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涟清诗摘（特辑）追思

刘涟清

今天是我母亲逝世的第卅五天，按家乡习俗，称“五七”，是大祭之日，且要提前一日进行。早上九点多家人们都来到了墓园。按照墓园的要求，不鸣炮、不燃纸，只献上鲜花，祭品，大家依辈份分别行礼。九十二岁的大姐忍不住痛哭流涕，大家忍泪劝住了。想想慈祥善良、坚强睿智、无时无刻不在关爱他人的一百一十岁的老人倏然走了，在墓前的几代后人谁不悲伤难过呢？

忆起在十一年前（2003年）母亲百岁生日那天，家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祝寿，仪式很隆重，老人家非常高兴，我那时写了一篇博文《母亲百岁》，专门记述了当时的情景。生日办过以后，母亲就吩咐我们，生日今后就忘掉吧，不要年年过了。母亲的话就是命令，当然得执行，但每年逢生日，大家还是聚在老人家身边，切蛋糕，吹蜡烛，唱祝寿歌，其乐融融。

百岁以后的母亲，身体一直比较健康，医院里似乎没有她的病历。平常在家里剪纸，谁来讨要就送谁；在家人的陪伴下到小公园散步，和邻居们打招呼、聊天；大家有空时也陪着老人家打打麻将。孙辈、曾孙辈的来看她，还要“过过堂”，老人家或问工作、或问学习、或问家庭，然后还要有针对性地提几条建议意见。家乡的领导去看她，老人家除了感谢，也是象对待小辈一样说些勉励的话。老人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一切都是为了人家好！”

自2022年底，母亲染上了新冠，在医院先后住了三四个月，有几次已濒临危重，但在医护人员精心治疗、亲人们精心照料，再加上她本人坚强的意志，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去年下半年在家虽不能下床走路，但总体情况仍较稳定。我小妹和三位姐姐精心调配饮食、洗漱更衣，给看一些有趣的视频，老人家有时还讲故事讲笑话给我们听。

母亲去世前两天，突然不想吃东西，小妹一早打电话给我，同时立即将母亲送到医院。那几天我恰身体不舒，在瑞金医院住院。放下电话后就立即乘高铁返家，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不能说话，我紧抓着母亲的手，和大家一样呼喊着，不到一小时，老人家安详平静地走了，就像睡着了一样。姐姐说，母亲在等着你回来！我怕泪滴在母亲身上，强忍悲声，而心如刀割。多少年来，母亲哪一天不是盼着儿子回来啊！

（附2013年博文《母亲百岁》）

　　母亲百岁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母亲生于1914年，按家乡计虚岁的习俗，正好百岁。家庭成员早就商议要好好庆贺一番，因为诸多小辈分散在外地，庆典也就提前一周利用清明小长假的第二天进行。母亲非常高兴，一大早就起床，在诸多小辈的簇拥下，穿上小辈们置买的红缎新衣，戴上平常珍放箱匣的首饰，一路欢声笑语，乘车前往酒店。 我兄弟姐妹七人，七家成员五代加起来六十余人，加上部分亲戚，总共八十余人参加庆典。致献贺辞、按辈分分批行礼、大合影、分家庭合影、老寿星切蛋糕、敬酒祝福各项程序先后进行近两个小时，母亲始终精神饱满，亲手给每一个行礼的人发红包。人人脸上洋溢着春风笑意，老人家高兴，大家都高兴。这个感人的场景，都摄入了镜头。

我的外公是晚清时当地颇有声望的宿儒，我父亲及我哥哥两代人都先后当过他的学生，但外公并没有让母亲读书识字，而是让其沿着从小裹脚、做女红、嫁人这样旧中国女子的循迹走过来。当时父母亲这两个总年龄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走在一起，拉扯子女，艰难度日，其压力、难度可以想见。母亲每与我们提到当年往事，声音哽咽，但很少见流泪，母亲说，眼泪都在艰苦岁月中流干了。父母养活我们兄弟姐妹七人，除了吃饭穿衣，还要供养上学，姐妹中有的实在坚持不下去的就想辍学，母亲总是鼓励坚持再坚持。为了子女上学，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包括母亲的陪嫁的器物如铜器、瓷器等。

新中国成立，妇女解放的新风鼓舞着母亲这一代女性。母亲有见识，有威信，加之有文化的父亲的辅助，逐渐锻炼成了一个能干的肩负一定责任的基层干部，入了中国共产党。在那大跃进的岁月，一向笃诚笃信、讲究忠厚做人的母亲惹了很大的麻烦，因坚持不虚夸假报、不愿“放亩产超万斤卫星”，结果换来的是“思想保守的帽子”，插白旗、挨批斗。撤职就撤职，母亲始终没有说违心的话。 累、气交加，母亲病了，且一病多年。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周六下午从学校回家，最盼望的是能看到母亲在走动、在院子里拾掇家什，这说明母亲病情好转，那时我的心不知有多宽慰！可更多地是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看到儿子回来了，艰难地坐起来，招手让儿子到跟前抚摸着儿子的手，此时，我不觉泪挂双腮。到了 近七十岁的时候，母亲身体却慢慢地好起来了。她老人家依然勤劳本色，照顾孙辈，洗衣做饭，清扫房间。这些活儿儿女们都不让她做，可是却“管”她不住，老人家说闲着才是受罪。

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深明大义、坚持原则的人。父亲过世后，母亲对我们兄弟姐妹的教育并不因我们都长大了而有所松懈。不贪钱财不占便宜的要求是父母亲给我们定的铁律。“不是我的东西，抛洒在路上连看都不要看”，是母亲经常的教导。 母亲是受大家爱戴的人。通情达理、仗义执言、敢于发表意见和看法是母亲从来的禀赋。街坊邻居争执拌嘴，母亲总是大家信服的“法官”。谁做了损人利己的事，母亲也总是言人之不敢言，批评劝导，受批评者虽面有愠色，也都接受，有的人过几天想通了还过来检讨、说感谢的话。

扶危济困，被母亲视为自己责无旁贷的义务，无论是生活困难时期还是大家生活都好起来的现在。我知道那是她老人家的一颗善良的心。只要她认为别人需要帮助，不管是衣是饭，是钱是物，都毫不吝啬。母亲不信神灵，她的信条是大家都是人，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不要撑的撑死饿的饿死，大家一起欢欢乐乐往前走，多好啊！”

母亲高寿、健康引起很多人的关注，经常向她老人家打听有什么“秘笈”、“秘方”，母亲总是说，平常人，平常心，平常饭，过平常生活，哪来什么秘笈秘方啊！我认为母亲说得很实在，很经典。这四个“平常”也可能就是秘笈秘方吧？总结起来，我认为以下诸条很重要：

一是勤活动，多动脑。母亲从来勤劳，现偌大岁数，家里人不让其再做家务，母亲就经常户外走路散步，很少静坐不动。母亲喜好绣花、剪纸，她让妹妹买来绫布，剪裁、捏皱、黏贴、缝制，做成鲜艳夺目的大花团，配上彩穗，非常漂亮！送给诸小辈，送给来看她的人，后来风闻远近，不少人都来找老人家讨要，说是想沾点老人的福瑞之气。近几年姐姐妹妹教母亲打麻将，以讨母亲开心，母亲一学就会，现在水平还很专业。我们都认为这能使母亲保持好脑筋防止迟钝。

二是饮食有规律。母亲吃饭并不挑剔，从来家常便饭，但非常讲究卫生。母亲有个好习惯是“七分饱，不多吃”，哪怕再好吃的饭菜，也就此打住。母亲常说“要管住嘴。能管住嘴，就能管住人！”

三是平和达观。母亲关心小辈的学习、生活、婚姻，有想不开的事，解不开的疙瘩，到老人家这里一番言语就能得到纾解。街坊邻居也喜欢听母亲说话。母亲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苦难，但总是乐观向上，心态平和。

四是精心照拂。虽然母亲身体依然健康，但毕竟是百岁老人了，精心照拂是绝对不可少的。我的小妹多年如一日担起照料母亲的大任。特别是近年来母亲年事愈高，小妹更是想到细处，做到精处。这是最重要的一条。小妹以及小妹婿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祝母亲永远康健！

2013年 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