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远别

谢安国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我将远别这座,住了十五年的“民族街二段26号”“红楼”。那是1969年12月13日的早晨,我不情愿地看着两辆“大解放”将载着五十年代办公室特有的旧式家具,离开“红楼”。我默默的站在楼门前,轻轻地摸着楼门前粗糙的白石墙壁,酸酸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我转过脸,任寒风吹着脸,在寒风中闭着眼。十二月的沈阳,真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我们是三天前被通知要下乡的。父亲在一个月前,才从辽宁省五七干校(当时称为一〇五高校)的盘锦回到沈阳,被定为要“上山下乡”,走“五七道路”,加入到“五七大军”的行列。但去的地方,迟迟没有定下来。这次搬离“红楼”,也只有两天的用草绳打包时间,我和妹妹也草草告别当时的“一〇八中学”的老师和同学。葛老师不无伤感地说,你家下乡,我们学校走了两个“排长”!我是含着泪离开的学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我心里在问,为什么诺大的沈阳,容不了我们?为什么把我们“撵”到那么远的地方? 心里想着,这意味着我将与沈阳永别, 与“红楼”永别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其实我家不是第一家离开“红楼”的。我家邻居董慧家比我家离开的早,她家去了岫岩县的哈达碑,而三楼的曹军家比我家晚走了一周,但他家去了新民的巨流河。十二月份,掀起了“逃离”“红楼”的热潮。此后的“红楼”失去了往日的“温馨”和“喧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在前年,离别“红楼”五十三周年的日子里,写了一下回忆我家离开“红楼”的情景!将这篇文章拿出来让大家读一读。</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走“五七”那天</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二〇二二年十二月十二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别梦依稀咒流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故园五十三年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解放”载走故乡情,</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五七”斩断邻里缘。</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临别同学泪眼含,</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嘱语祝愿入心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千山万水路阻断,</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挺胸阔步别畏难。</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天地广阔路迷山,</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老农再教学种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霾心乡愁任苦酸,</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0px;">往事连连何以堪?</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清晨,我在楼上的家里,看了一眼最后一件物品被抬下了楼,心里一阵酸楚,两行泪水不由地流到脸颊。这个屋,这个楼,从此不再是我的家。我就要离开了这里,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承载了多少童年的欢乐和愉悦,承载了多少生活和情趣,承载了多少友谊和嬉闹,承载了多少幸福和回忆。我的童年和少年都在这座楼里度过,这里一直有我的家。从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我的家,十五年了,从没离开过它。</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父亲让我和妹妹安颖在楼上看东西,他和伯父负责在楼下装车,妈妈和二弟安宁照顾小弟安业。东西都搬走了,四壁空空了,只有北面的窗户,下面缺了一块玻璃。父亲没来得及换,用一块塑料布订上了。屋子显得很空旷。看了最后一眼,走出屋。在经过邻居董慧家时,门上已经上了锁。她家是走得比较早的一家。我眼前闪过董斌叔叔那黝黑而慈祥的面孔,董叔和父亲是好朋友,小弟出生时,是父亲找董叔用自行车把妈妈推到医院的。董慧和妹妹安颖也是好朋友,她经常来我家玩。</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我下楼后,眼看着汽车开走了。二伯和大伯家的哥哥安民,去沈阳站送我们乘火车。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我羞于和他们打招呼。我和弟妹们要随父母去农村走“五七”,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马路显得很宽,我不由地回头看看我居住了十五年的“红楼”,脚步变得很沉重。堂哥安民接过妈妈抱着的小弟,走在后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十几分钟的路,觉得走了好长时间。我们上车了,随着开车前车笛的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再见了沈阳,再见了故乡,再见了亲人朋友邻居老师同学们,我将奔赴“广阔天地”那个陌生的地方!这时我通过车窗看到二伯转过身躯,安民哥在用手抹泪!第一次经历了送别的痛苦场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二伯对我如同亲生儿子。我还在幼儿园时,他周六经常接我到他家玩。他饭菜做得很好吃,我从小就习惯地叫他“爸爸”,长大后也没改口。后来他有孩子后,我不好意思叫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安民哥从北航毕业后,被分配到沈阳新华电器厂工作。文革期间分配到沈阳,他二叔三叔都在这儿,也算有两家亲人。周天,他经常到我家和我们玩,我们也很崇拜这个北京来的大哥哥。可是,来这儿一年多,我们就离开了沈阳,我也特别遗憾。</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火车从沈阳站出发,开往吉林通化。由于是慢车,开到通化站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下了火车我们被安顿在“东方红旅社”休息。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带上午餐,换乘大卡车,披红戴绿在通化市里绕城一圈。据说这是辽宁省在促进吉林省的“上山下乡”运动。下午,汽车奔向桓仁县四河公社。到公社时,天已经下了黑影。公社派人指引,我们向大甸子大队驶去。这段路是山石路,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车晃得厉害,妈妈在半路呕吐了几次,我被晃得头晕脑胀。两个小弟,手脚都冻肿了,真正感受到东北山区的寒冷。汽车给我们拉到村南头的村民家。进屋一看,对面炕,两家要住十二口人,我们只能住北炕。本来很旧的家具已经被汽车晃零碎了。小弟哭闹着不进屋,要“上楼回家”。我无奈地抱着小弟安业去看河冰上小孩们划冰爬犁,看生产队散放的牛。小弟不哭了,好奇地看着这些。北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雪花,扑打在我脸的侧面,小弟冻哭了,不住地喊:“哥,上楼!哥,回家!”。我流着泪,心想,你说的是沈阳的“红楼”吗?小弟用冻肿了的小手,搓着我脸上带有冰碴的泪水,轻声地说:“哥不哭,咱回家!”。我看着四周高耸的山石和黑黑的松林,望着黑如锅底的夜空,听着远处山林的刺耳的呼啸声,瘫坐在地上,妈妈出来把我们拉进了屋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我心里在想,这“五七”的道路 太难了!这只是头一天,今后的路怎么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0px;">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四日夜,一点星光都看不见,好黑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下面是“红楼”的老邻居家董慧,看了我的文章后,写的回复。其中,有她家下乡的情景详细描述和表达了对“红楼”的怀念之情。她写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看了你的这篇文章,我感同身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文中所说的情景与我家的经历惊人的相似。唯有不同的,是我当时没有你对26号楼留恋得那么深。这方面我是在到达农村后才逐渐感受的,也许是年龄小,也许是走得很匆忙,懵懵懂懂的就走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大概是六七年底,我爸妈去了盘锦五七干校,当时他们是带着董昕去的,把我和董丽送到了大连姥姥家,69年底我记不清详细日期。,一天我舅接到了妈妈拍来的电报。让我速回沈阳,舅舅把我送上了火车,到家后看到家里全变了,马文峰(马驹他爸,我们小时候都这么称呼)帮我们在包装家具,他当时是我妈单位的仓库保管员,打包装挺有一套,我问我妈这是要干啥,我妈说我们要下乡,当时只听说过学生下乡,现在说到我们要下乡,我根本就没理解。只记得我问了一句:“下乡是不是有熟苞米吃?”妈妈只是茫然的点点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大概是两三天后的凌晨,天黑黑的就开始装车,虽然没有多少东西,我记得我们楼的家具都是公家的,但还是来了两辆大解放,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坐人,本来我还想去告诉一下安颖和安国,因为这两个人是我在大连时就时常想念的,但家里没让,说太早了,人家还没起床。就这样忙活完天就亮了,大约七点多钟我看到安颖背着书包领着小宁(先送幼儿园,再去上学)过来了,我马上迎过去,安颖看了看装好的车说:“慧儿到了别忘给我写信”。我点点头。安颖带着小宁头都没回就走了,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这时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软弱,安颖一直是我的依靠,有时我对她的依赖胜过父母。她教会了我很多。做饭,买菜,带孩子,甚至我上学报名都是她帮我办的。不知道安颖当时的心情,我想他一定也很难过。</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我们坐上了大解放第1站,是市府广场,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沈阳人,但我还是第1次到这儿,我们到时广场上搭着大台子,已经有很多装着家具的车。整齐地排列着。有几个人上台讲话,因为我太小,心情不好,也没听明白说些什么,只是听说是誓师大会。9点整准时出发,我们换成大客车,我们这辆是4家,据说是两家去岫岩,两家去庄河。我们坐定后又抬上来一个担架,是一个患病的老奶奶,年龄大约七八十岁,就放在过道上。从上车到下车没看见老奶奶动过一下。誓师大会时间不长就结束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大客车起动了,我家走上了下乡之路。大客车在颠簸的公路上行驶,这是我第一次坐长途汽车,之前只做过火车去过大连。一路上翻山越岭,盘山路,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身临其境时,那种害怕和胆怯,真是无法形容,再加上早晨没吃饭也没带水。带队的人说中途不能停车,怕耽误路程太晚了走盘山路危险。所以车上的大人孩子就这么挺着一天,粒米,滴水未进。一路上连冻带饿,一直在瑟瑟发抖。</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晚上8:30才能达上岫岩县,入住在岫岩县委招待所,这才吃了这天唯一的一顿饭。当热腾腾的大米饭酸菜炖粉条端上桌时,看着饭,我竟然抖的手都拿不住筷子。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第二天吃过早饭,全家人坐上自己的大解放,奔赴下一站,下午1点多到达了当时宏伟公社(哈达碑公社)爸爸和带队的下车去联系,我还以为到了。那时候的我跟本就不知道什么公社,大队,小队的。我们也都下车活动一下冻僵的身体和手脚,这时候我们才真正领略到什么是沒遮没挡的刺骨寒冷。大约20分钟爸爸回来了,还有一个带路的说这儿不是目的地,我刚刚充满希望的心又沉了下去。我们上了车继续前行,这时路越走越颠波,越走越慢,我坐在第一辆车的驾驶室,双手死死抓住把手,双眼盯着前方,突然我大声喊起来,到了到了,向导问你怎么知道呢?我说前面没有路了。走到头了。向导只是冷冷的说,早呢。果然走到山前又进了一个山沟,这时我才明白这就叫车到山前必有路。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到达了希林大队,上河北小队。</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远远看到一群人扶老携幼,站在路上张望,当我们的车到达时,人群中有人高喊来了,来了。这时又有人从屋里跑出来,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干啥的,但我第一次看到和我从前所听,所见的不同的人,农村人,贫下中农。车停下来了。我们还没有下车就有几个半大男孩爬上了车踏板,隔着车窗向里张望,岁数大的用手抚摸着汽车,嘴里嘟囔着电车真好,他们是不是自发来迎接我们的我也不得而知。也许是来看汽车的。后来才知道这地方是第一次来汽车,他们不管多大岁数,也是第一次看到汽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在生产队长的指挥下青壮年帮助卸了车,把东西搬进了村口最东侧第二个村民的家。这是一个典型的满族民居,5间茅草房中间开门东西各两间,中间是厨房,每侧有两口一米直径大锅,我也是第一次见。我们家住的东侧房原来是放粮食及农具的,因为我们要来。几天前队里派人帮助收拾了。新的炕席新贴的窗户纸,炕上地下打扫的还算干净,火炕烧的也挺热乎。房东是老两口,带着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姑娘,现在想想安排的还是不错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生产队长是一个50来岁的大字不识的老党员,老贫农。当看热闹,帮忙干活的人们都离去后,对我爸说,我姓毛,是生产队长,大队委员。你们城里人从大地方拉家带口到我们山沟里来,实属不易,这里没啥讲究(指阶级斗争)你们来了别外道,这就是你们的家。我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有事就吱声,别犯难,老头没文化,但几句话说的我们心里热乎乎的,后来他给予了我们全方位的无私帮助,使我们在最艰难的时期有了一个依靠。我们全家感觉有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天黑了他帮我们点亮了准备好的煤油灯说你们也累了早点睡,我明天来给你们送大柴,顺便再抓两只鸡,有活物才像个人家。说完就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整整两天的奔波真是身心疲惫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房子四处透风,煤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把屋里搞得昏暗阴森,屋外漆黑一片,山风呼啸,像怪兽一样的嚎叫,这时我想起了沈阳的26号楼温暖明亮的家,现在我离那里是那么的遥远,在沈阳,虽然没有亲戚,但是那里有我最留恋的童年和安颖一家人,有我尊敬的谢叔,魏姨和安颖安国小宁小豆,今后我很难再见到他们了,我难过的用被子捂住了头,泪水再也止不住,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这就是下乡,这就是我今后生活的开始,这一夜我无法入睡,下炕把从沈阳带来的蜡烛打开一包,一根接一根的点了十支蜡烛,直到天亮。这是1969年12月9日夜,我觉得我突然长大了,这年我爸40,我妈35,我12岁,我妹7岁!</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