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侄女

芳

　　前两天的天气一直不好，虽然在节令上惊蛰已过，但时不时的还飘点雪花。昨天天气略带放晴，但刮了一天的风，也许就是这一天的风，今早起来天空彻底的放晴。初春的阳光明媚而不耀眼，给人以暖意融融的感觉，这样的天气总有一种想到户外走一走的冲动，于是吃过午饭后稍微躺了一会儿，不到二点钟就整装出发了。

走出小区，穿过一条马路，十多分钟就来到了离我们小区最近的一个河堤公园。早春是迷人的，蓝蓝的天空无一丝云彩，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偶尔微风吹过面颊，感觉细腻而柔软，一种初春的温暖气息，让人感到宁静与放松，周围时不时还传来清脆的鸟叫声。独自漫步在这大自然馈赠的美景中，总感觉缺少点什么？对！是缺少一个同行的谈得来的好友。如一起并肩漫步，拉拉家常，谈谈喜好，期间不失欢声笑语。此情此景岂不是一副美丽的初春画面？这时我不禁又想到了我的大侄女，她若现在不忙于上班。我们随时都可以约见，她是从她的儿子上幼儿园时就来到了县城里，一直到去年她儿子到外地上大学，她才进了一家卖服装的店里打工。期间的十几年里，我俩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想想就觉得那时真好！

　　大侄女是我二哥的闺女。我二哥生了三个闺女，她是老大。我俩虽然是姑姑与侄女，但岁数相差只有十一岁。因我是我们家兄妹四人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儿，所以从小备受家人的疼爱。而她又是我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于是在她出生后，自然一家人对这个小生命都稀罕的不得了。看着家人把注意力都转移到她的身上，每天都争着抱她，亲她，还有那一双双爱她的眼神，我的心对她是极其的嫉妒和恨，觉得是她夺走了家人对我的偏爱。

没想到后来的我，也渐渐的喜欢上了她。其一，两三岁的她就长得特别招人喜爱。那圆润的额头，娇小的鼻梁和那红润的樱桃小嘴，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的可爱魅力。眼睛是最好看的，首先眼睛特别大，两个眼珠像两枚黑药丸似的，在眼眶里转动，每当我看到她的眼睛咕噜噜打转的样子，就好像在欲示她的小心心里面，也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其次是那对双眼皮，就如同细细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画，特别迷人。我想这么好看的眼睛，一定是遗传了我哥的眼睛吧！其二就是她的小嘴特别甜，一见我就姑姑，姑姑的叫着，奶声奶气的叫的特别亲，让人心动的那种。其三，小小的她还会巴结我。每当二哥闲下来把她抱在腿上，并且喂小饼干给她吃让我撞见时，我就会立刻撅起嘴巴，表现出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实际上我是真的不开心，我是觉得二哥偏爱他的孩子，不喜欢我了。这时二哥会立刻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张开双臂，笑着看着我，示意我坐在他的腿上。为了表示我很气愤，我会做出原地不动的样子，小小的她好像非常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她总会一边过来拽我的衣角，往二哥的腿边拽，一边还把她小手里的小饼干塞给我。目的得逞的我，脸立刻由阴转晴。她看我乐了，她也连笑带跳的，特别开心的样子。这个小成员那些年给我们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转眼我就上了初中，开启了住校的生活。由于家和学校离得挺远，我只有在寒、暑两假才能回到家里住。每次回家我都发现她变化不小，不仅长高了，长大了，而且长得更可爱了。她还不忘巴结我，拿着好吃的追在我屁股后面给我吃，好像她一直明白，这个姑姑可不敢得罪，家里人都让着她，我也得跟她搞好关系似的。我还听我母亲讲我不在家时，她的一些趣事。她家有什么稀罕的东西，特别是吃的，她总要偷偷的拿一些给奶奶，还不忘嘱咐道:“奶奶，你快吃，别让我妈看见。”如果不小心让她妈妈撞着，她妈妈会故意装作不开心的样子问:“你为啥偷着拿咱家的东西给你奶奶吃？”她就会竭力去辩解说:“就给了奶奶一点点”等等诸如此类的趣事。

就在那几年，农村形势也逐渐好转，我二哥和别人合伙承包了村里的果园。又独自承包了村里一个石窝。（由于我们这边的人大多住的是石头垒成的窑洞，我们的山也都是青石山。村里把个别石头场承包出去，每年上交村里承包费即可。）也正是由于他的敢想敢干，成为了村里最先富起来的人们中的一员。所以让村里批了宅基地，盖起了三眼新的窑洞。他们一家人搬进了新家，离开了我们的老屋。那时二哥常对我说:“妹妹，要好好读书，只有读好书才能有好的未来。走出去才能有更广的见识。你别担心钱的问题，你读到什么时候，哥就供你到什么时候。”

　　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憧憬着美好未来的二哥，就在我读初三的那年，有一天中午趁着其他人回家吃饭的功夫，他想多开采点石头下来，在放炮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再也没能回到家。那时大侄女七岁，老二三岁，老三还在她妈妈的肚子里。她妈妈在七个月生下老三后，就迫不及待要嫁人，连着相了好几次亲，最终选定一个山沟沟里的光棍汉做了上门女婿。两年后人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她妈妈重男轻女的思想特严重，从此三个闺女就过上了真正的“好光景”。

上小学的她回到家里营生没完，早上听着她妈妈的骂声起床，头发自己好赖扎一下。饭，来得及就吃一口，来不及就不吃，没人过问她。中午放学回家，要么看弟弟妹妹，要么去做饭，一家人吃完饭，一灶台的锅碗瓢盆的洗刷是她必须的任务。她妈妈早抱着儿子睡觉去了。哪怕是炎热的夏天，从不担心她中午不睡觉会上火。到了晚上放学回到家，把鸡笼里的小鸡端回家，把回窝的大公鸡，大母鸡挡严实，把院里的鸡屎都扫干净。接下来或看弟弟妹妹或做饭，冬天还得捡柴火烧炕。等一家人吃完饭又得洗碗，还要给两个妹妹洗脸洗脚，忙完这些全家人都睡了，她才开始做作业。她妈妈从来不过问她的学习，只要把家里的营生都做了，至于她什么时候做作业，多晚才睡的觉，全然不理会。

　　我母亲作为她的奶奶，理应给予孩子们更多的关爱，可瘦小的她在生活中，已是超负荷的运作。失去儿子，心疼孙女们的泪水也只能经常偷偷咽下。父亲走的早，当时母亲才四十三岁，我刚九岁。家里孩子们多，大哥，二哥也都到了成婚的年龄，但由于特殊家庭背景的原因，竟无一人能娶上媳妇。为了这个家，母亲柔弱的肩膀，不得不承受起与生活比例不协调的重担。后来农村政策逐步放宽了，父亲也平反了。哥哥们这才陆陆续续成了家。大哥在成家的年龄时被耽误了，后来去了别村成为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二哥是兄弟们当中第一个成家的，三哥，四哥也在二哥成家后相继成了家。

　　那些年母亲家里家外就如陀螺似的，不停的转动，忙碌的身影好像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伺候完这家坐月子，再伺候那家坐月子。洗不完的小孩尿布，大人衣服。期间还得看孙子，到地里干活儿。就这样儿媳妇们的意见还不断，给这家干的多了，给那家干的少了……虽然和我前二嫂不在一起住着，可每当她有事，她也总会把孩子送给我母亲帮忙看，包括她后面生的儿子，尽管她已有了新的婆婆，我母亲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反而帮她做的最多。也正是这些事，让其他的几个媳妇儿对我母亲意见很大，经常指桑骂槐，可母亲全然不去理会。因为我前二嫂，人特别懒，三个闺女经常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可无论母亲多忙，只要孩子们来找奶奶，母亲总会给孩子们洗澡，洗头，把孩子们收拾的干干净净。

　　就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大侄女的心理年龄好像早早就大于她的实际年龄。后来才听她说起，有一次她妈妈让她带着老二去找她奶奶吃饭，可刚迈进奶奶的院子，就听到她小婶子在屋子里骂，大讨吃鬼领着小讨吃鬼又来讨吃的了。她听后怕给奶奶又招来麻烦，所以就转身拉着妹妹走了。一路上她尽量慢悠悠的走，并嘱咐妹妹说:“回到家里如妈妈问起，就说在奶奶家吃了什么什么饭。”老二瞪着眼说:“明明没有吃，为什么那么说？”她就以你若不听我的话，以后不带你玩儿这样的话让老二答应了。可到家后当他妈妈问起:“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吃过饭了吗？”老二竟然抢着回答说:“没有吃！”老二太小了，她哪里懂得这些。后来对她妈的盘问，她只是沉默不答。

　　也是在后来她跟我说:“姑姑，人人都说童年是快乐的，难忘的，我从来也没有那种感觉。自从我爹死后，我就没有了童年。每天忙不完的家务活儿，就那样还经常挨我妈骂，好像我做多少她也不满意，繁忙的家务活儿导致我学习跟不上，到学校经常挨老师骂。从来没时间和同学们一块儿玩儿，所以显得和同学们相处也不融洽。读完小学我妈认为我学习不好，也没有必要再读下去了。虽然她并没有直接说，但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于是小学毕业就成了我的学历。要说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奶奶伺候我妈坐月子的那段时间，我奶奶什么也舍不得让我做，晚上和奶奶睡一个被窝儿，早上起来穿衣服时，棉袄，棉裤热乎乎的。奶奶早上起的早，她起来后就把我的衣服提前暖在了她那边的被窝里。这是我以后再没有过的待遇。

　　十三岁就结束了学业的她，为了逃避那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活儿，在她妈妈让她选择的两条路，一条是出去挣钱，一条是留在家继续做家务，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可既没学历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经她妈妈问寻，去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地亲戚家给人家看孩子。后来在地毯厂织过地毯，在大酒店当过服务员，不过都是在外地。用她的话说就是离的家越远越好。她说她妈妈从不记挂她，偶尔给她打电话或者坐车去看她。目的都是要钱，拿到钱后会立马返回。

后来还听她跟我说起过，有一次她专门在奶奶过生日那天买了一个蛋糕，想着自己挣钱了，奶奶肯定没吃过生日蛋糕，买一个给奶奶尝一尝，也让奶奶高兴高兴。可没想到这一举动，招来了她妈妈好大一顿骂。理由是没出嫁的闺女是不能给长辈买蛋糕的，认为她这样做纯粹是胡闹。后来她就想，既然你不让我给我奶奶买东西，那我就给钱。反正不会让你看见。于是后来她每次回家都会悄悄塞给她奶奶五十块钱。这个钱现在听起来也许不多，可当时我做民办教师，一个月才挣四十五元。

　　几年后还是她妈妈硬把她从外地叫回了家，理由是坐骨神经疼，需要她回来伺候。和她有相同经历的老二，老三也都逃避似的外出打工去了，无奈的她只好又回到那个不想回的家。那次是她奶奶帮着伺候的。等她妈妈好了以后，她又在县城里找了一个学剪发的工作，就在那时她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后来就出嫁了。那些年我和她见面少，相处的也很少，就是在她生孩子，坐月子期间去看过她几次。

婚后她生了一儿一女，婆家人挺好，公公婆婆都十分喜欢她。婚后也没有让她另起炉灶，直到她的儿子该上学了，他们一家来到县城里才和公婆分开。公婆对她的好，她也一直记着。后来我俩在一起就常听她说起，给公公买了这，给婆婆买了那，她说因为他们自己不舍得买。

　　自从她来到县城里住，租住的地方和我自己开的门店离得很近，步行也就三，五分钟的距离，所以她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到门店里坐一坐。我们会毫无顾忌的相互倾诉心事，拉家长。不会有和他人相处时的谨言慎行。如果生意不忙，有人替我看门店的话，我俩就一起逛街，一起购物，十几年都是如此。所以我常有一种是姑侄，似姐妹的感觉。

她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人很聪明，待人接物做的很到位。来门店里的时间长了，她对我店里的商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当顾客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会主动帮我招呼在一旁等待的顾客，给他们讲解他们想购买的商品的特点与性能。几乎每次都能赢得顾客的满意，并顺利的把商品买走。我想这也许是她从小在外，从事服务行业养成的素养。

　　我的做饭水平很差，她厨艺不错，能做出不少花样多，口感好的饭菜。我记得她刚来到县城里的时候，她的两个孩子喜欢吃鱼，她就每周做一次，一次做两条，一条留给她的孩子，一条给我的孩子吃。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做。她家每当要吃稀罕的饭菜总会提前通知我，让我一家人到她家里吃饭，我也从不客气。我和老公出去进货，会放心的把儿子交给她照顾。

　　她对于自己儿女的学习很是重视，也许本身吃过太多因读书少的苦，经常跟我谈起她没有文化，孩子的功课方面一点也辅导不了，这个我非常明白。所以我主动给她的闺女，辅导了三年的数学作业，每天辅导，从未间断。功夫没负有心人，她闺女每次考试，数学都名列前茅。

这么多年她对奶奶的记挂也从未间断，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能想到。她用在她奶奶身上的心细，要远远超过我这个做女儿的。其实在记挂奶奶这方面，孙女们做的都很好。老三嫁到了外地，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的给她奶奶买很多好吃的，还有穿的。我经常会想，如果我二哥要是没死，孩子们的人生路就不会是这样子的，如果我二哥还活着，看着个个不仅长得漂亮，还这么孝顺，并且非常懂得感恩的女儿们，她该有多高兴啊！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唉……

一边走着，一边回想着这些往事，回想着疼爱我的二哥，回想着从小就得不到家庭温暖，吃了不少苦的侄女们。感觉脸上凉滋滋的我，用手一摸，原来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