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组诗）

赵树发

又一年（组诗）作者：赵树发 又一年（1） 又一年过去了，平淡无奇生命本就是用来体验的，完美不完美取决于因人而异的度量衡那些持之以恒为我的日常点赞的我尽量不让你们失望在过去的一年，想想我努力的样子有时候可笑，有时候欣慰 又一年来到了，我感觉自己的创造力正在衰退，包括物质的创造和精神的创造这一年，华丽不华丽我都得转身背负一个甲子的过往，未来的日子也许在自由中躺平，也许在回忆中奔忙 又一年（2） 又一年过去了，感觉时间不再是海绵里的水。海绵里的水已经钙化，或者结晶成酸甜苦辣的颗粒积淀在骨质疏松的过隙里 这一年，很多与青春有关的词汇即将从我生命的字典里隐退比如愤青，比如战士，比如各种的看不惯。我允许代沟的存在允许不同声音的存在，允许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将选择性地耳聋眼花，守住自己的内心其它的，与我何干 又一年（3） 又一年过去了，告别多于迎接人生的减法，在以后的日子里尤其重要 告别无效社交，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终究还是小民既不能为天地立心，也不能为万民请命任何场合，有我没我就跟餐桌上多一双筷子和少一个饭碗一样告别名利，告别爱恨情仇那些写了一半的诗，如果语不惊人干脆就打道回府吧 现在的我，正在迎接夕阳当然，也在迎接每一个年轻的早晨 又一年（4） 又一年过去了，我的职业生涯即将终结。我知道很多人没能熬过这个门槛，我很幸运 没有了公务缠身，接下来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归我支配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很富有 再也不用职场奉迎，再也不用开无聊的会、记无用的笔记相比那些早八晚五的人，我很自在 从现在开始，我需要积蓄内心的光。想想那些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人，我很幸福 又一年（5） 又一年过去了，读书已破万卷接下来就该行万里路了 就像卷帙浩瀚一样，祖国的名山大川，穷尽一生也看不过来旅行的目的没有目的地旅行的目的，永远在路上风景在路上，时间在路上不可预知的宿命，和神秘的诱惑，也在路上 从来就没有完美的人生余生的旅途，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 又一年（6） 又一年过去了。不用刻意控制也能平稳着陆，没有经济上的污点没有职务上的落差，离开只是履行一道程序，我和任何岗位之间互相都没有舍我其谁的纠缠 一路走来，我就像熊瞎子掰苞米更像是时光收割机，一生都在不停地拥有、不停地失去即便现在还是两手空空，但我已经拥有了整个过程 着陆——多么美好的词儿啊此时此刻，想想就感动 又一年（7） 又一年过去了，大浪不一定淘沙，但后浪肯定会把前浪拍打在沙滩上 热闹的沙滩，人来人往的沙滩，现在开始寂寥就像时光不会倒流，拍在沙滩上的浪花，也终将衰败在挤挤擦擦的沙尘里不再轮回 沙滩啊沙滩，作为曾经的后浪、现在的前浪，我会把你当作劫后的余生，去珍惜 又一年（8） 又一年过去了，骨子里的虚荣还在。嘴里说的放下都不是真正的放下，就像真正的离开，从来不需要说再见 还在乎别人的眼光还在乎别人的评价还在乎自己做的不够好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内心，何曾有过真正的自由？ 一直游离在外界的那个我啊——该回家了 又一年（9） 又一年过去了，我外强中干的窘态，再也掩饰不住了像安徒生童话里“皇帝的新装”人人都能看穿，人人都不说破 佛说：“你眼中的你不是你，别人眼中的你也不是你，你眼中的别人才是你”如此高深的理论，非耳顺之年难以接受我正在调整自己的评判法则尽量对我眼中的恶，作无罪推理把我眼中的善，根植在骨子里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一辈子都是，那个敢说真话的熊孩子 又一年（10） 又一年过去了，世界上还是很乱国家与国家之间，打打闹闹的从未消停。相比之下我的小日子越来越趋于平和 纵观天下，人间的是是非非能关系到自己的很少很少很多的烦恼，来自于我们的闲心太大在不影响世界和平，和基本的公序良俗前提下，现在的我已不适合充当公知 管不了外面的事，就高高挂起管不了别人，就管好自己吧 又一年（11） 又一年过去了。生活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不再给自己规定目标也不打扰别人的梦，把好为人师的习惯束之高阁对一切新生事物保持婴儿般的好奇 世界正日新月异，我却越来越眷顾从前，从前的美好从前的困苦，哪一样都舍不得丢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到了蹒跚学步的状态那不是返老还童，而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又一年（12） 又一年过去了，以前一直在想、一直也没想明白的事今后也不再纠结 明明有些人不在了，为什么有人说“我思故我在”明明有很多不合理的存在为什么有人说“存在即合理”这些绕来绕去、很容易把人绕迷糊的烧脑问题，就交给或天才或神经病人去思考吧格物尚且不能致知，但轻松一定自在 又一年（13） 又一年过去了，常常是莫名其妙地感动。别人的心酸别人的喜悦，也能触动我的神经也许是走得倦了活得累了喜欢上了独处，倾听自然倾听他人的故事，也倾听自己的心声 多愁善感开始在体内发酵大到国际风云，小到家长里短这些活性的精神佳酿，保鲜期足够久，储存期足够长足够我饮醉余生 又一年（14） 又一年过去了。争强好胜的习性逐渐收敛，不再逞一时之快因为没有一次胜出是永恒的 所有的争论，都是言语的交锋永远不能触及真理的核很多时候，观点不是越辩越明但感情，肯定会越争越薄 说话不再直来直去，能用比方的就把观点委婉地表达出来不懂的，或表达不清楚的就保持沉默，把思想交给思想把巧舌如簧还给巧舌如簧 又一年（15） 又一年过去了，早已把爱熬成了亲，就像把米熬成了粥 不管吃饭是为了活着，还是活着是为了吃饭，吃饭都是活着的主题。各种爱包括夫妻之间、长幼之间兄弟姐妹之间，经过时间的打磨最终都将委全于人间的烟火 爱是love，亲是dear，在我们的母语里，爱和亲往往水乳交融也就是说，爱，如果失去了亲这个度量衡，一切都轻于鸿毛 又一年（16） 又一年过去了，已经习惯了墨守成规，习惯了抱缺守拙不论是己所欲，还是己所不欲都不再强施于人 拙，是胎里带来的缺，是后天造成的不想修补也不追求完善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人生残缺的故事才是耐读的故事 不是不听人劝，我吃过的亏比吃上饱饭的年头还长，到了这个年龄我说的话，就是老人言了 又一年17 又一年过去了，还是喜欢一个人逛书店。这是我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年轻真好有那么多无聊的事可做，偏偏还有时间读那么多的书 时至今日，虽然逛书店的次数少了但没有一次是空手出来的跟年轻时一样。每买一本书都像是交了一个新的朋友迫不及待地去沟通、了解、互相品评 现在，它们都码放在我的书架上像列兵一样，等待我随时检阅 又一年（18） 又一年过去了，再听刘欢的《好汉歌》，已激不起任何亢奋的细胞 年轻时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也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曾“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现在却常生悲悯之心悲悯高尚的弱者，也悲悯卑劣的的强者 不是没有了原则和勇气只是身体和内心更油腻了比江湖还江湖 又一年19 又一年过去了，感觉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候话到嘴边了，却忘记了要说什么有时候，刚刚想起一个好句子等找到笔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骑驴找驴的事，时有发生 越是眼前的事情忘得越快相反，那些久远的事倒时常出现白天的冥想，和夜晚的梦里。时光仿佛在这个年龄段开始折返——越来越往回活了 又一年20 又一年过去了，所幸还没出现倚老卖老的苗头有时候，刷到一些言语行为极不自重的老年人，竟没意识到我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人届花甲，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实际上的老人了瞬间的失态或失德，根本不受理性的控制，一旦做出让人生厌的事，我宁愿别人说我是好人变坏，绝不给人留下坏人变老的口舌 又一年（21） 又一年过去了，“神18”已发射升天，成功与空间站对接人类对宇宙的探索，完全超越了我对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的认知现在的我，既是科学的边缘人也是生活中的边缘人 往前看，好似宇宙的黑洞越来越深邃；往后看反倒越来越清晰，宛若平行世界这大概就是到了这个年纪的人越来越喜欢回望的原因 又一年（22） 又一年过去了，当初的望子成龙，如今变成了望孙成人这不是目标降低了，是我对生命和生活的认知提高了 年轻时连什么是成功都不知道，却梦想有个开挂的人生，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寄希望于子孙，而子孙根本不在自己规划的能力之内 没有什么比正常的成长更让人欣慰没有什么比做一个正常的人更成功，有多少人未曾开挂自己先挂了，而那些一不小心成龙的人，本来就不在现实的世界里 又一年（23） 又一年过去了，曾经的对手，一个一个的远离了我的视线他们不是消失了，当我知道我能够战胜他们时，我反倒开始怜悯他们了 我承认先天和起跑线也承认后天和汗水，努力过了此生，就无所谓输赢我只接受结果的公平 到了这个年龄，争风风无韵吃醋醋不酸，不会再给自己树敌放过了别人还不算放下，放过了自己才是真正的放下 又一年（24） 又一年过去了，再读《老人与海》感觉也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理解海明威的真实，才能理解海的真实，和老人的真实 海还是那海，但老人的确是老了老得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一路猎杀只带回一具硕大的骨架 很多时候，失败不是因为运气不好失败仅只是因为：老人老了“你这婊子！”老人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连愤怒都那么真实 又一年（25） 又一年过去了，成功地戒掉了抽了几十年的香烟，抽了几十年香烟也没品出香烟到底香在哪里也许它就是一种消遣的方式而已 活到这个岁数，毕竟健康是第一位的，已经没有多少悠闲的时光，可以消耗在虚无缥缈的缭绕（缠绕）中 曾经多少个不眠之夜，弹进了烟灰缸，那些吞云吐雾的日子就当是过眼云烟吧细想想，也确是过眼云烟 又一年（26） 又一年过去了，有事没事的还是喜欢去辽河边儿走走岸边的芦苇，视我为常客它们一茬一茬的，青黄相接分不清是旧友还是新朋 辽河入海口，有时候涨潮有时候落潮；涨潮时接近汹涌落潮时相对平缓，仿佛在抚慰城市的喧嚣。更主要的这里是中国大陆唯一一座可以观夕阳坠海的地级市，这是我从官媒上得到的确认，应该不是自诩 又一年（27） 又一年过去了，辞掉了很多有用没用的名头和社会兼职现在，我最得意的头衔是——两个孙子的爷爷这个称谓，大的唤了将近五年小的正试图喊出口来入职是因为入仕，辞职则为了回归。拥有无上的天伦之乐谁还在意成名成家、成仙成佛 当爷爷的感觉真好，以前受过多大的委屈，在这两个小家伙面前，都可以一笔勾销 又一年（28） 又一年过去了。和当年的廉颇相比，我不仅尚能饭，且尚能酒能饭能酒，不算什么技能只能证明尚有发挥余热的底气 不服老不行，服老又心有不甘人的一生都在跟自己较劲到了最后，当事人是自己旁观者也是自己，多么悲哀 能饭能酒，不必证明给谁看身体是自己的，若有雅兴完全可以——望着窗外的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自斟自饮 又一年（29） 又一年过去了，躺平的心态和写作的热情，一直纠缠不清躺平是自在的，也是无聊的写作是枯燥的，也是快乐的二者都有可取之处，也都有违和之感 耳顺之年，依然没有自我规划的能力，曾经的毅然决然无不留下冲动的把柄人的一生大概都是这样——说个“不”字太难了，不是难在对别人说，而是心悦诚服地对自己说 又一年（30） 又一年过去了。在临近退休之际，突然获得了全省的曲艺牡丹奖也不能说是突然，只能说我这朵牡丹酝酿开花的时间太长了 从事曲艺写作超过了半个甲子其间得过的大大小小奖项，加一起也不及今天的这个奖，不仅是因为牡丹奖是曲艺的最高荣誉更主要的，它是在我临近退休之际获得的，让我对曲曲折折的曲艺之路充满着感激，所有的委屈，仿佛瞬间就释然了 　　赵树发，男，1964年7月出生于辽宁营口盖州市，1988年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已出版诗集、诗论集、杂文集、曲艺作品集5部。小说“北2830”成员。营口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名誉主席，营口理工学院文艺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