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母去远行

大闫视觉

<p class="ql-block"> ——老爸老妈和老家之一</p>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甲辰龙年“龙抬头”的日子,也是母亲仙逝一百天的日子,特此借助母亲生前留下的百余幅照片和我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散文来缅怀母亲的养育深恩,希望远在天堂里的母亲无病无痛,身心安宁,一路走好!祝愿看到此文的美友身体健康,阖家幸福,鸿运当头!</p> <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了,远去了,永远地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花甲之年失去母亲,与许多人相比,我是幸福的。但是,在花甲之年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痛苦更加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  山重,海深,都无法与半个多世纪的母子情相比。多少年来,经常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母亲为一家人的吃穿愁肠百结的情景;是母亲顾不上吃一口热乎饭挑着担子上山爬洼干农活的情景;是母亲披星戴月饿着肚子为生计平田整地的情景;是母亲通宵达旦为我和弟弟烙锅盔、补衣袜的情景;是母亲舍不得吃一个鸡蛋而去换三四分钱让我和弟弟带着去上学的情景;是母亲得知我上了老山前线而担惊受怕到一夜之间白了头、花了眼的情景……</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2023年12月4日在庆阳市一家医院病逝的。这天清晨,我和弟弟妹妹按照医生的要求推着母亲去做超声检查,母亲见我和妹妹在为她穿衣戴帽,忽然露出少有的笑容问道:“回家吗?是回家吗?!”</p><p class="ql-block">  可当听到我说“先去做个检查,等病治好了就回家”时,母亲的目光一下子又暗淡了下去,刚才唤起的希望也变成了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人老咧就像庄稼黄到咧(成熟了、熟透了),不走都不行咧么!你们别再费事咧,我也到走的时间咧,再不走还把你们兄妹几个害死嗟……”</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勤劳朴素,善解人意,与各类庄稼有着极深的情感。经年累月的辛劳,也使母亲积下了一身的疾病。</p><p class="ql-block">  早在14年前的一个冬天,母亲在院子里干活时不幸滑倒摔断了大腿,从此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先后经历过5次大手术,且都化险为夷,但是,她的生活质量却因此大打折扣,每天都得依赖轮椅、拐杖和大把的药物维持生活、减轻痛苦,每当看到父亲和我们兄妹常常在为她的病痛焦虑时,母亲就会把自己比作即将“黄到”(熟透)的庄稼,而把人的生与死比作庄稼的播种与收割。</p><p class="ql-block"> 她经常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对我们说,人的生老病死其实是一件自然发生的平常事,有生就会有死,没有必要为此大呼小叫、兵慌马乱。</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亲这是在用“庄稼黄到咧”来宽慰我们。</p> <p class="ql-block">  此次母亲因为突发心肌梗死入院,住院期间,虽然各项指标都已好转,但依然没有脱离危险期,母亲也因痛苦难忍多次想放弃继续治疗,要我尽早送她回老家,可是,作为长子,我怎能忍心放弃治疗,看着母亲继续遭受病痛的折磨啊?!</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想尽早回家的母亲完全康复的几率已经很小,正在心里盘算着出院后如何照顾母亲的事,却没有想到她去得这么突然:12月4日清晨,母亲做完检查回到病房不久,突然抽搐不止,紧接着便陷入了昏迷状态……医护人员立即对母亲展开抢救工作,并让又急又怕的我捧着刚从母亲身上抽取的5管至今似乎还能让我感受到体温的鲜血,向着化验室飞奔而去……  当我再次返回住院部时,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主治大夫说,母亲已经大面积心梗心衰!几分钟后又说,母亲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正在对其进行心肺复苏抢救……</p> <p class="ql-block">  82岁的母亲终究未能挺得过去!当跟随救护车护送母亲回老家的医生告诉我母亲已经没有了脉搏和呼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和遗憾顿时涌上心头,我想放声大哭一场却无法顾及,只能边流泪边用电话安排母亲的后事……</p><p class="ql-block">  作为长子,我亏欠母亲的实在太多了:从18岁参军到母亲仙逝,我已与母亲两地生活了整整42个年头,且平均一年也难回一次老家,即使回去了,与她老人家团聚的时间也很少超过一个月。2023年下半年达到退休年龄的我计划回到父母身边去补补孝心,哪想到,这一愿望还未完全实现,母亲竟永远地离开了我!</p> <p class="ql-block">  母亲1942年8月诞生于一个朴实勤劳、忠厚善良的农民之家,她与父亲于1959年缔结伉俪,夫妇和睦,同心同德,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与贫穷和疾病拼了个你死我活,才生育并保全了我们兄妹5人的性命,又千辛苦万苦地将我们一个个拉扯成能够自食其力的人。</p> <p class="ql-block">  80多年来,母亲实在太累了,除了生下我后坐了40天月子外,生育其他弟妹时,都是三四天就下炕去干活了。虽然奶奶多次提醒母亲“月子里得的病,针尖儿都剜不尽”,让她少走路、少碰凉水,但是,在那个饥馑的年月里,争强好胜的母亲哪能顾得了这些!</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父亲还是一名铁路工人,常年奋战在兰新铁路线上,作为长男之妻的母亲,除了每天早出晚归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还得帮助奶奶磨面、做饭、擦洋芋、压粉条,啥活她都抢着干。 </p><p class="ql-block"> 与爷爷奶奶分家后,母亲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还要为一家7口人的吃穿和供我们兄妹5人的上学而操劳:割麦子、扳苞谷、捎谷子、刨土豆……只要啥活能多挣工分、多分口粮,她都会抢着去干,即使到了农闲季节,母亲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昼劳南亩,栉风沐雨,夜操针红,青灯达旦;夏觅野菜,襟露淋漓,冬刮枯草,面皴手裂。那时候的她,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双手出来!</p> <p class="ql-block">  年轻时的母亲勤劳俭朴,富有主见,堪称全家人的“主心骨”。如果把我家比作一台“大机器”,母亲就像那台机器的“发动机”。从我能记事以来,母亲总是最早起床、最晚睡觉,养鸡喂猪、洗衣做饭、打扫庭院、下地种田,每天都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似乎只有她起了床,我们家的这台“大机器”才能正常运转,特别是我和两个弟弟先后上了中学以后,母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中学离我家十几里地,我和弟弟们只能住校学习,一周才能回家取一次干粮,因此,除了寒暑假,差不多每个周末的晚上,母亲都要酿上几大盆的白面,然后通宵达旦地用大铁锅将发酵好的白面烙成盆口大小圆润好看的锅盔,一直烙到第二天晌午才能将够我们吃一个礼拜的锅盔准备到位。</p><p class="ql-block">  等烙完了锅盔,母亲还要为一家人准备午饭,等大家都吃过饭后,再分别用白洋布包袱将锅盔包裹好,让我和弟弟们穿上干净的衣服,各自背一大包锅盔去上学。打发走我和弟弟后,母亲又得起早贪黑地为准备我们的换季衣服忙碌起来。那时候我家的经济十分困难,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而我和弟妹们正在长身体,衣服只穿一年就显小了,好在母亲有的是办法,除了力所能及地为我们缝制新衣服外,她还会将我穿过的衣服拆洗干净后给弟弟们穿,或者将她和父亲稍新一点的衣服拆洗干净后改制成我们能穿的,而将我们换下来不能再穿的衣服缝在一起,变成她和父亲的“八卦衣”或者纳成一家人的布鞋底子……她常说:“我和你爸都是庄稼人,泥里来水里去的,穿旧点破点没啥关系,你们要上学,穿得太破了人笑话呢。”</p> <p class="ql-block">  在故乡人的心目中,母亲正直刚毅,乐善好施,是个德高望重的人。谁家有困难,只要找到母亲,母亲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因此深受乡民们的爱戴和称颂。特别是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交通十分不便,医疗条件也很差,母亲急人所急,克服重重困难自学接生医术,义务为乡闾产妇接生新生儿不计其数。</p><p class="ql-block">  忆起母亲的为人处事之道,村民沈孝兰十分动情地说,有一年,家乡小麦歉收,许多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白面,眼看就要过年了,她家还没有一碗白面,她便出高价向一户人家靠了两袋子小麦,并且预付了粮款。腊月二十九日这天,她按照事先约定去拉小麦时,那户人家却借故爽约了。冻得鼻青脸肿的沈孝兰伤心地边哭边往回走,路过我家门前时,恰巧被母亲看见了,“他新妈,你这是遇到啥难处了吧……”母亲问明原由后,二话没说,立即领着沈孝兰到我家装了两袋子小麦,并且帮着她拉到邻村的面粉厂磨成了白面……</p><p class="ql-block">  虽然当时我家也没有多少余粮,但是,母亲还是慷慨地接济了他人。母亲常说,“我也是搭穷苦处过来的人,深知穷苦之人的可怜。” </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性子比较急,管教子女也十分严格,因此,我和弟妹小的时候,无论是谁做错了事,都会招来母亲的惩罚。有一年春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饱过肚子的二弟饿得实在无法忍受,便偷偷揪着生吃了四奶奶家一些萝卜菜头开出的花花,母亲知道后,毫不手软地操起一根烧火棍便把我二弟来追打:“你这个娃娃乍这么不懂事呢,连你四奶奶这么可怜的人也敢祸害……”</p><p class="ql-block">  四奶奶杨麦全是个孤寡老人,她的丈夫、我的四爷年轻时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官至连长时,四爷不想再为国民党卖命了,便“开小差”跑回老家,决意弃暗投明加入共产党的军队。</p><p class="ql-block"> 一天深夜,国民党的一个营长突然带着队伍来抓人,打光了子弹的四爷操起一把月牙斧奋力抵抗……一顿乱枪扫射过后,国民党的人见四爷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就回去交差去了。闻讯而来的村民们火速将奄奄一息的四爷送到平凉州进行抢救。 </p><p class="ql-block"> 四爷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由于家境贫寒、缺医少药,没活多久便去世了。裹着小脚的四奶奶使出洪荒之力拉扯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还是未能逃脱贫穷的魔爪:儿子饿死了,女儿也被迫送了人,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四奶奶守着四爷挖的两孔寒窑艰难度日。</p><p class="ql-block"> 母亲怜悯四奶奶,也经常接济四奶奶,有时过年还会叫我和弟弟们去给四奶奶送点好吃的。但是,四奶奶性格古怪,心情不好时就会喋喋不休地骂人,而且骂人的话尖酸刻薄。二弟偷吃四奶奶家的菜头花花,一是饥不择口、肚子实在饿得难以忍受,二是因为他确实不喜欢四奶奶而有意为之。母亲棒打二弟也不仅仅是因为四奶奶可怜,还因为二弟犯了母亲给我们兄妹定下的“不偷别人东西”的家规。</p> <p class="ql-block">  送母远行,千思万虑,但至少有两件事让我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自己——</p><p class="ql-block">  第一件事:我十二三岁时,故意将一窝鸽子蛋砸了个稀烂,害得一对正在孵育幼鸟的鸽子围着窝窝凄凄惨惨叫个不休,母亲闻讯后火冒三丈,便再次操起烧火棍追着打我,正值叛逆期的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一把夺过母亲手中的火棍,并且将她的“武器”抛到地坑庄的崖背上……面对我此前从未有过的反抗行径,一向比较溺爱我的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色铁青着对我说:“人常说不吃四月鱼,不打三春鸟 ,你把鸟蛋都给砸了,往后还能听见鸟儿的叫声吗……”父亲说,母亲曾经为了此事伤心地哭了半个晚上。她恨自己教子无方,说什么儿大不由娘,已经管教不下我了,担心我从此变成她心目中的“栽柺”(坏人)了。</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件事,我虽然后悔不已,却不曾有勇气当面向母亲认个错,如今我想说,却晚了。</p> <p class="ql-block">  让我感到亏欠母亲的第二件事: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中越边境爆发战争,参军第三年的我奉命跟随部队开赴西南边陲参战。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得知我上了老山前线后,又急又怕,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花了眼,而且在担惊受怕中整整煎熬了500多个昼夜!</p><p class="ql-block">  弟弟来信告诉我,由于过度担忧、害怕和思念,当时还不到40岁的母亲忽然像被霜打了的庄稼,整日沉默寡言、低头不语,生怕有人提及我上前线的事。特别是到了夜晚,母亲常常整夜不敢合眼,她说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前线打仗的事儿和有人流血牺牲的血腥场景……</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母亲大概是因此患上了妄想症或抑郁症吧,每天都是六神无主的样子,特别是当听到汽车的喇叭声或是空中传来飞机发出的轰鸣声时,母亲就会感到紧张和不安,甚至心惊肉跳,生怕那些汽车或飞机是来送我“骨灰”的!</p> <p class="ql-block">  1987年盛夏,我所在部队遵照中央军委命令撤离战区回到老部队驻地。当身着军装、胸前挂着一枚“老山作战纪念章”的我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见到正在麦田里收麦子的母亲时,母亲立即丢下手中的镰刀跌跌撞撞地向我扑过来,就在与我相距三四米远的地方,突然“扑通”一声瘫倒在麦地里放声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她这是要把孩儿参战500多天来自己所承受的担心、害怕和思念都释放出来啊!</p> <p class="ql-block">  虽然人们常说“自古忠孝难两全”,但在有能力有条件的时候未能及时为母亲行孝尽孝,并向她老人家道一声歉,我深感遗憾和内疚。如今,病魔已经夺去了母亲的生命,痛苦无助的我已无法和她说声再见,只能乞求母亲结芳草为伴、嗅泥土清香,在无病无痛的天堂里,继续护佑和滋育子孙后代爱党爱国,一路前行!</p> <p class="ql-block">  编发此美篇时,恰好看到与母亲共同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二弟写的一首怀念母亲的诗,随录于此——</p><p class="ql-block"> 《忆慈母》</p><p class="ql-block"> 新年伊始万家欢,</p><p class="ql-block"> 慈母猝然离人间。</p><p class="ql-block"> 日日辛劳生计艰,</p><p class="ql-block"> 烟熏火燎煮三餐。</p><p class="ql-block"> 为儿为孙腰累弯,</p><p class="ql-block"> 大事小事心操烂。</p><p class="ql-block"> 寒冬滑倒腿摔断,</p><p class="ql-block"> 忍疼受煎十五年。</p><p class="ql-block"> 尊老爱幼淑德贤,</p><p class="ql-block"> 克已持家疾病患。</p><p class="ql-block"> 心衰脑梗切口疝,</p><p class="ql-block"> 天伦未享别人烟。</p><p class="ql-block"> 慈母离世一百天,</p><p class="ql-block"> 日思夜想难入眠。</p><p class="ql-block"> 母子只能梦里见,</p><p class="ql-block"> 不孝孩儿泪如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古历2月2日凌晨3点</p> <p class="ql-block">  想不到,与母亲拍的最后一张合影竟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啊!!</p> <p class="ql-block">  亲爱的母亲,您的一生太累了,受的罪也太多了,儿子己不忍心再次唤醒您了,您安息吧!!</p> <p class="ql-block">2024年3月11日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