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美篇书二

丑奴儿

忆母亲为儿女做棉衣寒到凡间暖到身，此前辛苦夜忙人。线粘月色抻长夜，棉混鸡鸣絮满襟。一盏灯陪孤影瘦，连宵针挑众星沉。虫儿窗下歌声响，唱首山歌给母亲。 梦先母别久先人也想孩，今夕到我梦乡来。野蔬采昼猪吞绿，细线缝宵鸡唱白。伛偻病身明处矮，昏花老眼暗中衰。儿心但愿捏成蜡，去为娘亲照夜台。 忆父亲拾柴难忘寒冬风劲吹，老爹热汗野洼挥。爬沟过坎冰滑脚，挑担背筐雪扫眉。燃气今知烧处便，资源谁虑罄时悲？先人两宝勤和俭，丢在昨天捡不回。 清明节忆母（组诗）汤圆享用乐何多，兄弟争食围满桌。无意一瞥儿落泪：慈亲背脸啃糠馍。 如豆油灯炕角昏，补衣连夜复连晨。襟边偶印梅花朵，可是娘亲指血洇？ 清溪一曲绕农家，提水娘亲踏彩霞。热汗滴滴抛洒处，年年绽放野菊花。 过坎爬沟步履勤，拾柴荒野老娘亲。隆冬灶火腾光焰，儿女身心暖到今。 云掩冰轮暗半边，倚窗独坐忆慈颜。两爿明月心头响：慈母推圆石磨盘。 入眠幼子一时乖，鞋底双双炕上排。慈母通宵棉线扯，扯出多少早晨来？ 春到郊原荠菜新，持镰堤下细搜寻。鲜枝嫩叶沾霞露，都为孩男壮骨筋。 日子当年难上难，娘亲终日不歇闲。谷糠菜叶填猪肚，得换银钱补歉年。 应将儿我唤千回，病榻挣扎儿未归。愧见今宵圆月亮，我心有月月常亏。 十月北风吹我庐，转怜墓草带霜枯。衣裳焚送孩儿问：寒到黄泉衣到无？ 先人一忆一煎心，奉养贫时我吝银。今日年薪八万币，半文寄不到泉门。 人心不古下江河，举世纷纭舞乱戈。数尽华城白发媪，如娘朴善已无多。 金缕曲•清明节劝父 务要听儿劝：住黄泉、尽情享受，莫须勤俭。日上三竿仍睡稳，一任晨鸡啼唤。平日里、佳醪美馔。休为后人留产业，抖钱囊、当个穷光蛋。檐下卧，午阳暖。 前生追忆魂仍颤。省银钱、买田数顷，稻粱仓满。力尽精疲虽致富，却惹无穷祸患。劫数到、家抄财散。揪上斗台挨棍棒，更株连、儿女深坑陷。此惨剧，怕重演。 滨城腊月雪滨城腊月雪，雪深铺满路。因忆我三伯，扫雪天未曙。村北到村南，仓门到队部，瘦影问谁陪？寒鸦啼老树。热汗顺颊流，冷风锥刺骨；冷热浑不知，低头忙近午。彼时一村人，农闲皆闭户，开户但清除，门前三丈土。长者望三伯，漠然似无物；幼者指三伯：累死臭地主！有一悲悯人，对儿直言吐：咱村他最勤，买地忙寒暑，若非昔日勤，何来今日苦！ 作“贼”的父亲一九六三年，政策民生系；允许民开荒，聊补炊无米。俺爹抡锄头，开垦门前地；门前赵家坟，野草生密密。手掌老茧破，衣衫汗泉洗；白天不得暇，夜将昼来替。初伏种子播，深秋画图丽：硕大红萝卜，齐向垄间挤。可以填饥肠，可以换钱币；将到收获期，一家多欢喜。人世多风雨，雨送悲凉意；电闪复雷鸣，摧人魂魄悸。夜半门突开，吃惊我坐起，但见泥满身，老爹进屋里。肩背一布袋，喃喃声似泣：一世不偷人，一针不私匿，如今却作贼，半夜把人避，好在天帮咱，暴雨冲痕迹。原来辟荒田，牛鬼不可以。斗争要无情，专政最有理。队长昨告爹：萝卜不属你；那是公社田，收获归集体。爹爹不平衡，萝卜偷十几。 记第二次抄家运动第一年，家即抄净尽；才过两年多，二次抄何迅！空家何所抄？旧衣一小捆，粗细旧绳头，零星玉米粉。纠纠指战员，区区战利品。众人心不甘，口号泄仇恨。仇恨为谁生？仇恨凭何甚？只因我二姐，长相美而俊；健身擅农活，巧手擅缝纫。队长欲结亲，打发媒人问；谁知地主妞，摇头殊不肯。媒人告队长，队长言发狠：胆敢小瞧俺，造反理充分！聚众来抄家，空家极困顿；无物供掠夺，无处能泄愤。抬手指屋顶，发令声响震。众人爬上屋，挥锹开战阵；扒房抽檩条，装车队部运。人走秋风起，衣单寒凛凛。一家泣墙隅，心如冰水浸。 稻禾登场十月霜风冷，小站稻登场。公社众男女，加班日夜忙。机器连宵转，木锨奋力扬；扬谷到空中，空中散金黄。金黄如雨落，场内起丘冈。眼看满场稻，社员喜中肠；盼望多分谷，家家谷满箱。当时凭粮本，光景甚凄凉；供应陈玉米，粗粝近糟糠。人人剩瘦骨，人人空肚囊，人人心有盼，人人透心凉！稻谷一晒干，上发麻袋装；装满百条袋，马车送官仓。剩余为超产，分配符社章，支书却下令，再交忠字粮！大会开热烈，口号喊激昂：支援亚非拉，咱队要争光！众心虽抵触，谁人敢声张？红花马头戴，红旗民兵扛，红歌喇叭吼，红奖贴队墙。红枣焖米饭，梦里去飘香。 评工分出身我原罪，当年为贱民；贱民争自救，干活豁命拼。身板练硬实，劳动自超群。长者看在眼，拿我训子孙：你有他一半，俺死也放心！那年秋忙后，全队评工分；自报加公议，规章众遵循。男女劳动力，原本是村邻；会场和气甚，好好无杂音。最后我来报，十分报出唇。十分报出唇，有人声紧跟：黑崽手脚笨，思想更沉沦；最多给八分，群众眼光真！雷霆如贯耳，我头一时昏。恍惚见吼者，怒目向我瞋。怒目是堂弟，堂弟非外人；与我一曾祖，节时共祭坟。他言一出口，会散各家奔。我身似糠筛，我泪似珠淋，我脸衣袖掩，我心冰窖沉！ 刘宝海之殇五十年前冬，西风吹雪霰。盐场挖盐沟，队长分活段；包工到个人，人人撸袖干。掌心磨破皮，浑身湿透汗，从早忙到黑，完工窝棚返。知青刘宝海，任务才过半，体力大透支，腰肢酸又软；忽然一口血，热热喷地面。请假向队长，队长脸突变；队长眼瞪圆，开言毒似箭：好个右派崽，笨蛋加懒蛋；休息万不能，革命促生产！宝海独生子，父母自娇惯；老父为右派，株连儿落难；插队到我村，常年泪洗面。今日遭斥骂，发呆且叨念；叨念啥言语？云山雾弥漫。有人劝队长，恐他生病变；不如送回家，好将责任免。黑崽一回家，父送疯人院；入院三两年，悬梁自了断。注：宝海为我小学班主任刘伯声先生的独生子，我村插队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