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祭

sunshine

　　一个老师，当目标定得越具体，越会在意结果，这时候可能会迷失方向，开始走捷径，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出发。

8年前，我辞去了中层行政岗位，那是一个很有前途且能学到东西的岗位，可是我放弃了。我只用了三天时间跟自己达成了和解，并在此后的多年中，我都没有感觉后悔，依然阳光向上、积极努力。可是这个岗位晋级，两三百块钱的事，我怎么都过不去，从去年的三月到今年的三月，整整一年时间，让我始终走在了阴霾里。

“滴滴滴”朋友的信息在电脑上亮起：“那个评分表，你上交了吗？”没有任何犹豫，我打出了：“没有”二字，然后又补充：“乐观一点五年，悲观一点退休前吧。”朋友也参加评选，对条例显得有点愤愤，我说：不要难过，你从我的悲剧中会感受到自己的喜剧。

是的，这一年我认为自己是个悲剧。

一年前，一张莫名其妙的岗位晋级表展现在了我的面前，几十个不同时代的人就此开始厮杀，用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量化分数为自己的教育生涯进行打分。按照之前的条例，会上都铁定说该我晋级了啊。可是这张表格是什么鬼？我感觉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在头上炸了，努力地想要填点分数，但是除了很老很老的年龄，我好像一样都没有资格填上去。那些我曾经引以为傲的指引我的荣誉和光亮，灰飞烟灭。这个表像一个非常巨大的深渊，它深深地刺伤了我。我不懂事地向领导轰炸：这是对我荣誉和尊严的践踏！

这是我的原话——荣誉和尊严的践踏。

你一定纳闷，在改革的浪潮中总有人吃亏，也总有人享受红利，为了学校的可持续发展，一粒尘埃的任务就是默默地顾全大局啊。

但是，我的愤怒是有原因的。

首先谈谈这个“老”这个字，倚老卖老、论资排辈显然是个贬义词。“老”好像就代表着“躺平”，代表着“裹足不前”，代表着“不利于发展”。可是在教育上，“老教师”明明是个褒义词，它包含着更多的经验，包含着更多奉献，包含着更多的社会敬重……我自豪，我真的是很老很老了。

其次关于“岗位”。在从教的22年中，我5年担任行政，17年担任班主任，8年担任教研组长兼班主任，其中有一年身兼行政、班主任、教研组长三职，只有4个月的时间是空档，纯粹只教语文。狗都不想干的班主任我兢兢业业，行政工作我一丝不苟，语文条线连续两年市级大比武一等奖，绝无仅有。我自豪，我一直奋斗在学校最艰苦的岗位上，从没有懈怠过。

再次关于“奉献”。我自己都数不清到底上过多少节不同学科，不同篇目，不同级别的公开课、观摩课、思品课、班队活动课，几十节有的吧。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压力紧张和重负，哈哈，没有比我更傻的人。只要是语文方面的课，好像永远是我是我还是我，思品、班队偶尔也要插一脚。学校课题，市级的、大市级的、省级的，开题课——中期汇报课——结题课，我除了上，就是一直上，不停地上。我自豪，以课之名，我没有辜负学校的培养。

最后关于“荣誉”，那些一直指引我的光亮。演讲比赛、讲故事比赛、朗诵比赛，我拿了所有参加的市级、大市级的一等奖。赛课中的成绩也是一骑绝尘，录像课《江雪》全国一等奖，现场课《黄鹤楼送别》全国二等奖，现场课《宋庆龄故居的樟树》无锡市一等奖……我自豪，那些闪亮的证书和奖杯是我青春岁月的勋章。

回忆到这里，我都觉得有点累了，真想抱一抱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么善良，那么努力，那么能干。

但是，在这张评分表上，除了“老”，我真的什么也填不上去。因为按照新的条例，以上我一直自豪的工作都是一堆垃圾，不能得分，我陷入了空前的自我否定，并为想起那些不能得分的工作感到羞耻，因为它们是不光荣的，根本拿不上台面。我将二十几年的从教生涯和评分标准纠缠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我很无能。”这个悲剧的结论让我崩溃，在长达一年的时间中，悲伤逆流成河。

又是一年评审季，办公室里叽叽喳喳，我的心潮再次起伏。刘先生说，你要走过去，要不然这个心结每年都会让你不快乐；朋友说，瞧你这格局，就这点破事，多少钱，我给你。这是一个人精神领域的崩塌，自我价值的毁灭，我不知道该值多少钱。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走过去！

我试着强迫自己又想起了那一个个不能得分的工作，我把它们一条一条打在屏幕上，当一个个字不断地敲打出来的时候，当一项一项任务又在我眼前掠过的时候，我为自己感觉骄傲：作为一个老师，我的职业生涯足够丰满和精彩，我允许别人认为那是一分不值的垃圾，那是因为不了解，不懂得，不尊重，可我自己必须清清楚楚地了解、懂得并珍惜，那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我没有无能、躺平，我很棒！

是的，我很棒。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嚓嚓嚓地撕掉了那个PUA了我一年评分表，这一刻我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铁打的校园，流水的老师。总有人退休，也总有人晋级。当明年热热闹闹再来一次评分、登分、算分的时候，当办公室里又响起那些激情澎湃的讨论的时候，我应该不会成为纠结的人，或者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因为每一个成功晋级的背后都是有努力影子，而每一个未能如愿者也有他自己的勋章，都应该被温柔以待。不要过于放大那些量化的标准，而忽略了过程本身，在生命的长河里，收获内在的情绪价值，才是快乐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