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们常说“知识能改变命运”,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尤其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城乡二元结构非常突出的时代。我个人的人生经历就是个很好的例证,我家兄弟姐妹有八个人,只有我是通过读书走出大山的唯一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湖北安徽两省交界的皖西南的一个小山村,当时,老家交通闭塞,地处偏远,穷乡僻壤,因此,从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要好好读书,他们坚持认为只有读书才有出路,才能为家庭争光,才能不被邻居所欺负。正是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父母和全家勒紧裤带供我读书上学。</p><p class="ql-block">从小,我受母亲影响要深一些,在读书这件事上,母亲对我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同时,对我也格外呵护和疼爱。我是六岁开始上小学的,那个时候,农村地区没有学前教育,一开始就上小学一年级。第一天上学的情景我依稀还记得,1972年正月十六一大早,母亲给我准备好了她用布缝制的书包,书包里放了一条糕,寓意着今后步步高升,从那以后,每逢新学期开学,放一条糕到我的书包里,就成了开学必须的仪式,从此,我也就在母亲的期盼和祝福中从小学、初中、高中,直到读完大学毕业分配参加工作。</p><p class="ql-block">我算不上智力超群的孩子,靠着还算勤奋以及肩负家庭重托的信念一步步完成学业的,再加上家庭经济条件差,所以,我的求学之路并不平坦。小学五年我是在懵懂中度过的,只有些许片段还能回忆起来,印象最深的是一次算术考试不及格,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的事,母亲很爱面子,那天放学回家后,当母亲听邻居家一位小姐姐也是我的同学说,她考了好成绩,说我算术没及格之后,气得母亲她拿根竹条就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一边打一边骂我不争气,让别人笑话。当时的我也是很委屈,今天回想起来,才能真正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她对我寄予了太多厚望,后来,母亲经常跟我说,我长这么大,我就打了我那么一次。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共打了我三次,一次是因为夏天下河洗澡被打,夏天到了,学校放暑假,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借上山砍柴的机会,偷偷到老家屋背后的小河沟里洗澡,有一次,被邻居婶娘看见后告诉了我母亲,母亲闻讯赶来,我吓得顾不上穿衣服就往山林里跑,一直躲到天快黑了才敢回家,回家后,母亲叫我赶快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以为母亲气消了不会再打我了,结果,等我进了澡盆时,母亲拿起了细细的竹条边打边教育我不要到河里去洗冷水澡。还有一次是因为下雨天放牛,那个时候身边没有计时工具,下雨天阴沉沉的,我早早就回了家,母亲得知后,骂我那么早就回来,牛还没吃饱,骂我偷懒,我不记得是否顶嘴了,反正母亲很生气要打我,我一看不对劲,赶紧放下牛就跑,母亲见我要跑,就更生气了,拿着竹条在后面追我,我一口气跑出几里外的邻村一个人家门旮旯里躲起来,直到天黑才回家,这次似乎没打成。今天回想起这些事,主要是追忆过去,一切都成趣事了,说明母亲尽管很疼爱我,但对我的管教也是很严厉的。1977年恢复高考,学制也进行了改革,由原来的春季入学改为秋季入学,所以,我小学读了五年半的时间。也正是这一历史性变革,改变了我的命运,按照之前的升学政策,我是没资格继续进入初中学习的,那是个唯成分论的年代,由于祖上有点小资产,五十年代后被划成中农,再加其他原因,我母亲一直为我能不能继续升学在烦恼,她曾经告诉我,如果到时候不让我升学,叫我打悲情牌,在老师和相关领导面前去哭诉,我也记着她的话,做好哭诉和死缠烂打的准备,这对于我来说,是鼓足了勇气的,因为,从小我就胆小,见人不敢说话,有“黑耳朵”之诨名。当小学一毕业我做好了拼命一博的时候,突然一夜之间,国家改变了政策,小学升初中实行考试入学的办法,不论成分了,我全家喜出望外,既然是凭考试成绩入学,我也就没啥好担心的了,因为我在班里成绩也算是个优等生。我清楚记得那次升学考试是在离家十华里的余河初中小操场上露天进行的,考语文时监考的是初中涂河申校长,他有一颗亮晶晶的镶牙,当他巡视到我声旁时,看了看我的试卷,问,你叫徐声?我一看试卷上姓名一栏,不好意思赶紧加上“文”字,原来,一紧张我把名字少写了一个字。那个时候,只考语文、算术两科,一天考试结束后又步行回家,来去都是步行,五公里的路程步行回家,对于小孩子来说也不是很轻松的事,回到家后,邻居大伯问我考得怎么样,他一直对我学习很关心的,因为他家有个哥哥在读初中,他自己也是读书出身,做过国家干部,后来自己回乡当了当时大队书记,所以,他坚决支持我父母供我读书,当他一问我考试考得怎么样时,我就想起了语文试卷有个组词填空题,“瑞——”,考试时我想了很久,最后把我们家另一位大伯的名字给填上去了,他叫“徐家瑞”,总觉得没有把握,我就问他,这样填对不对,他大笑而不语,不可置否,今天回想起来,真叫人捧腹。成绩揭晓那天,我全家都松了口气,终于,我成为我们胡山小学仅有的几个小学升初中的一员了。</p><p class="ql-block">升初中了,我成了一名初中生,可我还梦想成为一名“红卫兵”,袖戴臂章,手持专政棒,身穿黄军装,威风凛凛的站到批斗会的会场前看住被批斗的对象,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这一场景,当时的我心里好生失望,幸好,那时看电影相对方便些,有一天放学后,操场挂起了白色银幕,晚饭后有电影看了,电影开始之前,有人讲话了,说“四人帮”被粉碎了,某某被平反了,放场电影庆祝一下。当时,我是无感的,后来慢慢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错误的,许多人被错误的打倒,“红卫兵”也因此进入了历史的垃圾堆了,我想成为“红卫兵”的梦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取而代之的是要成为团员,要通过努力读书考中专或者上高中,将来有一份稳定工作。随着知识的丰富,我逐渐明白了,历史发生了伟大转折,我个人的命运就是在这场伟大历史转折之中发生了重大改变。</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初中生活是艰苦的,这种艰苦和今天学生们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那时候的艰苦主要是体现在物质层面,而精神上是欢愉的。初中离家有几公里远,大部分同学都寄宿住校,一周回家一次。学校里有简陋教室和用简陋教室改做的寝室,刚开始时是没有电灯的,尽管后来有了电灯,由于电力不足,经常夜晚停电,上晚自习时只好点上用墨水瓶改做的煤油灯照明,下晚自习后,每个人的脸都被熏得黑一块花一块的,在当时,都没觉得这是艰苦的,因为我们经历了从没有电到慢慢有了电灯的过程,所以我们普遍感受到的是幸福。最让我们忍受不了的是睡觉,宿舍没有床,家里也缺少被子,每个同学从家里带来木板放在一起搭起个通铺,有的同学在床上垫点稻草软和点,用少得可怜的被子盖着取暖。由于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下睡觉,几乎每个同学身上都生了皮肤炎——疥疮,这种皮炎痒的让人睡不着觉,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全身都长满了皮炎,久而久之,生成了大大小小疖子,坐卧不宁,等疖子快穿头时,拿一种圆形膏药,中间剪出个小孔,放灯下烤热待膏药融化后,贴到疖子处,几天脓血就从小孔里流出来,这个时候,就是疖子快要好的时候了,最后把膏药揭开,再把浓头从身体里挑出来,长长的,像个小蛆,伤口就留下个小洞,等洞口慢慢愈合,留下个硬邦邦的肿块之后,这个疖子才算是彻底解决了。初中生活的艰苦还体现在一日三餐上,米饭是集体蒸煮,一口大锅,沿着锅的边缘用木板做成一个圆筒架在上面,这样,一口锅就可以煮几十个人的饭,可煮这样的饭需要很高的技术和细致,稍不注意,煮出来的米饭不是半生不熟的就是烧焦的,抑或是因水少而米饭很硬或者因水过多而米饭很潮,吃起来很不舒服,那时候学校不供应菜,我们吃的菜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一周带一次,时间一长,咸菜也有发霉的现象,这个时候,就只好加点米汤放食堂灶塘里煨热,如果灶塘里放的太多,有可能导致米饭蒸不熟,气得师傅们用火钳把煨菜的搪瓷缸给捅了,等下课我们去拿时,菜都撒在了灶塘里,裹上了灰……</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读书是很重视劳动实践教育的,当时把这叫做勤工俭学。读小学时,我们就去砸捡石英石,把河沟底里的石头搬到公路边上堆成一个长方体,按立方卖钱,当然钱归学校收入。不满十岁的孩子,做这种事还是很吃力的,石英石颜色很白,棱角很锋利,搬运起来不太容易,从河谷底搬运到公路上要走很长一段爬坡的路段,我读书时候体质弱又瘦小,所以很吃力,一干这种事我就很煎熬很痛苦,我想等上初中后就会好了吧。然而,待上初中后,尽管不再干搬运石头这种事了,但新的搬运事情又来了,因为食堂烧饭需要柴火,除了学生自己带一部分外,还需要去农村人家购买一些,那个时候,学校常常去几公里外的朱查村买柴,因去朱查没有车辆行驶的路,只好靠人力搬运,这样,我们学生就成了搬运柴火的主力军了,来回步行五六公里,还要肩挑背扛几十斤柴火,我觉得非常吃力,非常苦恼,于我来说,这要比学习艰难多了。</p><p class="ql-block">初中生活尽管很艰难,但给我也留下了许多非常美好的回忆。那个时候生活虽然艰苦,可精神生活还是很愉快的,也许是因为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缘故吧。我们初中的老师是个性非常鲜明的一个群体,教过我们的两个语文老师都有点学究型,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还带老光,看起来不易亲近,数学老师教学思路清晰也易懂,可与学校领导不太对付,有点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气,英语老师是老好型,学生经常在他后背贴上字条,而他只自顾朗读着good moning good bye,物理化学老师要求非常严格,经常让我们默写公式定理和化学方程式,默写不出来的,不惜让你站在他的床前背诵,他下午课多,喜好睡午觉,常常在半睡半醒中开始下午第一节课……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群个性鲜明而对教学对学生又很认真负责的老师,并形成了余河初中的传统,所以这里的教学成绩直到今天在全县都是很优秀的,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从这里走出大山,走向全国甚至有的走向了世界……初中,我读了四年,没有考取中专、岳中,最后被汤池高中录取。那个时候,初中成绩最好的考中专,然后依次是岳中、汤中和各个区办高中,当时的岳西中学和汤池中学是第一批两年制改成三年制的高中,称之为改制高中,各区办高中还是两年制的,所以,去了汤中后,我结识了来自全县各个乡镇的许多同学,成为今后人生中很重要的精神伴侣。</p><p class="ql-block">1982年9月1号是正式开学的日子,从老家山里去到县城附近的高中读书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有点令人兴奋和新奇的。这天清晨,我和父亲一道步行五公里小路来到318国道乘上了去县城的大巴车,在莲云朱屋下车,然后穿小路步行去汤池中学的,父亲跳着担子,一头是大木箱,另一头是一些其他行李,我在后面跟着,走了很久,翻过几个山岗后中午时分才到达目的地。到学校报到后,父亲陪同我去宿舍安排住宿,我们的宿舍在一排用泥巴筑起来的房子里,据说这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牛鬼蛇神”住的地方,墙壁上还能看见裸露在外的稻草,地上也是凹凸不平,门窗破旧,木制的天地床人一坐上去吱呀作响,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认识了来自全县各乡镇的新同学,当我认识了古坊刘绍根和南庄王忠全两同学后,由陌生感带来的孤独感才有所减轻,因为我们老家相隔不远,口音相同,一聊就感觉格外亲切。岳西县范围内大概有三类口音,白帽店前的太湖口音,来榜过来的潜山口音,还有头陀姚河黄尾的六安口音,我们太湖的口音比较重,有点土,说话喜欢带“的哥”的尾音,比如“这东西是我的”,我们喜欢说成“这东西是我的哥”,因此经常被其他同学们取笑,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喊了一位我们白帽同学朗读课文时,后面岳西这边的同学偷偷戳他后背小声提醒说,你还有个“的哥”没读,毕业多久后,同学们经常在一起说起这件趣事。</p><p class="ql-block">汤中的高中生活是我们人生转折中最重要的三年,在这三年的时光里,我们有过艰苦的生活经历,我们更有过美好的人生憧憬,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回忆的终身难忘的人和事。(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