笔想写点什么，笔未落泪先至，泪水墨水浑然纸上，久难成文。

娘一生养育了我们姊妹四人。大姐二姐分别长我14和12岁，哥哥也长我7岁，我是娘的“老生儿”。娘离世前，我刚满60周岁退休。

娘就没有我这般幸运。她七岁就没了娘亲，是在缺吃少穿，缺失母爱的苦水中泡大的，那份生活的艰辛难以想象。

娘18岁嫁到我家，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善待老人，友善乡邻。精心呵护，先后为四位先辈送终。父亲在她周到贴心地服侍下，卧床七个月，身体没生一个褥疮，屋里没一点异味，被褥无一个污点。

娘不识字，但明事理。千方百计培养子女成人。如今子女功成名就，家庭幸福；孙辈成家立业，事业有成；曾孙辈天资聪颖，品学兼优。是有着良好家风的四世同堂大家庭。

娘慈悲为怀，心地善良。当媳妇孝敬公婆，做婆婆体恤儿媳。把天下最难处的婆媳关系，相处的像母女一般。对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有求必应，尽其所能。

每当我遇到不顺心的事，回家叫声娘，拍拍娘的脸或捏捏鼻子或揪揪耳朵，做个大鬼脸，逗娘一笑，一切不顺便烟消云散，心里顿时畅快淋漓。那时感觉有娘真好啊!

娘一生勤劳，酷爱整洁。无论家里家外，还是田间地头；无论缝衣做饭，还是洗洗刷刷；一年四季中，都有她忙忙碌碌的身影。

娘勤劳的双手，把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板板正正。无论何时，她穿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的合身、干净、利索；把孩子们打扮得大方得体；衣服叠的整齐，放的平整。媳妇们说:咱叠衣服，永远也赶不上娘的水平。

生活困难时期，娘有口吃的先留给我们，自己宁愿饿着肚子；有快布料先给我们做衣裳，自己则把棉衣拆出棉绒当单衣。

因为我是“老生儿”的原因吧，娘对我疼爱有加，甚至有点溺爱。小时候冬天尿炕，是娘用身体把它暖干；生病了抗拒吃药，娘把药片研碎，放到咸鱼里，卷上饼子喂我；扛着娘的大旗，我也没少欺负哥哥姐姐们。

生活条件好些后，每次问娘有什么喜欢吃的？穿的？稀罕的？每次娘都说:“条件这么好，我啥也不缺，啥也不稀罕”。她只知奉献，从不索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唯独亏欠了她自己。

娘一生始终如一，几乎全部承担了家里洗衣、做饭、卫生等基本家务，任劳任怨。正如村委悼词里讲的:勤劳而善良，平凡而伟大。

97岁那年，娘有了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病症，偶尔“帮倒忙”。有次刚买的豆腐、鲜香椿，还未整理清洗，眨眼的功夫，娘就切碎拌在一起。随即有口无心地数落娘几句，看到她委屈的样子，我内心深深地自责:对百岁老娘，实在不该这样。

此后，在姐姐们劝说下，把娘的劳动限制在洗碗、叠衣服上。起初，娘很抵触，认为她没用处了，吃闲饭，也常常“越界”干活。后来，娘碗筷也洗不干净了，我们瞅她不注意，再偷偷地洗一遍。

随着娘年龄增加，“帮倒忙”的情况经常出现。我们不再担心东西弄坏，只要她没有磕碰就好。把卫生间装到室内；按上自动照明灯；更换软硬适中床铺；尽量减少突兀棱角；安装电子监控；24小时轮流陪伴，全方位照顾娘的起居……

2022年腊月初，娘染新冠，尚未痊愈又着风寒，病情急剧恶化。此时，医院人满为患，交叉感染者众，十分危险。不得已，我们按照外甥媳妇的医学建议，在家医治，有她负责挂氧、输液、服药等规范化治疗。

时值新冠高发期，无治疗特效药，致使肺部感染反复发生。腊月十七日，娘的生日这天，娘深度昏迷，危在旦夕。

天随人愿。恰巧朋友送来了丙种球蛋白，娘使用后病情大有好转。趁大年初一医院病号少，为娘做了肺部CT诊断，进一步明确了治疗方向。

随着天气转暖，娘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从不吃不喝，逐渐到喝流食、吃肉菜饭糜、嚼干饭；有卧床不起，到短时间下地走路；有靠人喂饭，到重新学会自己吃饭。

从发病初到次年闰二月底，四个月中，多数时间娘在卧床、输液、输氧、喂饭。绝望时，我们曾为娘悄悄准备后事；无助时，恨不得替娘抗病；看到医学的无奈时，默默为娘祈祷；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惴惴不安。

不知那样感动了上帝，我们终于把娘“抢”回来了，我觉得这就是个奇迹。

新冠肺炎后，娘的饭量锐减，身体日渐消瘦；魔怔起来，能连续两天亢奋，两天嗜睡。

2023年农历八月十四日晚，八点十分，在连续两天亢奋，铺床安顿其睡觉时，娘突然“哎呀”一声，从床边蹲到地上。随即与哥哥试着让娘活动了一下，未现异常。 简单喷点云南白药，贴上止疼膏，慢慢哄其入睡。 嗜睡期间，发现左腿有点肿胀。

农历八月十七日早晨，娘醒来后，立即去骨科医院就诊，确认左腿股骨头骨折。按其建议，当天下午住进市级医院，计划手术治疗。这天正值国庆节。

农历八月二十二日下午，依据检查结果，主任医师分析利弊后，我们决定放弃手术，采用正骨、贴膏药等办法，回家保守治疗。

农历九月十五日中午，娘出现高烧、咳嗽、多痰、呕吐等多发病症；吞咽、语言、脖颈僵硬等系列功能性障碍；长时间反复发作，导致心肺功能逐渐衰竭。

由于不能进食，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娘本来就非常瘦小的身体，越发干瘦如柴。娘的皮肤松弛，像蝉翼一样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用手可以捏得很长，呈现透明状，看了让人心痛。

搂着娘羸弱的身躯，看到娘身体日渐消瘦，我心如刀绞，无数次偷偷地抹泪。感叹医学的无奈，恨自己的无能，生怕娘离我们远去。

对娘的治疗，我们姊妹有共识:娘年事已高，为了安全，一刻也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尽医学之能，不过度治疗，不进重症监护室；为了娘的尊严，不针管喂食。

娘重病一年多的时间里，命中恰好遇到，外甥媳妇这个贵人。寻医问诊、采购药械、输液换药，天天多次往返，不辞辛劳，全方位周到服务。庄里乡亲无不羡慕地说:这一家子人，“凑合”的真好。

我们轮流看护，定期为娘洗头、洗脚、剪指甲；换被褥、床单、衣服；定时喂水、喂饭、按摩；及时用湿热毛巾清理大小便，保持干爽；保证娘身体清爽无异味；保持衣服被褥干干净净。室内保持合适温度、湿度，尽最大可能让娘舒适、少受罪。

病重期间，娘不止一次地说:“我走的时候，甭强留我”；“没你们姊妹们，我早就饿死了”；“甭捋了，歇歇吧”；听了让人心疼。后期，我们为其清理卫生，更换被褥衣服时，娘虽不能说话，目光中带着不愿拖累他人的感激，看得让人愧疚不安。

娘昏迷中，我们姊妹只要坐到她床边，娘就无意识地抓住你的手，捋了又捋，久久不愿松开。当耳朵凑到娘的嘴边，听其说话时，娘先用颤颤巍巍的手，帮你捋捋头发，摸摸脸，整整衣领……

娘临行也不忘成全众人。病重期间没有呻吟一声，不让人听了难过；坚持和我们过完了春节，她也长了一岁；临行这天下午，出发的小孙子一家人，刚刚从外地安全回到家中；原本轮班的姊妹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娘的身边。娘没交代一句话；没皱一次眉头；神态安详，心中无憾；像是睡着了一样，慢慢离我们而去。

依乡俗，娘已为先辈送终；子女健在，子孙满堂；天年寿终内寝；福寿双全，当属“喜丧”。

按老理，应雇吹手、聘戏班，摆大席、唱大戏。可娘的远行，悲由心生，的确“喜”不起来。有村里的理事会按常规操办，为娘送行。

村两委、众乡亲、族人、亲戚、好友，闻讯前来吊唁、祭祀、哀悼，诚心诚意地给与帮助，在此万分感谢！

三日出殡那天，灵堂上、厢房里、院子中、胡同里、大街上到处挤满了人。众乡邻、族人、孝子、亲戚和朋友，人头攒动，队伍绵延，哀声不断。

最小的曾孙，持蓝幡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泣涕如雨。稚嫩的哭声，听得让人揪心，感人至深，带哭了众人。

娘一生厚德为本，走后感天动地。出殡那天，天气预报全天常雨，结果只阴未雨，气温适宜，方便众人，圆满落葬；事毕，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夜，湿透大地；像苍天为之伤心落泪。次日，气温骤降，寒气袭人，恰似上苍难以言说得哀伤。不日，连续两天大雪盈尺，大地银装素裹，又似乎在默默的致哀!

娘啊，您的远行，带给我无尽的思念。我也知道:送您去远行，是我的本分；可我咋这么不情愿。

娘啊，去天国路途遥远，带足您的盘缠；累了您就歇歇脚；遇到难事您就撒点钱；缺啥您就托个梦，我为您置办。想家了您就回来看看，怕您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会守在您去世的屋里面……

娘啊，您长眠，我常念。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有喜向谁报？有忧向谁诉？祈求在梦里与您相拥，叙亲情、话思念、彼此温暖。

娘啊，愿您天堂有灵，福佑您疼爱的子孙。若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您的儿子，再续亲缘。

甲辰年二月初四

于桓台姜坊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