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蝉蜕羽化（小说）

古道行

【同名小说删简版发表于《椰城》杂志2024.03期。此是全本，5万字。】故事梗概：这是一个红色娘子军女战士在隐秘战场上拼搏的故事。王娟秋面临婚姻的逼迫和迫害，自救逃离，参加了红色娘子军。为了打破敌人对琼崖母瑞山革命根据地的封锁和围剿，她被派往支持红军的黎族头领、大峒主王启高的黎村。他们扮为夫妻，于万泉河的船埠码头建起秘密交通站，历经斗争风险，他们从船埠往母瑞山红军根据地，输送各种生活物质和枪支弹药，为筑固革命根据地的斗争作出了重大贡献，表现出她无私的奉献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成为了汉黎族人民共同抗击敌人的英雄赞歌。最后为挽救交通站的一批即将送往母瑞山红军的财物，她冒死投身危机，自此消失无影无踪。小说充满悲壮气氛，同时呈现了万泉河当年的人文历史和自然风貌。 一王娟秋二十岁那年，白嫩光鲜，1米七二的个头，在琼崖女子中算是个高个子了。她走路带一股子气势，脸上挂着带酒窝的甜笑。但她这甜酒窝的面相，曾经发生过一次较大的变脸。那是在炎炎夏日嘉积镇上的家里，那么俊俏的脸，转瞬间变得刚烈紧绷，似乎美人脸也扭曲了。饭桌上父亲吞吞吐吐说了句什么话，还没说完，她就摔了端起的饭碗。满地碎碗烂饭一片狼藉，她犹豫地双手下托，险些再掀翻那张饭桌。父亲屈尊，孱孱颤颤扶饭桌给她下跪，动作上先看清地上有没有摔碎的碗砾，缓缓弯一只脚，等下跪完双腿时像用足了一天时光，然后仰起欲哭无泪的表情，刷得全家人一惊一乍。王娟秋口出硬生生的话，爹，容我不孝，您别装了好不好，送我去死你就高兴了？ 母亲弱弱嘀咕，嘴眼冲她爹，哎，哎，你怕膝盖骨跪碎吗？怎么不跪响点，重新跪响些啊，做烂没个做烂样，做丑败家你倒是铆足了劲不怕死。父亲死猪不怕开水烫，装着没听见。儿子王小河捂嘴吃吃偷笑，父亲横他一眼，笑什么笑。类似这种情形早已发生过几回，不同的是前几回她不至于出气摔碗，至少脸不变形，父亲不至于向她下跪。为父凭孝道三纲五常，凭父母养育之恩，或者说没凭什么，口气居高临下滔滔不绝，一句是一句地砸她，先砸她岁数大了为什么还不嫁，等那个男人不靠谱，不仅耽误自己，而且可能累及全家；再砸她要听父母的话，不听的话就是大逆不道；再三说婚姻之事个人无权作主，必须父母作主，要尽快嫁出去，并且嫁给有钱人，眼下嫁给烟馆的老板，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许这些都没打动她的心，她装聋作哑，洗耳恭听，加上母亲的唠唠叼叼，虽然麻木了，但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她坏笑的那德性又让父亲忍不住火冒火燎，真想像小时候揍她屁股哇哇叫。她这次摔碗泄恨，脸的变形程度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为了这个家，你就答应吧，嫁过去虽为妾，但是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好着呐。天底下不好找有钱人嫁喔。”父亲期待的神情迫切、忍无可忍，他不怕她摔什么碗，死皮懒脸，只盯着女儿的脸说话。母亲心软心碎，眼泪扑簌簌而下，“秋崽呀，你等李质群那人的日子不短了，人都等成了老姑娘，我要养你到什么时候呢？他参加队伍不知在哪打仗，是死是活没个回家的头尾，听娘的，你何必非他不嫁啊。”王娟秋靠上母亲，陷入一番苦情之中。弟弟王小河，十六岁，无钱再读书，在家随父母做生意，他上去勾姐姐的手，“姐，群哥会回来的，我给你找他去，你要等他，就是要嫁人，也决不嫁给那个开烟馆的臭老板，咱不想他的臭钱。父亲恼火，火气蹿起，有力无气，冷不防一巴掌朝王小河掴过去，“臭老板？钱臭啊，你这臭小子，我打死你！”王小河闪开那一巴掌，躲到母亲身后逃了。父亲恼羞成怒，装出满地找棍子打人。母亲不睬他，接着说，“娟，你爹说人家那边可是礼金都备好了，他们家无子祠绝后，开办全县最赚钱的烟馆，你嫁过去不会委屈的，如果生下男娃，今后管他是正婆娘还是小妻妾，不都是由着你了，有好日子过哩。”母亲说的全县是指处在琼崖琼东县和乐会县之间的嘉积镇，城镇边有一条宽大银白的万泉河，绕城镇流向南海波涛滚滚的出海口博鳖。这嘉积镇当时在琼崖北部，靠大海临着万泉河，除了海口府城比不上，就数它的城镇规模和人气最大最热闹。王娟秋家人从农村祖辈起就来镇上居住，过活靠做收购槟榔、椰子、草药的小生意。母亲说的全县最大烟馆就是镇上最大的那一间，叫“钱柜台”的鸦片烟馆。与其他类似的小馆子比，那馆里还养着花枝招展的妓女，伺侯有钱人，一天到晚烟气弥旺，生意兴隆。王娟秋的父亲不过是镇上的小本生意人，很早就被吸引过去，没少去这种地方吸毒嫖女人。吸上了瘾，总断不掉嫖女人的冲动和快感，干这些事不曾断过，可钱断了。“钱柜台”认他有房屋有小生意，设局声称没钱可赊账。因此，他陷下去，在外嫖女人不算，回家同样没少操老婆，边操边说我在外面没干什么事。他不仅把梅毒带到她的身上，还欠了一屁股吸毒和风流的债。家被害惨了，母亲为这事，死了好几回也没死成。年末某天，这事连个屁都没放响，“钱柜台”那边就派人上门逼债来了。王娟秋的家是街道上的瓦房子，三连通的铺面屋，无法跟对街的骑楼相比。烟馆那边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大个子大摇大摆，抻胳膊蹬腿，由戴西瓜帽的大管家带队，大管家手中拿着讨债的帐本。三人走进铺子眼贼溜溜转，趾高气扬，脚下像被蚁咬般挪来移去，一刻不停审查他家里里外外，尽用屁股对王娟秋父母说话。二老随身后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家中存放着收购来的大大小小袋子槟榔、椰子和各种晒干南草药，王娟秋家的那条阿黑狗守护着，对陌生人算客气，不吠叫，伏角落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唬声，啮牙咧嘴。管家吓住，目不转晴又去盯狗，指指点点狗后退，看狗哦，看狗咧的叮叫。父亲喝退阿黑，弯腰作揖说，“大管家，容我过些日子吧。”管家阴阳怪气的音调，“哟哟，你说的日子是等公鸡下蛋咯，”他把帐本往桌面上扣，“没少问你还钱吧？你自己算算，一年了，都是你在烟馆的消费，清单一笔笔，加利息，你自己看帐啦！”父亲烟鬼般精神立马显现，“是的是的，我何时说过不认帐，一定还，一定还的，今年收的那点槟榔果尚不够家里吃饭……”母亲哀求，“我家死鬼不像人，被人引进无底洞，大管家，您就高抬贵手，回去给老板回个好话，别把我家逼死了，您的债找谁还去？”管家声音提高，“你们还有理了是吧？你家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我不管你那么多，我老板不早跟你们说了吗？——听好了，两个意思：不还钱可以，但是可拿房屋抵，二是把你女儿送过去，咱两清。”正在二进内屋的王娟秋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不紧不慢走出房间，眼剜那两个两手叉腰、一个口角沾白沫的管家三人，讥讽道，“狗嘴吃大肉来了，”她算听明白了父母为什么这么急着催她嫁给那烟馆老板。“抢人收房子急成了催命鬼，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掳走啊。”王娟秋不依不饶眼瞪那三人。父母吓着不小，制止她不能这么说话。大管家见多了这类催债的事，强装笑脸，“哦哟，耳闻王姑娘厉害不假哦，王姑娘在家呀？”他腰习惯性下弯，“想好了？什么时候过去当我家的小姨太，享大福，我们胡老爷可是等不及了。”王娟秋瞪眼，拿定了个主意，掷地有声说，“过去？好啊，以身顶债，我可以过去，但必须明媒正娶，你们要用大轿子来抬本姑娘。”大管家扬声，好，一言为定！父亲母亲听罢呆楞半天，眼发直，差点不相信是耳听的，忽又“哇”地放出声来，房屋震荡嗡嗡响，屋里抖落的光线歪歪扭扭。他们不知是惊喜还是悲伤，但吓着了阿黑，它用汪汪的狂吠，吠走那三个有所满意的讨债人。 二王娟秋就这么在家里等那边用大轿子过来抬她。她等着嫁过去当妾的日子一天天一时时都那么慢，三天时间好不容易熬过，她竟然在这三天里不喝一口水，未食一粒饭，不说一句话，像个哑吧木头人足不出屋。钱柜台那边像是把这事给忘了。 她人在睡房里第一天是站在窗台前发呆，睁大眼睛透视窗外，阳光灿烂。窗外是万泉河，河里风帆桅动，橄榄船像在河面上飞来飞去。她举目眺望远方万泉河畔的椰林山峦和云雾飘渺的母瑞山，一对金丝燕呢喃掠过蔚蓝的天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母亲进房，端上午饭，看到早餐的粉汤未动，母亲说，不想吃粉汤，我明天给你买包子。眨眼间到晚饭时，母亲送上的热饭换下中午未动的凉饭，问，娟，你病了？吃点吧。没动静，人一动不动。第二天，王娟秋由昨天不吃不喝不说话，站屋内一整天，换成坐梳妆台瞅镜子，镜子里的她憔悴，眼圈泛黑，眸子无神。早上母亲一手提三个热腾腾肉包子，一手拿杯茶水进屋，“娟，这包子刚出锅，我一早街上买的，可香了，快乘热吃吧。”不见她回应，“你这孩子怎么了，好坏也是你同意的事，要不咱反悔算了……不吃不喝行吗？妈心痛你这样，说话呀孩子。”王娟秋不看肉包子和母亲，仍然看她的镜子呆若木鸡。今天两顿饭还摆在床前的桌子上，晚饭的那两碗饭菜，菜碗里是她从小就爱吃的满碗香喷喷猪蹄子。母亲买猪蹄子，花去了全家人好多天的伙食费。傍晚母亲进门，端起饭碗想主动给她喂饭，她推开，无言语，眼噙泪水。挨到天黑，母亲见她房间未亮灯，再次推门进去，借月亮光，只见她一个身影孤独地伏在梳妆台上，透出淒凉的害怕，母亲禁不住扑上去抱她，忍不住号啕——崽啊，娘不逼你了，咱好好活着，好好在一起活，娘说话算话。母亲的哭反而没完没了起来。王娟秋浑身颤抖，一阵阵抽泣。窗外挤进的明月光凉意渗人，屋后那棵开始飘洒下枯黄小叶的苦楝树，传出初夏夜，鸣蝉劲爆拉长的最后几声。第三天早上，门先开一条缝，父亲探进头，看王娟秋已睡在床上，大热天的从头到脚盖着一床大花被子，只露个头。他蹑手蹑脚端一碗冒热气的瘦肉粥进来，“娟，这可是我亲自为你煮的，起来吃，起来起来。”他扫眼看王娟秋是否真睡了。王娟秋闭上眼睛，作个动作，把头往里扭。他干咳嗓子，尽量把声调到十分悲惨，及至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出来了，“你爹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没钱还债，人家要来收房子，那不是搞死这个家了？为了这个家，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爹我的错，我悔不当初啊，”他甚至抽自己的嘴巴，不管真抽假抽，几下弄出啪啪响来，“我操蛋不是人，我早好死！看在这个家的份上，父母养育你不容易，你要为这个家分担些责任，对不对？从长计较，嫁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就算临时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的，是不是？你等那个李质群有什么好？都等那么多年了，他李质群当红军，小命挂在头上飘来飘去……”王娟秋脚敲床板“咚咚咚”回应他，踢飞被子扬起满屋子的风气，顺着头又盖上了被子，吓着一只老鼠从柜底逃窜出门外。“你不听我说是吧？你会后悔的，你连饭都不吃了，想用绝食来吓你父母是吧？吓着你母亲可以，你吓不着我，要想死，没人想拦你。我说过了，你想死，没人拦你！”他说完，双肩抽紧，大声干咳，气起退出，那门摔响的“嘣扑”声，恰好震落门框上的一只长腿布丝的蜘蛛，蜘蛛掉在父亲乱如鸡窝草的头发上。王小河跑出去很长时间，他回家刚进门，母亲用泪眼拦他，你跑哪死去了，还不快点看你姐去，劝劝她，她跟你亲。王小河听不下去，转身就奔去他姐的房间。王娟秋昏睡到太阳下山，门突然被撞开，带进一股清风冲向她，她醒了，但同样昏睡她的，不管是谁进来，连眼都不愿睁开。“姐，你这是怎么了，是我。”王小河兴冲冲跑进王娟秋睡房里，看她盖被子没睡醒，桌子上饭菜还未动摆在那，“你怎么不吃饭？我去给你热一下。“他端饭菜走出门，二十分钟后，他脚下生风的就把加热过的饭菜端上来了，“姐，你起来吃饭，这饭菜我叫老妈给你加热好了。”“吃饭嘛，吃饭咯，别睡了，姐……”他看床上没有任何动静，便动手去拉他姐王娟秋的被子，被子被王娟秋紧紧压住。“姐，妈说你好几天不吃饭了，那样会死人的。姐，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没意思了，我跟人家打架是你帮我的，我病了是你带我去找郎中，我衣服破了是你给补的，有好吃的你总让给我，姐，你谁也不嫁……我让你守着我……”王娟秋没有反应，一点也没有。“姐，你可以不理父母他们，是他们逼你，我没逼你，我坚决和你站一起，我爱你——姐，你怎么能为了这家抵债，嫁给那个又脏又臭的烟馆王八蛋老板，那里是臭屎粪池，我连看都不看那些地方，你不能跳落那个臭粪池，跳粪池的是老鼠，是要吃屎的，对不对？他们就是一群老鼠，天天在吃屎，那里臭哇……”他想逗他姐。王娟秋的被头慢慢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两酒窝深陷，脸像小了一半，肿眼仍然没有睁开。王小河吓一大跳，哭了，故意哭出拉长的呜呜声。“姐啊，你没事吧？你睁开眼看看我……呜呜，看看我啊，你别想死，你死了谁会乐，你死了家里就惨了，你就不想听我说一说，我这次跑出去听到的、看到的事？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我跑出去给你到处打听群哥，他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娶你，他良心给狗吃了，他这个臭男人，为什么还不快点回家啊，我姐想你都快想死了……姐，你想不想听我打听到的事啊……”他卖关子停顿下来，偷眼看姐姐有没有反应。只见王娟秋眼皮儿动了动，脸转向他，眼睛眨巴眨巴，睁开了，那是一双好久不睁开、无精打采的眼晴，却扑闪着给他丝丝温情和笑意。王小河高兴，破涕为笑，急不可待说，”姐，我那天跑出家后，不知找谁去问群哥的事，在嘉积市上闲逛，当天中午大概是吃午饭时间，我在三角街看见不少人围着什么看热闹，我也凑近去看，看见一个大姐模样的人在墙上贴一张告示，她身边有俩个女的帮她刷浆糊，我看懂上面的内容，印象很深，我念些给你听啊……‘英雄的经过考验的乐会县、琼东县妇女们，拿起枪来，当红军去，和男人并肩作战……’我想我找着人问了，走上去拉那个刷布告的大姐问，’大姐，你是母瑞山那边红军来的人吧，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质群哥哥的，他当初说是参加红军队伍走的。对方上下打量我，她问，你是他什么人？我急忙说，你回去告诉他，我姐被逼要出嫁了，姐非他不嫁，叫他快点回来。’”王娟秋突然双脚踢开被子，伸出温热的手去抓王小壮，越抓越紧，“你停停，扶我起来。”王小河暗想，哇，姐终于说话了，想坐起来了，她有救了。他忙上去扶她一把靠床沿上。“小河，那个人真是红军大姐吗？他说些啥了。”“是红军大姐，看年纪比你大，他说李质群与她同在山上的红军队伍里，他们相识。”“她还说了些啥？”“她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担心引起官军和民团来人破坏，便匆忙离开，走前她说欢迎你家的男女人去参加红军，眼下可以去椰子寨报名，红军在哪设点招兵，条件都在布告里写着了。这个红军大姐和谒可亲，她把姓名留下，说她叫许如娘，可以找到她，不等说完像一阵风走了，她说她还要到下一个乡去张贴招兵布告……”王娟秋想问得更清楚，她不问李质群了，而是追问，布告里真的要招女兵？王小河答，真的，我没记错，布告上写的，叫什么来着，对，叫“红色娘子军”，这不是招女兵的吗？王娟秋脸上现出难得的笑容，那对酒窝恢复了往日的甜。她说，去，把饭端来，我饿了，我想吃饭。 三王小河回忆起他姐是这样嫁过去的。王小河：姐下床吃饭后我问她，姐，我看出你是想去参加红色娘子军？去吧，快去，机会难得，乘早走掉，参军到那边可以跟群哥在一起，多好啊，你再也不用去顶什么债了。姐喝了一口水，吃了几口饭，她说她没有胃口，吃不下了。她自言自语说，我走了好办，一走了之，但两个父母亲老人怎么办，那些恶霸会放过我们家吗。我说姐，你放心走，这事由我来顶着。姐笑起真甜，她说，你现在算是咱家的男子汉了，说话的口气就是，姐早晚是要走的，但现在还不行。为什么不行，她没说。第四天，那边真来接人。来不过三人，是轿夫，周围和路上静悄悄，他们低头顺眼抬着个小轿子到我家门口，说受东家之托，等着接走我姐。那边没配吹鼓手，鞭炮也没有放，冷冷清清场面像做贼，生怕人知道。这是哪款子有钱人娶亲吗？是暗中抢人来了。母亲很生气，不让那些人进门，她首先不答应，不答应的理由有一大萝，说出口时却变成那么几句无奈和悲愤：说好的啊，说了不算，我家黄花女就值这点债啊？这么贱，你们欺负人，吃人呐，她哭着，号陶哭。最伤心的是母亲啊。姐呀，是你推开抹泪的母亲，拖着三天没吃没喝虚弱的身子走出门，阳光很强烈，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怎么没哭啊？我看你站在那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你看娘哭得那么悲伤没去安慰她，反而似笑非笑、哑然失笑，连衣服都没有换条新点的，三天三夜没洗过的身体散发着酸臭味，头发也乱了，哪像个嫁出门的娘子，什么都不带上，就毅然自个上了那台小轿子。你怎么甘心就这么让人抬过去。这伤心的抬人，这世道黑暗，就是抢人。你这是真的往臭坑里跳了，姐，当时没人逼你一定要去，母亲都不同意了呢，你可以改变主意，没人敢拦你，可你果真同意那么做了，你好叫人摸不透，你死心眼呀，你脑子进水才上那个破轿子，你想当老鼠才往那臭坑里跳。父亲蹲在地上，看天唉声叹音喘粗气，往地吐口浓痰，脸上现出不曾见过的复杂表情，他像在地上找钱的眼光五光十色，长叹完了猛锤自己的脑瓜子。看着远去的轿子，我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姐，等等我，我随你过去，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样，他们要对你不好，我就把你接回，咱一起参加红军去。烟馆“钱柜台”的老板是个“笑面虎”长相的人，五十多岁，个子中等，身体硬朗，姓名胡小公，社会上取他绰号是老不死的“鸡头”。后面听说他早年当过琼崖军阀邓本殷军队小官，强奸妇女，没少作烂事，逃跑回家就大干贩卖鸦片烟士勾当，开了这家烟馆，靠此发家。他开烟馆却从不沾大烟那玩意，但玩女人出了名，看上的女人骗你吸上烟瘾，然后逼良为媢，烟馆兼做起娼妓院的活儿。我之前听过坊间的传闻，这家烟馆尽干些缺德的事。逼我姐的到来，他们把她当成什么，看来早就定好，其实就是把她当成个顶债的玩物，接过来肯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胡小公烟馆妓院设在嘉积镇最繁华的街区，而住家的豪宅大院则是在离万泉河岸最近的那条街道尾端。哪有什么婚姻嫁娶的准备场面，他家豪宅门口站着两只石狮和那个戴西瓜帽大管家以及两个家丁，上回到我家逼债时，大管家就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把我姐引进客厅，那里座着胡小公的老婆娘。这老太太阴阴沉沉盯着我姐看，黑板脸目光游移，上下打量人，也不说话，想等我姐首先向她请安。姐对她视而不见，问，我的新郎官胡小公在哪？直呼胡小公姓名，老太太立即跳脚，那枯槁的手带大黄手镯，连同长指甲举起，恨不能戳向姐的脸，嘶哑叫嚷，大胆，不知好歹的贱货，竟敢如此说话！我跟姐姐站着，不去管她的脸色，只当她不存在。她又指着姐骂道：“哼，我讲给你啊，你不是嫁过来，是过来顶债做奴的，贱人！做梦吧。”姐哈哈笑，转身问犹如木头杵地站一边的管家，“老太太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是来顶她做胡小公老婆的。她老糊涂了？不跟老人家计较，管家，我的“花烛洞房”在哪？我累了，带我去休息。”管家点头缩脑，看着那个怒气冲冠的老婆娘不敢回话。老婆娘怒目而视，姐口气比她更强硬：“管家，你没听到我说吗？没叫你下油锅，怕什么，我的房间在哪？给我带路！我扶着姐姐走开，管家跟后面追，哎，别急，胡老板已叫我安排好，往这边走。从客厅出门，所谓的“花烛洞房”转了弯就到，不过是大院内西厢横屋的一单间，管家打开门，里面倒是收拾过的。他不说话，转身便想溜。姐不嫌眼前的一切，像对这一切安排至少满意了，她似乎心态也好起来，发号施令的神情就如她已到家，俨然是这里的小姨太了。她竟然叫管家给她送这送那过来，想不到她还淡定地对管家说，你马上叫人给我俩送好吃好喝的过来，我太饿了，我要吃好的。说完用一种凶巴巴的眼神对着管家看，管家被她看得矮了三分。管家不愿对视她，耸肩提眼，讥意道，姨太这么快胃口就好了？换些个抬进来的女人，我见过早就要死要活，哪来心思吃喝。哼，我跟别人不同，说你不了解了吧？姐顺着回他道，女怕嫁错郎，我算嫁对了大户有钱老板，好运气，不吃不喝那算什么呢？岂不败了胡家的名声。她此时的大转变让管家惊诧出浑身狐疑，狐疑归狐疑，嘻嘻，管家装出奉承她，这就对了吗，即来之，则安之，我这就给您准备去，当然吃好的。嘉积鸭？猪肝瘦肉？山珍海味，啥都有，喝酒不？姐弟俩要好好庆祝一下。姐笑眯眯，脸笑眼不笑，不客气说，全要啊，你叫人去给我找西沙群岛龙虾，明早我要喝龙虾粥，为老板养好身子，记住了？中午最好换个口味，不知能不能吃上万泉河的甜酸鲤鱼……花旗参炖山瑞鳖。管家嘀咕，有的，有钱啥没有？想吃老板山崩水枯难咯，就怕你不想吃了。转脸又换了个口吻轻蔑道，怪不得你能当姨太，会吃喔，继而又哼哼两下，话中有话道，对呀，会吃就及早吃，到时到那一步，恐怕就难吃到咯。姐听罢花容转瞪眼，管家你啥意思？我想吃什么必须有，老板难道不喜欢我吃得漂漂亮亮肥肥胖胖，给他生个传宗接代的？管家冷笑干咳，满嘴吐出的是咯是咯的话。姐这一番表现下来，我看得一楞一楞的，她真的这么快转变，死心眼了，不要脸了吗？管家离开后，我说，姐，你疯了是不是？我可是打听过，你没听说那个姓胡的不是人吗，他把多少女人玩够了，不是送给那些当官掌权的，就是强推去接客当妓女，他能对你安什么好心？你别再做梦了！想给他当姨做妾生男生女，他老婆都说你别做梦，你是来做奴的，你怎么没听进去呢？姐略加沉吟，深情抚我的头，小弟，姐的心思不好对你说，你现在回家吧，家里爹娘不知多担心，你回去告知二老，我现在不怪他们，挂念着他们，我会过得好好的，你尽快回去，家里的一切你要担起来，别陪我了，姐心里自有主张。姐姐眼中含着热泪，她心中的苦无人知晓。我确实不能这样陪着姐姐下去，相信她的选择会给她带来好运。我们吃了一顿管家送来的丰盛晚餐，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吃的心情却格处沉重，我不知道这次分开，后面将面临着什么艰险。餐桌上两个怀子斟满酒，我们谁也不想去动它，默默吃完饭，我不舍地走了。果然，几天后那边最终传来姐姐出逃的消息。几天前不知从哪先传出的是些不堪入耳，但令人不安的传闻，说姐姐夜里用剪刀剪断胡小公的生殖器，然后传来更可怕的是她被打死了。钱柜台是镇上名声较大的地方，那地传闻关注度很高，整个嘉积镇都知道了这事。 姐姐出逃前，在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如何脱身的，只留给外人去做出各种无端的猜测，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最关心的是姐姐仍安然无恙，她去了她也许是计划好去的地方。我且惊且喜，早就相信姐姐会逃出这个坑，不相信谁能害死姐姐。但她为什么早先不出逃，非等到被他们逼过去才逃走，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会逃到哪去，我心中也有了数。那边嘉积镇上的“钱柜台”管家带一帮人，乌云翻滚般出现在我家门前。这次带来的一伙人，有的是胡小公勾结镇上为非作歹反动民团的几个人，两个带枪，寻上门来追逃抓人，这帮人恶狠狠冲进我家里搜捕我那个不在家中的姐姐。管家指天说地，扬言我姐姐做了东家断子绝孙的事，跑回家了，干了不可饶恕的死罪，污蔑我家把姐姐藏起来，不交出我姐姐，他们将封门收房屋，把我父母抓去坐牢。来势汹汹冲击着一切。母亲被吓坏了，躲一边发抖，嘴里哆嗦，我女儿怎么了？她没回家……。我奋不顾身冲上去阻止他们的搜家破坏行为，被他们几个人拳打脚踢。管家大吼大叫，给我仔细搜，胡老板说了，抓着这个臭娘们有奖。那帮人在家里翻箱倒柜、角角落落搜人，时不时传出东西掀翻砸响声，东西被砸烂叮哐啷当声音。面对这伙人，我确实没有料到，父亲这回脸不色心不跳，立在房子中的影子，腰挺直如墩厚重的树头，大黑狗阿黑护在他脚下，对那帮人狂吠。他此时复活了个人样，奔门后操起一把长砍刀，脸扭曲铁青，冲上去就要砍那管家。“欺人太甚，操你妈，我砍死你个畜生！”“老不死的，大胆，找死吗！住手！”管家声音变调，连连怯退。管家带来的人紧逼上来围攻他。父亲喝声如雷，从来没听过他迸发这么大的声音，他那瘦弱胸腔竟能吼出这样大的愤怒：“岂有此理，我女儿不是顶债嫁过去了吗？人是被你们拉走的，人不见了，你们却来我这要人，你们杀了她是不是？”父亲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刀刃发出寒光，寒光生煇照亮整个屋子，“害死了她，竟跑我这儿来要人？血口喷人，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他的血气极度贲张，声嘶力竭，“大家快来看啊，打强盗啊！打……”此次父亲已经无所顾及，无所畏惧，认定这是最后的抗争，他能胜利，他那高举的砍刀和怒目的相貌再次冲向那些打砸的强盗，奋力抡下一刀，嗑嚓砍裂个脑瓜，血光迸射。在他仰头大笑的顷刻间，枪响了，沾血的砍刀咣当掉地，他迎面倒下。父亲的血泊脑浆涂地，死前他闭上了满意的双眼，他赢了。 我家那条街上的左邻右舍和众多的街人，当听着我家的打闹沸腾和忽然的枪声，从探头探脑到奔涌过来围观，从看热闹到醒悟明白高喊打强盗，人们支持声讨行动并不热烈，更多的是发出一声声悲悯的唉叹和无关紧要的议论，似乎仅仅看过了我母亲的哭天抢地，听见她号啕响彻阴暗的空间。管家和他带来的这伙人，抬着那具脑浆血迹模糊的人，仓皇逃出我的家门。这些人像一群阳光下的幢幢鬼魅，潜入嘉积镇骑楼老街喧嚣的行人中。 四1931年五月，琼崖万泉河畔，远眺母瑞山彩云飞渡。母瑞山中的红军根据地，一棵棵木棉树开满英雄花，映红了那里的天地。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第三团女子军特务连宣告成立，这是中国第一支妇女革命武装，闻名中外的中国琼崖红色娘子军诞生了。娘子军营里一片欢腾，有姑娘哼着歌儿，“万泉河水清又清，哥哥妹妹当红军，妹打白匪闹革命，带上哥的心……”。娘子军官兵一百多人臂戴“女子军”袖章，全副武装，英姿飒爽，整装例队。在隆重成立娘子军连仪式上，雄壮的军号声中，她们昂首例队精神抖擞通过操场，接受琼崖党政军领导的检阅。人们这时仿佛听到天边由远及近响起娘子军战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责任重，妇女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向前进，向前进……”队例中的王娟秋容光焕发，自她伤痕累累逃出胡家虎口，到直奔椰子寨报名参加红军，她跟着红军大姐许如娘走进了母瑞山。在这里她见着了她日思夜想的恋人李质群，他现在已是红军三团的一个排长。他们长久地相拥而泣。检阅仪式完毕，回住地时，李质群高高兴拉上王娟秋的手，进入操场边的一片树林子。李质群迫不及待地上去抱王娟秋。她推开他，没讲理由。“怎么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不想我们现在结婚？”“我想，但不是现在。”“我们不用回家结婚，请领导同意我们在部队上结婚。”“领导同意我也不想，反正我觉得现在马上结婚不合适。”“你说，有什么不合适。”“我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别逼我。” 俩人第一次不欢而散。娘子军连成立后，部队即进行紧张的军事训练，那些从农村来的姑娘，连枪都没见过的不在少数，为了在短时间掌握这些本领，她们学起来的那股劲，也不比男兵差多少。王娟秋全连比赛射击中荣获第一名，许如娘在全连大会上表扬她，说她得到第一名是革命的决心大，刻苦训练的结果，练就这样的本领，将在以后的革命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许如娘的话后面确实得到了验证。有一天，属直接领导娘子军连的红军三团住地，在交通员引领导下，来了一队男男女女黎族同胞。他们肩挑给红军送来几担山兰米、五担红薯和木薯，几坛山兰酒。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浓眉大眼身材槐梧，他是万泉河上游母瑞山间，黎族山瑞大峒主统领王启高，下辖十多个王姓黎村，有一千多人口，家家户户的男人亦兵亦农亦猎，峒主因此拥有一百多人的武装力量。他在母瑞山一带颇负影响。在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中，黎族同胞同样深受祸害，他们是红军争取的力量和坚定支持者。国民党军队和反动民团都不敢随意进犯这些地方。王团长热情迎出。他曾亲自带领队去母瑞山周边的黎村，动员黎族同胞报名参加红军的活动中就认识了这个王启高大峒主。王团长他们当初为黎族同胞送上几头打地主土豪所得的耕牛，赠送他们一批红军自制的枪支弹药，大讲红军想和黎胞结为兄弟，因而深得黎胞人心。他们一起喝酒，喝鸡血赌咒发誓结为好兄弟，有难同帮，有富同享。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王启高门外高喊，王老弟、王团长啊，我们王家被人打劫了，我来搬兵报仇……王团长笑呵呵上去挽手，——哦哟，何人敢动我大哥，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何仇要报？二三句话把所有人全逗乐。众人进了红三团军部，那是一大间王峒主派黎胞兄弟帮助割草搭建起的茅草屋，依坡傍水风景美丽。坐定冲上大碗黎茶，王启高峒主这才一五一十讲起他们找上门的原由。王峒主喝了口茶，诉苦道：“母瑞山啊，山深林密水流长，你们红军了不起，国民党派军队想把你们围起来消灭也办不到，但周边到处兵匪祸乱，他们现在强迫我们所有村庄搬迁，我们不干，我们黎人也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了。“我说咧，前几天的深夜，不知从哪窜出一帮土匪，狗胆包天，竟然连夜打劫我们两个黎村子，村里人不敢反抗，这些坏蛋个个手中有枪，只抢钱财，不敢烧屋杀我黎人，他们拉走了不少牛羊，抢走稻谷……哎，坏透了，天亮前，这些土匪经过万泉河上游的船埠，顺手牵羊把那里的好几间商铺也给抢了，气人啊！”王团长认真听，似有所思，立即打断他的话，关注问道，“你说的就是万泉河上游，终点泊船的那个船埠？”王峒主点头，是的，你不知道吧，那地方是万泉河行大船的终点码头，好地方呀，有生意做，热闹着呢。他呷了口茶，面呈悲伤表情，接着说，“抢钱抢货，抢就是了，我家在河口船埠那里开了一间商店，平时卖茶酒水饭和收山贷，由小老婆搭理。当晚遭抢她偏偏敢于反抗，拿钩刀追上去就砍，土匪开了枪，她受重伤接回家死了。出这样的事可恶啊，没人敢管这种事，你说今后怎么办？我准备起我的黎兵去报仇！你们宣传共产党的军队不是为人民着想吗？你们手中有枪炮，有军队，国民党反动派那么厉害你们照样打，也没少打地主豪绅，为什么就不去打掉这些土匪呢？为民除害，为我报仇……” 王团长示意他停住，双手给王启高作揖，“王哥你说得对，我们就是人民的军队，要保护人民，我们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们的过错，我现在就向你保证，这些土匪，我们一定把他们消灭干净。”王启高这才笑哈哈，激动地上前给王团长回礼，“我今天来就是这个目的，我相信你们会为我们作主的，王姓一家人吗。杀我的人，就等于杀你嫂子对不对？“王团长跟着说，“对，不管黎汉，不说姓什么，都是同胞，天下劳苦大众都是一家人。“他接着低声问，“你摸清这帮土匪是从哪来的？”王启高附耳王团长，“我打听过，并且直接派人到这些土匪老窝探消息，这股土匪来自万泉河中游西北边的屯昌县乌坡南吕老市一带，说是民团的人，有自己的窝点。他们这次是试探袭扰黎区，想恫吓我们搬村，搞乱你们，目的多少是针对你们母瑞山红军根据地的，背后有当地国民党民团组织的支持，所以我不轻易动用我的黎兵打过去。王团长听罢心中有了定力，他握紧王峒主的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红军不会辜负黎胞的期望，你回去就可听到好消息了。“ 二天后，王团长派出一个加强排的兵力，由排长李质群带队，黎胞派出的人当向导，连夜奔袭那股土匪所在地，一举端掉了这些窝点。红军打死打伤土匪十多人，收缴一批枪支弹药，收回被土匪各地抢劫的三十多头耕牛，羊一群。王团长命令人把战利品中的十多头牛和羊发还给峒主王启高的黎胞，牛头挂喜庆红布，黎村一片欢腾，红军强！请红军吃酒！听红军的话，跟共产党走。呼应不绝于耳，这一次又有十多名年轻人报名参加了红军。话说回来，团部里大家共同喝过酒，等送走王启高等人，此刻，王团长对着桌子上的一张自画的地图纸发呆，他陷入沉思中。通讯兵问，团长，你画的是什么东西？像条长长的南蛇，有这么长的蛇吗？团长半天才回道，这是我们周边的那条万泉河。说着，他叫通讯兵去通知团参谋长和娘子军连长许如娘过来，他有想法要说。 等俩人到齐，王团长指点桌子上的所谓地图说，二位，你们看一看这地图。两人诧异，这是什么地图？王团长说，为了说明问题，这是我随意画的万泉河，你们看，万泉河流经几个县，从琼东县、乐会县博鳌开始，到北部的定安县，东部万宁县，西北的屯昌县，至源头西部琼中县的五指山、黎母山，几乎流经我们琼崖东部沿海和中部山区的不少地方，王启高峒主这次来提醒了我，这条河好啊，好在什么地方？就看们如何利用它了。我想了想，我们琼崖中部山区陆路交通无路可走，东部的路同样很差，万泉河的水运经年累月就成了这里交通运输的不二选择，在离我们母瑞山根据地不远的万泉河上游一个叫船埠的地方，早就已经形成了一个最后能泊船的码头和贸易商埠。同志们，别小看这个地方哦，这个地方我去过，但一时没想到它对我们根据地有多大意义，现在想好了也不迟啊。团参谋长恍然大悟，他同样手点地图，对，美丽的万泉河一直在等着我们去驾驭呢。你们看，我们母瑞山根据地周边，国民党敌人修碉堡、封路口，搬村坚壁清野，企图断绝我们与老百姓和外界的联系，想把我们困死在山中。这条水通道目前敌人还无法加以封锁，是万泉河给我们红军留下的。许如娘她明白了领导的意图，她说，领导下任务吧，我们娘子军打冲锋没问题。团参谋长说，眼下就知道打冲锋不行，我们要谋划好如何去做，充分利用这条河，为母瑞山革命根据地斗争胜利创造有利条件。王团长微笑说，我们先把计划报师部，经特委领导批准马上实施。几天后的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李质群约会王娟秋。在山坡的草丛边，月光如水，李质群搂着王娟秋亲吻。王娟秋被吻得透不过气，她推起他，他像变戏法掏出一样东西——一只银白的手镯。月光下，手镯闪烁惨白色光环，渗人心头。“哪来的？”“迟到的定情物。”“我不要。”“打扫土匪窝，捡的好东西，就为了送给你。”“拿土匪的东西送我？领导说过，战利品要归公，你……”李质群不让王娟秋把话讲完，想给她戴上。她缩回手，他顺势抱紧她，狠着去亲吻她的嘴，将她板倒压在草丛上，喘粗气动手去解王娟秋的裤子。俩人扭成一团，她抓紧他解裤子的手决不松开，任他伸手摸她的双乳，双方翻江倒海喘气，仅仅才闹翻个侧身，浑身冒汗沾满草渣子，头发零乱。天作被，地作床，好一对恋人的约会。“李哥，不做咧，我有话要说。”“哼，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快顶不住了，让我做一下咯，做了再说。”“不行，李哥，我有任务明天就走，现在不能做那事，万一怀上了……。”“怀就怀嘛，你有什么任务？”“别问，有纪律。”王娟秋推起李质群，起身整理衣服，不说话，转身走下山坡，留给李质群一个远去的背影。李质群在背后憋气喊，搞一下都不行，那么久了，搞一下有什么了不起，你是不是变心了？ 五王娟秋说有任务，这个任务就是许如娘派她去万泉河上游的船埠码头秘密驻点，转换身份，以经商为掩护，作为母瑞山红军根据地安插在此地的一个交通站。许如娘根据团部的安排作出的人员挑选，王娟秋被选中的理由，一是她本人的坚定要求，她说红军救她于水火之中，红军是穷苦人的队伍，她愿为这个队伍奉献一切。二是许如娘欣赏王娟秋的性格，她已认下这个干妹妹。接受这个任务后，根据领导的谋划，许如娘把具体如何实施的一切想法都给王娟秋说了。总而言之，对王娟秋来说，她必须面对脱胎换骨的艰难困苦斗争，甚至必须献出生命的考验。这是许如娘代表娘子军连以及全体母瑞山红军将士反复给她的鼓励和期望。许如娘和王娟秋当晚睡一张床，她们深谈了一宿，王娟秋抱紧许如娘，她认定了这个亲姐姐。临行前，许如娘拉着即将离开的王娟秋温柔地左看右瞅，望着她已脱下军装，换上一身当地妇女黑土布衣服，红军列宁八角帽换成斗笠，人马上像个琼崖农家女人王娟秋，她不由涌上满腔心酸，眼眶红了。革命斗争需要把王娟秋送上这个充满艰险地方，并不比战场上的拼杀少有危险，此去说不好哪天就回不来了。她往王娟秋手中放几块银元，叫她拿着到时会有用。送她走时，望着她走进山路，走出视线时，她高声嘱咐，常给大姐报平安，记住了？大山回响着那一声声牵挂。为了穿越国民党军队在母瑞山周边设置的封锁线，她再次沿着许如娘带她进山走过的野猪山道，冒险走出母瑞山。王娟秋当天独身步行到万泉河中游的石壁渡口，黄昏中的渡口披着晚霞，一派详和，野情映像。这渡口的下个渡口是万泉河宽阔的椰子寨渡口，再往前去就是嘉积镇大码头，离她家所在地的那条街并不远。她往嘉积方向投去深情的一瞥，父亲死后，母亲到底怎样了，小弟王小河现在哪？钱柜台那边的人难道就此善罢甘休？她想起这些事，心头无法平静。许如娘告诉她，她必须彻底熟悉这条河，河在心中奔流，可以越过千山万水，任何困难也不怕。她记着许如娘的话。在高山峻岭的原始热带雨林滋润下，万泉河由森林峡谷万泉涓涓细流汇集而成，从琼崖中部的㟴峨五指山东麓、黎母山南麓流出，自两大山源头，汇合于琼海合口咀，流经石壁、椰子寨、嘉积、乐城，至博鳌奔腾向浩瀚的南海海洋。王娟秋虽在万泉河边嘉积镇长大，为了尽快了解这条河，并不引起人的注意，她走到石壁渡口时，恰赶上一条从嘉积镇载货去上游船埠的橄榄形帆船，经船工同意，她付费上了这条船，打算亲身感受这条河的水道。这条船只在石壁渡口稍加停留。万泉河这时的船航运尚没有机器动力，所有船靠的是风帆和人力。河的大多船只根据河流的特殊航道所打造，主要是作发达的货运。作货运的船，两头尖、中间大、有船罩船仓，船呈橄榄形，载重一吨左右，亦属于这条河中最大的船只了。这种船又叫橄榄船，有风扬帆，无风使篙，如因河床变窄，流水湍急，多礁石浅滩，则换小船摆渡。这条橄榄形的船上，有四个船工，她主动当帮手，问船工哪需要她干活，船工对她的印象很好。她打扫船工灶台的卫生，帮着做晚饭。船工请她一起吃晚饭。她问船工，听说这船开到船埠，往上开就不行了？一个老船工答，再往上河道水浅狭窄要用小船才行。又问，从石壁开船到船埠，有多远，多少时间可到？船工答，约用一晚时间，行船苦啊。她追问，如何个苦法，老船工好久才说，你等回自己数一数，船过多少个河湾，多少个急流险滩就知道了。他略加想了想说，你板手指看，有石壁湾、艉溪湾、雷公湾、蝉鸣晕头湾、水蛇大潭、七星滩、九曲滩、钵灶滩、包子滩、神脚滩……算一算，多少了？听着这些令人联想的河湾滩涂，王娟秋听得眼睛发呆，说，你不是吓我吧，我不怕。老船工笑了，你不怕，我们怕呀，那些河道湾滩涂崎岖，潭沟深浅不一，漩涡翻滚，泥潭无底，吞噬不慎的行船如吃下一片打旋的树叶子，激流船撞上水鬼石就粉身碎骨，大河里行船从某处讲，风险不比海里少哩。啥叫水鬼石？老船工咧开掉了两个门牙的嘴笑呵呵说，水鬼石水涨时潜入河底，水退时探头水面，神出鬼没，行船别忘了它，忘了“鬼”找你，我那次几个人只打个盹，船就撞上了鬼，船破人伤，你看，这牙口就是那次磕掉的，哈哈。旁边一个满脸胳腮胡子的汉子上来轻言说，郑老爹，你别吓人咧。他是腼腆吧，说完不敢用正眼看王娟秋。王娟秋吟笑，郑老爹，你接着说，我喜欢听“水鬼”的故事…… 这艘帆船不畏夜里行船的风险，驾船艺高胆大，为的是赶早到达第二天船埠那地方的集贸市收山货。吃过晚饭，王娟秋第一次坐船有些晕，她钻进船工休息的船罩里躺身，船在漆黑一片，星月消失的河中穿行，听着船外水声风声，时而呼呼滔滔若鱼怪水中捣腾，时而船摆如摇篮晃悠起伏，忽又秋千般跃起滑动。一天赶路的亲苦劳累袭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她梦浮万泉河上飘流，河水摇篮似的拥抱她抚摸她，一会儿送她上浪尖，一会儿滑入冰清玉洁的的水中，她成了一条美人鱼，畅游在万泉河水涛浪花里，蓝天白云，那也是她少儿时，跟李质群等一伙男男女女孩儿，在万泉河边脱光嬉戏游水的回忆。河突然进入她的梦乡，万泉河故乡的情感回归是那么亲切和强烈。似乎仅做了个很长的美梦，周围慢慢出现曙光，天亮了。她走出船罩，船这时缓慢进入狭窄的水道，两岸雨林绿翠，山涧峭壁岩崖，河石或裸或埋伏于水中，湾滩隐险，船工早就一起借长篙发力，左深一篙，右浅一篙，撑船艰难前行。这般行船逆流而上，虽无风无浪，但不进则退，船行靠撑篙，船工仅仅之拉长的船号咏叹，转瞬间传遍回音的河谷，汇成了一声声响彻河畔的歌谣。“嘿哟，嘿哟，力去力必回咯，留力有咪用，留力回家凑老婆，留力回去睡女人……”“哎咯……哎哎咯，你知河水天上来咯，不知山高水流长咯，阿妹哟，哥等你啊，快来亲嘴不？“万泉河的民歌船调不时由船夫唱着。啊哈，船埠到咯! 那船工唱罢指前方，对王娟秋说。王娟秋放眼望去，山光水色迎面，河水欢流，前面的船泊终点船埠，河道并不宽敞，两岸水上峡壁，山岩斜坡，码头不过是个由天然梯石阶组成，岩岸边的水湾中已停泊一艘先前到达的橄榄船和几条黎族人原木凿出的独木舟。独木舟上的黎族猎人身背铳枪，往码头台阶上放下一只猎获的捆绑四肢的小黄猄。码头橄榄船上有人喊道，喂，多少钱？我买了，拿过来。黎族猎人划独木舟来自上游河溪岸边的黎村，他舟里还有一条水中抓获的小水蟒，它害怕地探出个吐信子的头。船工问，那蛇一起卖不？猎人摇头，还小，吃不得。小水蟒似听懂了，一下子就窜水中游走。王娟秋他们的那条橄榄船撑进湾的泊位，抛下锚。她不忘转身问身边那个常偷眼瞧她的大兄弟：多谢你们一路的照顾，一直不好意思问名道姓，请问你叫啥名？你们家都是嘉积的？年轻汉子体格健壮，满脸胳腮胡子，未说话脸先红，害羞地答道，你没听出我们的口音是哪的？都是“嘉积溜“人咯，我叫林五壮，小妹，听你讲话肯定也是嘉积人。王娟秋出于谨慎，她说，我不是嘉积人，但常在嘉积跑生意，所以学着讲那的话调儿。老船工郑老爹搭讪道，姑娘俊模样，以后有机会我还给你讲鬼故事，你出嫁没有？我们林五壮兄弟你看得上不？林五壮又成了红脸汉子，王娟秋大方地甜笑，不接上话。她跳上岸走了，急着去看看和了解船埠的一切。沿台阶上到船埠码头的岸上，几片台地和斜坡上，五月天粗壮的山荔枝未见挂果，大树残叶飘落，枝繁叶茂的野芒果树，挂满叮咚摇曵的青芒子，香樟树不到寒季就已摇下满地的红黄小碎叶，最大的那棵高山榕像张开的大伞子，荫蔽天地。这地方居高临下，可望见码头下那条河拐了个的咆哮水湾，山涧河道流水夹在两边热带雨林中，蜿蜒流向远方。台地榕树头垂挂密密麻麻的气根，旁立万泉峒主庙香火燎绕，前后散落两间低矮的小瓦房和三间草寮的商铺和客栈，有卖油盐土特产的，卖茶水饭的，一间是保管山货的，那间大草寮房子，草板门窗比墙多，洞开四面透风，挂个木牌子是简陋的木板床客栈，另一间草寮商店上锁。王娟秋听许如娘说过这间商店主人的事。她若有所思，这会不会就是那黎族大垌主王启高家人原做山货生意的小商铺。她问人，答，正是。所有的铺子前人来人往，山民均为黎苗汉人，都是些从四面八方赶来船埠这里做生意的。船埠地成为了商埠贸易小港湾。他们有的是当地山区采货小商人，手下雇请一二个挑夫，挑夫为黎族人。大多数人是“挑担客”的独家生意人，肩上一条扁担一对萝筐和挂着绳索，打赤脚或穿草鞋行山路，一路艰难地挑来山货。几乎所有人的脚下都被雨林中的山蛭咬出血淋淋。除此，有的是来这里进货的货郎当。由于中部山区交通不便，运输工具连牛车都走不了，他们翻山越岭，穿林涉水用肩挑背扛来的山货有：大米、花生、黑豆、芝麻、红白藤、巴戟、益智、槟榔、蜂蜜，以及猎获的野猪、狸子、黄猄、坡鹿、蟒蛇等，那些野生动物有的用绳索或红藤捆绑脚，倒吊于长棒上，由同伙的山民一起扛来出卖。这些山货绝大多数是由运货来这儿的船只收购，属抢手货，后倒卖到山外的城镇市场。类似林五壮的橄榄船一靠码头，他们从船上卸下的东西是：纸料、香粉、鼓油、盐巴、红糖、煤油、鞭炮，布料、衣服、帽子、鞋子、镜子、梳子和不知名的化妆品，还有火灶锅碗瓢盆勺子筷子菜刀，以及铁锄铲犁耙和长短刀具等等。山里不能自给的商品，都可拿来这里进行的交易。这些商品刚上岸，马上就被那些四面八方来的挑担商和贷郎当的山民买走，他们用挑来的山货贸易赚到的钱，购进这些船运商品，然后分流回边远的中部山区广大乡村，物流链就这样形成了。王娟秋在船埠遛遛哒哒考察半天，林五壮的橄榄船处理完船内运来的商品，同时收购到满船的山货，准备顺风顺水返航了。十年修来同船渡。要走了，林五壮念着她，一见就忘不了她的模样，心跳心慌。他去岸上寻找她，实在是怕错失这次难得的遇见和同船。在万泉峒主庙里，他找着了那个身影，那个烧完香即想离开的王娟秋。他想好理由，临近午饭时间，这回大胆地请她到草寮大茶铺，与同船的几个人一起吃饭。王娟秋答应他，反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只叫我小妹。林五壮答，叫小妹亲切，咱认个兄妹不可以吗？王娟秋深情看他说，真的没有其他意思了？林五壮再次成了红脸汉，吱唔半天交给他一小纸条，说出的话是，小妹，这是我在嘉积镇的家，门牌号写着，欢迎你上我家……。吃完午饭，到告别时，王娟秋跟林五壮说，林哥，我叫王娟秋，以后我们如想几面，还在船埠这里吧。王娟秋说这话的意思，也许林五壮会想很多，他恋恋不舍的表情，表明他记住了，而王娟秋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她也不会忘记。她随即问了大茶铺老板娘，这去山瑞黎族大垌主王启高的黎村如何走。其实王启高所在的垌主黎村，离船埠只有三个时辰的路途，沿万泉河上游河段走，翻过一座雨林高山岭和两个山道弯弯的林坡草地，下到山坳就是，王启高统领的十个黎村，集中遍布在万泉河上游的几个山坳里。那儿的黎族人，只来船埠赶集做生意。王娟秋找到一个同路回黎村的黎族大伯，说是外嫁回娘家，跟着他熟山习水同路同归。 六王小河在一个雨夜，悄悄去了椰子寨。他和结伴的七八个男女青年经秘密通道被带上母瑞山，参加了红军。在红三团，他同样见着了他姐的恋人李质群，李质群说，他姐姐去哪了他都不知道，他到处打听反而受到领导的批评。他希望王小河给他从一边打听，他不能失去他姐王娟秋。一次军事训练，许如娘把王小河介绍给红三团的王团长，说他是王娟秋的弟弟，王团长就让他当了他的警卫兵。王团长对他说，你姐是娘子军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别人讲，别管她去了哪里，都是在为革命做工作。你要向你姐学习。他自从上母瑞山参加了红军，有许多话要告诉他姐姐。王小河思念他姐不曾中断：姐，你在哪？自从你走后，母亲受不了“钱柜台”那边的人强行没收咱家的房子，她在那天跳河自尽了。她说父亲叫走她的，总有一天她和父亲会回来报仇雪恨。家没了，我正好投红军去，相信以后一定会带着红军回家跟这些恶霸算账的，为咱家报仇。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质群哥犯纪律受到王团长的处分，把他的排长降为副排长。原因是他在那次打土匪的行动中，私贪了一个手镯和十多块大洋。他不服气，有很大的埋怨，提起这事就怨这怨那，怨领导不关心他的婚姻大事，怨队伍组织小题大作，与他过不去。他唯独不怨自己错在哪里。我问他为什么要贪我们队伍中不允许私自拿走的东西，他说都是为了要和你结婚。你看，他说这话不对吧。好了，我不想说质群哥的事，他人变化可大了。我想告诉你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我们红三团最近打了一场胜仗，这是我们母瑞山革命根据地反围剿斗争的一次大胜利。王团长在向独立师和特委领导汇报时，讲起这次胜利的战斗，他深有体会说道：“6月初那么热的天，天可晒死牛，驻乐会县中原镇的国民党乐会县“剿总”陈贵苑，经常对我根据地和乐万苏区进行穷凶极恶的围剿，红三团决定消灭这股敌人。娘子军特务连奉命参战，布阵于苏区机关所在地的要道上，以配合主力歼灭来犯之敌。为了诱敌侵入，红三团人马大张旗鼓造声势，佯装转移出乐会四区，只留下刚成立不久的娘子军连守卫苏区。当晚，红三团悄然回撤，埋伏于中原镇通往苏区沙帽岭的森林里。“陈贵苑不知是计，以为进剿苏区时机已到，率敌200多人直扑向我乐会苏区根据地。敌人进入娘子军阵地，发现红军对手竟是清一色年轻姑娘，顿时大喜，不干不净地叫哄哄冲上来。陈贵苑挥手枪叫喊，弟兄们，冲上去抓啊，抓到就开操，谁抓到就给谁当老婆。敌人猖狂冲上来抢红军妹子，娘子军狠狠地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战斗很激烈，我们娘子军也有不少人伤亡。“娘子军按作战计划，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入我军设在沙帽岭的口袋。当沙帽岭的嘹亮冲锋号响起，敌军知道中计已晚，随着杀声四起，我军主力将敌人团团包围，经过一个小时的战斗，消灭了这股敌人，陈贵苑等70多个敌人成了我军的俘虏，并缴获一大批枪支弹药。从此，娘子军的英名开始传遍琼涯的山山水水。”姐，我还告诉你不好的消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严密封锁，不断的对我们革命根据地进行围剿，我们现在跟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困难，与群众的联系以及物质和粮食通道基本被敌人切断，敌人企图把我们红军困死在革命根据地的摇篮里。为了打破敌人的封锁，每次外出抢运物质，我们几乎都面临着与敌人打遭遇战，因此造成了不少人的伤亡，根据地周边环境变得很恶劣了。为了适应斗争形势的发展，我们母瑞山革命根据地的琼崖苏维埃政府，已在母瑞山周边的各个县镇乡广大乡村张贴公告，向恶霸、地主、土豪劣绅征税，那些被指名道姓并确定所交税额和公粮的，限定他们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将税金和公粮交到我方指定的地方和人员手中，然后再想办法运进母瑞山根据地。如抗拒不交并私通给国民党反动派的，苏维埃政府将采取一切措施进行惩罚。王团长根据上级的指示，加强配合我苏维埃政府收粮缴税的斗争，打击顽抗不法的地主豪绅恶霸，以争取反敌围剿斗争的胜利。我们现在开始一手拿枪，一手拿锄种地，自力更生，发展生产图自救，我们一定会取得斗争的胜利。 七六月的热带雨林高温多雨，青山绿水，山林蝉鸣阵阵。黎族人居住形状如船篷的船形屋内，峒主王启高的家，潮闷如蒸。王娟秋到黎村找到了王启高后，她把王团长和许如娘的安排跟王启高作了说明，王启高同意了。他艰难但非常快地作出了两个大决定，一是族群破例为汉人女子王娟秋进行秀面文身，做身份认定转换；二是同意名义上娶她为妻，私下仅作为假夫妻存在。他身为峒主，有这个权力作出此类的决定。他这个峒主，比黎村中其他人多建有一大间一小间船形屋而已，建着草寮议事堂，划出小院落，娶过两房大小老婆，所生六个孩子已长大，有的成家分开居住，小老婆在那次土匪抢劫万泉河船埠商店时惨遭杀害。王娟秋的到来，一夜之间成为王启高天上掉下的女人，他打消了原本要重新娶同族女人的打算，这个及时的替补，王启高于万分乐意之余问王娟秋，虽然你是我的汉族假老婆，但按黎族人的习俗，我想婚前睡你，你肯吗？王娟秋问为什么要睡。他说不为什么，就想睡你，你这个女汉人美啊，文身成为我的黎人后更美了，万泉神和红军把你送来我身边当女人，不管真假老婆，女人就是给人睡觉生孩子的，如果万泉神照顾我峒主，生出个汉黎结合的子女，那真是神赐福啊。王娟秋说，我们汉人说的假老婆是不能睡的。王启高坚持他的看法，不对不对，你现在嫁给我就不是汉人了，你早晚可能要离开我的，假老婆就是这个意思。王娟秋背过身体，不知用多大的意志忍着，差些掉出泪来，默默的想了想，转过头给他个微笑，点头道，你想什么时候睡都可以。他乐呵呵说，入乡随俗，婚前，秀面文身好了就“放寮”去。所谓黎人的“放寮”，是男女子约会，婚前到山野外的草寮中睡过夜。这习俗在琼崖黎族人中传承近千年之久。王启高破例放家中为这个未婚妻进行秀面文身，这也是王娟秋为保密所提出的要求。他告知所有人，他那个被土匪杀害的美丽妻子又复活了，她已被祖宗神灵召回自己的身边。而这次他令人从村中召来族人文面婆师，这个满脸皱纹充满巫气的老妪，嘴唇猩红，龇嚼槟榔果，口中含血红的槟榔泡汁，脸庞脖胫上的秀面图纹案，通往全身直至脚踝的文身，她代表唯独属于这个本系部族的图形和符号，深深刻入了艰难月岁的悠长和神圣淡定的印记。神秘的仪式如期进行，院落屋外的路口、门前、窗台挂上花黎鲜树枝，告示所有人不得靠近入内，室内点燃深山采集的沉香木炷，芬芳弥漫，蚊虫邪气消遁。那个已被峒主王启高重新取名叫王树花的王娟秋，躺一块厚重的花黎木板上，裸露胴体，静心屏气双眼紧闭，庄严地等待着转换身份的那一刻的到来。文面婆师口中念念叨叨，挥动花黎树叶在屋内驱赶着什么，她变出鲜红的一根公鸡毛，往碗里蘸上事先备着的蓼兰叶和乌烟及墨树汁混合而成的蓝黑染料，捏在硬如鸡爪的长指头间，是那么轻巧熟练地在王树花那张漂亮的脸上描绘起图案，眼神熔断杂念。王树花的心头，当鸡毛点上脸面的刹那间，冷凌刺激，格登格登跳动，她想到了什么，以此今后会发生什么，她渐渐有所害怕，直想哭。鸡毛多次沾染料在她的脸面持续来回游动，额头到面颊耳朵，鼻子眉毛眼睛嘴口，下巴滑入脖子。她下意识地张开双眼，想看清文面婆师在她的脸上到底描画了什么，那张脸已成了什么样子。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失望地又闭上了双眼。直到那根红艳的鸡毛顺划到她的身体，竟然爬上她高耸的乳房转圈，然后带出麻苏痒的异样感觉，她不由自主地仰头睁开眼，本能地扫开那只在乳房上描图的手，婆师理解她的举动，笑出那张如菊花瓣的黄脸。她看清双乳峰留下的游走黑色线条，那么丽亮白净的地方，为什么要添加多余的东西呢，她悲叹，干脆闭上了眼睛。手描滑动，指拉鸡毛到她的下身直至阴部，阴部的片刻停留，再次唤起她的直觉，她本能地睁开眼，流出一丝反感的眼色。 文面婆师是什么时候描绘完了她的身体，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但等轮到那针扎般突然一下钻心的划痛，她才醒悟过来，秀面文身的肉体痛苦开始了。她禁不住发出哎哟的叫声，疼痛的汉水渗出。文面婆师用野白藤的针刺首先在她的脸上划了下去，对每条被针刺扎下划开的皮肉纹线，都使她有扯破脸皮肉的恐惧痉挛，疼痛感转为头皮僵硬发麻。接着沿她身上各个部位画过的图案线条，即扎又划，肌肤破开，划刻过之处，血和染色液混成浓浓的血汁纹线，渗入皮层，有的流下体肤，不停地游动延伸。她浑身丝丝缕缕的刺痛感从脸部向下体扩散，膨胀，由不断的呻呤到咬紧牙关的的麻木，出现了幻觉。她身体变为甘工鸟（黎族图腾鸟），飞向万泉河的上空，她先看到家人乘船来接她回家，又看见王团长和许如娘带队伍奔走在母瑞山上，红旗招展，他们在向她招手，仿佛在给她寄托和勇气，娘子军的姐妹们向她欢呼，回来吧，我们好想你。她向她们喊，等等我，我累了，我困了，我好想回家啊。她竟然醒着忽然喊出声来，眼泪和汗水打湿了花黎木板。秀面文身完了第三天，王树花秀面文身的面相出现感染，脸红肿起来，面目全非，昏睡几乎起不了床。王启高令人催来文面婆师问，为什么搞砸了？如若王树花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婆师定不得好死。婆师给人秀面文身也经常发生过这种感染，了解秀面文身这事如产生后果，可能是严重的。她跪下请罪，起来战战兢兢在船形屋外设坛祭万泉神，早晚各有上香乞求。另立即行动，进深山采绝地草药，连夜煮药，在药里放进她的秘方，让王树花早晚服下，同时用药水给她洗敷。她渐感好转了些许。王启高彻夜难眠，守坛前烧香火，向万泉神祷告，王树花是红军的人，现已是我的女人，如果她遭不幸，我如何向红军和我的大哥王团长交代，求神看在我想娶王树花的诚意，保佑王树花平安无事。求神毕，夜深沉寂静，黎山村外黑蒙蒙的岭上坡地里，猛然传出野猪偷吃木薯地的撕咬打斗声音。声声不时穿透夜空，挑衅人心。他以为那是神意在考验他，神让他听见了猪叫，神似乎想吃猪肉了？他现在正需要野猪肉给王树花补养。大山把猪奉献出来了，他朝山那边拜了一句不清不楚的通神黎语。机不可失，来不及唤上随从人员，他返回屋内换上猎装，提枪带头灯，连猎狗也不及带上，独自摸黑进山。大概村里能听见枪响，不出一个时辰，一只大约60斤枪中的野猪，扛上了他的肩膀。扛枪背猪回村，天刚麻亮，猪血汗水淋透他肌肉发达胸背。单独狩猎野猪，胆识过人，村人瞧着无不向峒主投来敬仰的目光。于是村人奔走相告。他亲自割下一块猪肝肉煮粥，唤来村中手下人学汉人制作敬神猪，剖猪加香料，焚柴火炭烤全猪。这是他从汉人那学来，从未尝试过的烤野猪。他要给神一个不曾有过的尝鲜的惊喜。几人搬出几坛山兰酒，派人召集族群各村统领，等烤猪上了案桌，一齐向万泉神跪求。众头领万般恳求神，成全他们峒主这个最大的心愿。完了全村人一起喝酒吃肉，一醉方休。他进屋亲自扶起王树花，给她吃山兰米猪肝粥，王树花温顺像只依附怀中的猫，吃下他喂的粥。几天来未曾如此温暖过，感觉粥在腹中浸透，撑得实实在在，团团热气浇灭身内的一股子煞火，她禁不住了，涕泪齐下。他再接过婆师交给他，已用药水煮过的温软木棉丝巾，帮她擦拭肿起的脸面，心中默念，万泉神保佑……旁人看他不知是在擦她的泪水，还是在给她脸面上药，表情怜香般的殷切。他还想解开她的衣服，查看文身，但被她拒绝了。船形屋外阳光炫目。王树花胃里有了食物，身体有了力量，心思活动剧增。她突然想起船埠那边的事，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了，那边的任务在等着她呢，担搁不起了。她对王启高说，我现在必须去船埠的草寮。王启高说，一天前就有人传话我，说是船埠那有人送米过来…… 他问她咪事那么急？我派人去做就行了。她坚持态度，不行，必须我亲自到场。他说，你身体还没治好，去了怕有危险。她着急不管不顾，翻身而起，口气不容商量说，今晚你派人把我抬去船埠，不然我自己走去。王峒主此刻像她的下人，服从她，好，我立刻吩咐下去。太阳下山，晚饭后动身行不？王树花点头，拉过他的手搓揉，靠在他的腰上撒亲，仰头投报给他一个从未有过有的情意绵绵的甜笑，又亲妮叫了一个从未叫过的称呼：“恩人”。月照山头，宿鸟归林。那晚有一群人身背步枪、铳枪、弓弩、尖梭、砍刀和木棍，举着火把，蛇行于万泉河畔的深山老林的山道。领头的是山端峒主王启高，他黎族武士戎装，威风凛凛，身佩王团长送给他的二十响驳克枪。他这支行走的队伍中，有六个黎族汉子，抬着一张花黎木板床，王树花身着漂亮的黎绵服装，带上木棉花制作的被子及行李，睡在双人抬着走的木制担架中，地道的一个垌主夫人的装扮。整支武装队伍护卫前后，披星载月赶往万泉河船埠码头。她张望漆黑天空的星星月亮，觉得越发闪闪发光。几只夜鹭掠过雨林上空，发出欢快的“呱呱呱”声，飞扑进万泉河岸的草滩和水田。 八当夜，护送队伍行到船埠，他俩入住王启高老婆被害遗下的船埠草寮商店，一夜未眠，其他人则露宿屋外。至晨天色亮堂，船埠码头仅有的几个商铺打开门，小店主们看见这一幕，以为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土匪又抢劫了，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见王树花草寮商店前站着两排持枪跨弩黎族武士，个个精神抖擞。还是对面大茶辅尖瘦老板娘见过大世面，不慌不忙扭动个尖屁股，走动过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树花从店内也看见了她，王启高扶起她，她硬撑着迎上前。“你这是……垌主少夫人呐？你没死？”似曾见过，又不曾记起，老板娘吓得不轻，仿佛白天见着了鬼。等她看清眼前的人，这才记起当初峒主少夫人被土匪枪杀后，可能是没死，峒主派人来抬回家给治好了。“是我，大难不死！”王树花有信心自己的冒名顶替，那是因为王娟秋长得跟死去的原峒主少夫人一样高，形状相像，秀面脸相浮肿变形，不好认出原样。“哎哟，我以为看错人了呢，命大福大。”也许被害的人一旦不死，变了模样也不奇怪，老板娘半信半疑。“托你的福,我死不了，哈哈。“王树花也笑起来。老板娘迟疑半天，嘻嘻哈哈两声，露出欲言又止的形态。王树花看出她有话要说，问道，你有事？她看前后没其他人，推王树花退回草寮内说话：“前天来了十五个挑担子的汉人，带队的是屯昌县枫木镇那边的人，你知道不？枫木田洋那边盛产稻谷咧。他们挑稻米来我们船埠，走了一天一夜，行走山路，十多担从那里挑来的米不容易啊，半路还怕人打劫呢。带队的跟我说，所挑稻米被指定送到这里，交给船埠码头一间黎人开的商店即行……我看，这些东西是指定交给你卖的吧，这里只有你这间黎族人开的店。你店里没人，他们就先放在我的茶店里，听说已派人告知你们了。哎呀，那个带队的还睡客栈等你呢，我去帮你叫醒他过来。”王树花接过话说，我知道了。她心想，这是屯昌县枫木镇的一个大地主被迫向我苏维埃政府缴交的公粮和税金，进山前许如娘就给她说过，交通点不管是谁送来的货物，问清后就收下，即是向我方政府红军交缴的东西。她船埠的这个交通点正是被指定的接收地。她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王树花问老板娘，你没问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送这里吧。老板娘说，问了，人家不说，这些货是送给你代着卖吧，生意上的事不好问太多。她踏实了，老板娘并不了解这个事，以为是挑来卖的，就迫不及待问，稻米呢？老板娘说，急什么，他们放在我那里，是我给你认下这事的，要不他们就挑回去，说了，米贵。你拿什么谢我啊？王树花说，你帮我把那个带队的人叫来，到时我会奖你。老板娘出去，不一会儿进来那个睡客栈的带队人，灰头土脸，说话像鼠气吱吱，说是奉东家送稻米过来的，并悄悄说，几担米的下面压着200个大光洋，当税金。他还说东家不敢不听政府红军的话。王树花正想着问税金的事，经他这么一说，清楚了，对她说道，你办得不错，回去跟你东家回话，政府感谢他支持红军，不会为难他的。王树花又问，你把这是政府收粮收税的事跟大茶铺老板娘讲过了？他答，东家有话在先，不能对外人说这事。她满意他说的，掏出一个光洋赏他。鼠气的点头哈腰，接过大洋就回去了。王启高说，人家早晚会知道这事的，我不信对面的大茶铺老板娘没听说红军苏维埃政府的公告，她说不知道是怕国民党军队找她麻烦。王树花说，我不这么看她，今后也无法不让她知道的，她如果怕，为什么还让大米先寄存她的茶辅里，难道仅是为了贪到我们的奖励？王启高说，知道就知道吗，红军、政府做事本来就光明正大不怕他国民党反动派，只是你的身份最好不要过早暴露出去。王树花略加思索，语气郑重起来：大人，事不宜迟，我想利用今晚天黑杂眼少，你尽快派人把那些米挑进母瑞山，我那边的人可能都断粮了。王启高说，好，我们黎族人就像是山里的过山牛，不怕苦，任劳任怨，熟悉路途的山山水水，山道上的挑夫大都是我们的人去干的，给红军送粮米当然得去做。王树花上前给王启高一个默默的拥抱，大胆地摸他的脸，调皮扯他的胡子，逗他乐呵呵。在国民党反动派封锁围剿母瑞山革命根据地的大环境下，进入母瑞山的道路大多被敌人封锁，目前只有万泉河上游，通往五指山、黎母山腹地的山高林密的无路通行地方可进入母瑞山，穿行过的是野兽毒蛇出没，瘴气荆刺密布、爬山涉水，重重艰难险阻的热带雨林。在这些地方的出行穿越，对居住于此的黎苗族人来说，一般来讲是游刃有余的。王启高当时带着一行人进入母瑞山王团长的驻地，仅用多半天的时间，他们的黎村就在撒落在母瑞山的周边，万泉河上游的山坳里。这一天里，王树花为搞好关系，有意照顾老板娘的生意，王启高带出的一行人，全在大茶铺老板娘那付费吃饭。夜里，王启高派出他垌属强壮黎兵武士二十多人，由去过王团长驻地的手下人带队，查验并提出寄存大茶铺里的十多担稻米，从船埠起程，一行人扛刀枪，身兼警卫和挑夫，挑米粮摸黑打火把，不畏艰苦送进母瑞山根据地。行前，王树花悄然取出那稻米压筐底的200块大洋，准备在船埠购买母瑞山那边所需的生活用品，另找时机一同送过去。老板娘依在大茶铺门口，眼勾勾看着眼前这阵势，不知有何种心态。她说：“哎哟，峒主大人，你这是卖给红军的稻米吧？生意可是做得不得了啦，厉害。”王启高拉脸色：“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这稻米一定是卖给红军的？你不要乱说。”王树花立即上前打圆场：“老板娘不必夸我们，卖给谁都是卖，有财大家发，我兑现奖励呢，拿着，”她抓起老板娘手心摁下一块大洋，“这年头赚个钱不容易，说实话败本生意也要做，给你是少了点，你别在意啊。”大家都心知肚明。老板娘酸溜溜说：“谁会去做败本生意，红军买米会没钱给你吗？你做败本生意啊，我看以后得叫你‘败本娘’”了。她显然是嫌王树花奖励太少，怨着责怪说话。连夜送走挑米进山队伍，王启高和王树花回草寮商店准备休息睡下。王启高叫手下人给王树花烧了两大木桶热水，照顾她洗个热水澡。他想给她脱去那身黎锦衣服，她坐下说，不急，先喝口水，咱们聊个天，她搭他的肩膀问：“大人，你看是不是把这草寮整宽大点，咱这店就专做收货点就行了，兼卖些山里紧俏的货，赚钱用来支持红军……”“我看可以，我支持你。”借煤油灯的那点亮光，她偷偷睃了他一眼，想看他说话的真诚度，又问，“你不怕国民党反动派知道了，会来杀了我们？”“怕他们我就不是黎人的峒主。”王启高挺起胸说。“为什么？”她问。“不为什么，谁敢动我的女人，我……“。她伸手去捂他的嘴，并给他个甜笑。王启高急着去给她脱衣服，她顺从了，他先给她脱去上衣，再脱去她的统裙，脱完的那一刻，尽管灯光微弱，但裸露出的白嫩胸和坚挺丰满双乳峰，以及玉柱般的大腿，瞬间惊住了俩人的双眼。那是从头到脚的秀面文身的新鲜身体出炉，犹如仙女下凡沐浴来了。她的惊更多的是第一次面对一个男人裸胸，本能的双手捂着。他的惊则来自作为他的女人是汉族姑娘，这个汉人姑娘绣面文身第一次完整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说不出的感觉是那么与同族女人有所不同，那么漂亮，令人神魂激荡。他失去了克制，不顾一切地脱光了自己，然后一把抱起她上那张花黎木床。她想挣开他要下床，他抑不住激动，浑身发热问：”干啥？”“我想洗干净……”“你很干净了。”“我脸上文面的地方化脓了……”“我正好给你舔干净，口水更能治伤。”他真的抱紧她，不让动弹，在她的脸上喘着气舔起来，不久那舌尖顺溜滑进了她张开的热唇。随着几个激烈上下起伏的动作，一股热流惊涛般进入她的身体，她发出了呻吟，断续模糊带出几个字，质群……哥啊……对不起了。山风吹来深夏的凉意，草寮窗外挂满山芒果的树上噼哌掉地的熟芒果滚地，惊吓住几只使劲鸣叫的夜蝉，夜睡去了。 九船埠送往母瑞山的稻米，一行人肩挑着穿林越岭，靠的是刀劈出野猪行走的艰难山道，准时送达完成了任务。他们送米的动身返回船埠时，王团长派王小河跟随去，向王娟秋传达有关下一步团里的行动计划，让她提前作好准备，配合行动。王小河这时才知道，她姐王娟秋派往的地方是船埠。他在船埠见着日思夜想的姐姐，他们分开仅仅是那么短的时间，几乎不敢认那个秀面文身的女人就是他姐姐，感觉她不像是他原来的人了，不像是哪方面，他自己也想不清。“你不是我姐。”王小河就想哭。王娟秋抱着王小河眼睛湿润，抚摸他的头，喃喃自语，“姐姐当然是原来的姐姐，变了是吧，变得你都认不出来了，她笑起来，”别难过，让姐好好看你，哦哟，小河也老了，胡子拉碴的。”姐弟相亲了好长时间。王小河迫不及待地告诉王娟秋，父母被害去世，他现在也是一名红军战士了。哦，我家小河也是红军的人了，她知道王小河来找她，一定是团里有事派他前来的，她不急着问，尽情享受分离后的亲情诉说。中午，太阳把树叶晒到发烫，树上的蝉声懒洋洋飘乎。经王启高派人改造过的草寮商店宽敞明亮，加大面积分里外两间，外间货架的商品还来不及补齐。大家高高兴兴吃过午饭，王启高问王树花，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带队伍回峒里了。王树花说，众兄弟可先让他们回家，你留下，急什么呀，都是自己人，你也一起听一听小河带来的消息，说不定有事离不开你呢。小河，你把我们山那边的情况说一说。王小河看着姐姐，他迂口气，搬来矮板凳子坐稳，脸色变得灰暗，不知从哪说起。王娟秋最关心她们娘子军的事，着急问道，许大姐他们还好吧。王小河埋下头，垂头丧气，哭腔说道，“这次我们母瑞山根据地的仗打大了，一次很大的反围剿战斗，全团红军大多死伤过半，王团长和许如娘连长受伤，副团长、团参谋长和营连级干部不少人战死……”他讲的断断续续，嗓门嘶哑，擦拭眼泪。王娟秋听得神情凝重，不说话。王启高双臂搂抱，来回走动，有什么好哭的，抬起头来说，我就不怕他们国民党反动派。根据王小河的讲述，现场讲出的情况概括如下：自从母瑞山革命根据地建立以来，这里成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坚持琼崖革命斗争的摇篮和中心，琼崖国民党反动派不断的对这个革命根据地进行围剿。当时进驻琼崖的国民党国民革命军蔡廷锴部（蔡后为国军十九路军军长），奉命剿灭母瑞山根据地的琼崖红军。长久来敌人的封锁和进犯不断加剧。琼崖红军面对这些装备精良、战力强悍，参加过北伐战争来势汹汹的所谓国军，在双方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形下，不畏强敌，奋起抗击。少数敌人打破我方的防御阵地，突进母瑞山根据地，我们投入所有力量作坚决的战斗，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最终消灭了进犯之敌，把敌人堵在根据地之外，艰难取得了这次反围剿斗争的胜利。王娟秋的眼光里充满了抚慰和痛爱，他说王小河，你就别难过了，跟敌人打就要不怕死。好了，王团长和许如娘连长的伤不重吧？质群哥可好？你这次来船埠的任务是什么？ 王小河说，对了，忘了给你说，质群哥打仗受伤，在阵地上被敌人抓走，生死不明。王团长带头打冲锋，子弹打腿上，许连长带娘子军打包抄，被弹片擦伤手，他们都不碍事了。王娟秋有些急，打断他的话，你说了半天，快讲任务是什么。 王小河说，“刚打完仗，我们急需一批药品，还有盐啊，糖啊……粮食也快没了，姐你们前次运进的米及时啊，我们的伤员都有了粥喝，敌人封锁死死的，什么东西难于运进来。只有船埠这边的山中通道了，王团长和许连长说，你这里必须尽快秘密去嘉积镇购进一批药、盐和糖……”王启高说，我派人给他们打几只野猪送过去，补补身体。王娟秋说，好，如果能有更多的粮食送过去就就好了。王小河拍脑袋，”哎呀，这个事更重要呢，”他小声说，“姐，娘子军最近要采取个行动，代表琼崖苏维埃政府，收拾一回嘉积镇的‘钱柜台’赌场妓院的那个胡小公，我早就盼着这一天。”王娟秋拍手，“太好了，杀一警百，看他们还老不老实听我们政府的，我好想参加这次的为民除害的行动。”王小河说，“胡小公这个坏蛋，不但不向我们政府缴交税金，还勾结反动民团，杀害了我方勒令他将税金送达椰子寨的交通站人员，真是罪大恶极。”“这次行动结束，撤出时，因陆路危情大，走万泉河水路，许连长说，姐，你要找一条船在嘉积镇码头搞接应。”王娟秋说，”你说清楚时间。”王小河答，“许连长说，他们行动的具体时间约好第三天的深夜，天亮前，姐姐的租船在码头等接应就行了，天亮后如不见人来，你们就可以离开，不用再等。”王娟秋开心，拉王启高的手说，“大人，我们这回有事干了，我们合计一下配合行动。”正说着，门外有人探头进来，是对面的大茶铺老板娘，她兴冲冲说道，“王峒主，‘败本娘’，又来人了，财来了！”王树花出门，见清冷的大茶铺那站一群汉人挑夫，脚下放着十多担稻米。天气炎热，他们挑米艰苦走了那么长的山路到船埠，个个大汗淋淋。边上有三个人在擦汗，站在靠近一架骄子边，似是轿夫。轿子那头一动不动站个肥头大耳的老年人，手摇一把葵扇，看样了是个领队的头儿，他可能是坐骄子过来的。王树花急步向前，看清这人是个小眼睛的老头，问道，老板从哪来？这稻米是你带来的？对方看秀面文身的王树花，咪起小眼，没说从哪来，反问，“身后那个就是王峒主开的商店吧？你是……”王树花笑答，“是的，我是王峒主内人王树花，老板辛苦了，王峒主正在那等你过去休息喝茶。”同时她对茶店内的老板娘说，“麻烦你招呼一下大家进去喝茶休息，这些挑米的兄弟不容易，给他们准备一顿饭，茶饭费用我给你结。”安排后，王树花不由分说叫众挑夫把稻米挑进她的草寮商店。那老家伙小眼睛滴溜溜转，只好一摇一摆跟着进来。老家伙抬头见峒主王启高的气势，客气了许多，他拱手自我介绍道：有礼，有礼峒主大人，我是不远的会山镇乡贤会长莫依义，今天响应母瑞山苏维埃政府的号召，向政府交公粮。早就接通知送到你王峒主大人这商店来，我的事就算完了，我和峒主可是支持红军的哦。他说着自个嘿嘿冷笑几下，王树花给他上茶。王启高朗声笑，没有让坐的意思。王树花接过话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送过去？何必交给我们代送，我们送过去可是有代价的喔。莫依义说是政府指定他送到这来的，又张大小眼看王树花，问，什么代价？王树花诓他，什么支持不支持红军，我是经商的，派我的黎族胞兄，接你挑过来的，我挑过去就白干吗？难道我们就不怕被国民党军队知道这事？这话噎得他小白眼翻几翻。王树花故加叹气，赚这个钱不容易啊，先不说无路可走，所有能进山的路都被国民党封死了，只有我们黎族人能挑担子走哪些山猪道，所以人家就把这生意交我们干呢，不信，你去走试试。乐会县会山镇离船埠这边有多半天的路程，有山区古道相通，算不上山高路远，可也是在万泉河的中上游范围内难走的通道。王树花心里好不痛快，又一个大地主向我政府低头，给我们送公粮来，她问道，会长大人，不是还有税金吗?莫会长他的脸立马黑实，拱手道，分派给我的那些税金大洋300个，太多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咯，就算我欠着红军政府的，这年头，我凑齐这十多担稻米也不容易啊。王树花心笑脸不笑，心中直骂，你这些大地主剥削我们穷苦人何时手软过，跑这来喊穷，太可笑。她不客气回道，大人可是欠着红军和苏维埃政府的账，别以为这账好欠，如果后经查实你有钱不交税，好事没做完，岂不自找麻烦？王小河插上话说，你以为政府红军的账好欠啊？总有一天会跟你们算账！莫依义小眼瞪圆，出口质问，听这话你像是红军的人了？王树花推开他说，他算什么红军的人，小河不能这么说。莫依义气哼哼，甩手中的葵扇：东西我可是送到了，我走了，后会有期。王启高看着他的背影骂道，我知道这个人，他在会山镇是个大人物，有上百亩良田，种满山的咖啡和槟榔，侵占几座山林都是他的，当什么狗屁会长，借民团势力，没少做害百姓坏事，老东西不老实，我看他不是只好鸟。王树花说，防着他就是，为免夜长梦多，大人，你看是不是尽快派工把这批稻米送去母瑞山？王启高说，好，我们送货的人刚回家，我现在就回峒里派出人。王树花把下一步行动的想法和打算给王启高说过，她说王小河，你跟着挑米的人回母瑞山去，给王团长和许连长回个信。王小河表情为难，姐，我不走了，我跟你一起干。王树花听罢脸色严肃，好小子，记着你是红军战士，不能由着你想。王小河哭相，姐，回母瑞山那边我怕，说不定哪天就得战死。原来你怕死呀？怕死你为什么要参加红军。王树花难过地摇头，咬着话说，死也要回，要不我不认你这个弟弟，你走！ 十第二天早上，王小河跟随船埠第二批送稻米的人返回母瑞山根据地。王娟秋关了商店的门，带上王启高的前妻大女儿王美山当帮手，搭乘船埠停靠待货的船，迎风顺水赶去嘉积镇。这是去执行任务，担心显眼惹人目光，她俩换下黎族女人衣服，穿上汉人妇女的黑色服装，戴斗笠掩脸，尽管脸上还存在秀面，但用毛巾包着，只留下一双眼睛，看着就像汉家女人防晒的装束。一对人上了船。上船前王娟秋的腰身衣服内捆布带子，装有购物银圆，后背藏一柄尖利猎刀。她俩出行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她这是自从离开嘉积镇的家以来，第一次返回她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所在地。上了岸，王娟秋带王美山不由自主先往家的街道方向走去，但等走到离家不远时，原家门口从里面走出几个打闹吱吱喳喳的妖娆女人，她停住脚步，回归念想，眼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的家了，这些女人可能是胡小公妓院的人住这的，她的家已被……爹娘真的死了。她突然蹲下，双手捂脸，爆出一声掩不住的哭。王美山扶起她，第一声叫她，阿妈，我们走。她们离开，王娟秋抹了把眼泪，转身去找那次万泉河坐橄榄船相识的林五壮。他留给她的地址，就是他家在嘉积镇上的街道门牌号，在老街骑楼那边。顺着门牌号找人，她熟悉这镇上的街道，不用半个小时，她便找到了林五壮的家，沿街一间二层相连的骑楼。也许双方的约念还在，各自还有挂念，林五壮正好在家。他是家中的独子，离过婚，生有五岁的男孩子。林父原先也在万泉河行船，病死。因他老母亲近来身体有病要人照顾，所以他无法出去行船。他家小男孩见俩女人走进家门，欢欢喜喜，小嘴不停地叫，拍小手，爸，爸，妈回来了，回家了。这孩子可能从出生未见过他的亲妈，叫声引出后房内的林五壮，他向她们走过来。林五壮楞在那，“你是……”王娟秋拿斗笠扇风，“林哥，还认不认得你小妹啊？”林五壮对王娟秋的印象很深，他忘不掉她，看着笑面如花的俩女人，禁不住惊喜，“对对，你是小妹，王娟秋，给你留着地址，怎么才来找我啊。”他的眼光没有离开王娟秋的黎女秀面形，似含一丝迷惑。王娟秋照实回话他，“我现在叫王树花，今后就叫我王树花。那你为什么不去船埠找我？我现在不是你的小妹，嫁人了。”林五壮还是那样子，与女人说话动不动就脸红，“原来你是黎族女人。船埠那地方行船难，我们的船近期只走过一回，我在家照看母亲的病没去上船。”王娟秋抿嘴笑，“我是黎人了。”她拉过身边的王美山，“我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家小妹王美山，不愿嫁山里，……我们黎族姑娘有哪点不比你们汉人姑娘漂亮？林哥，你说对不？”她给他投去有意味的眼神。林五壮反而不好意思用正眼看王美山了，那王美山大胆叫一声，“林哥好。”王娟秋说，“好了，我们说正事吧。你们那条橄榄船在吗？我想租它，运货回船埠码头。”林五壮说，“我是那条船的股东之一，可以的，船运货去万宁，今晚必回嘉积码头避风。”王娟秋问，“哦，有台风？”林五壮：“嗯，行船人时时看风，知道风要来的，不知风大风小而已。你租船运什么货？”王娟秋：“到时你自然知道。”又问，“你能否上街与我们一起采购货物？你妈病好些了吧，我希望你能上船，跟我们一起运货回船埠。”王美山说，林哥，要实在走不开，如你信得过我，我来顶替你照顾老母亲和孩子，让你放心行船。林五壮欢心，满嘴可以可以，他说，我母亲病好多了，老人可以带孩子。他红着脸给王美山一个会心的微笑。林五壮的男孩子跑上前拉王美山的手，吵着要跟她们一起上街。王树花蹲下，亲了孩子一嘴，说，侬乖，妈去给你找妈妈，一会儿给你带好吃的，在家跟阿婆等着啊。林五壮注意到王娟秋眼睛湿润，他好感动。她起身往后面房间走，林五壮认为她要去探视自己的母亲，他跟上说，母亲在休息呢。她犹豫一下退回说，不好意思，我想起了我母亲。她心触动，准备等会儿给老人家买点好吃的再来看她。这时，他们走出门已是下午，走在街道上，头顶的天空阴阴沉沉，阵风刮走浮云，云风飞渡，南海上形成的台风前锋已逼进嘉积镇。这是今年头回刮的台风，人们似乎已习惯它的到来，它要不来反倒觉得奇了怪。风中慢慢飘荡起雨丝，急一阵的温柔花洒，慢一阵的急燥甩打在行人身上，他们躲避雨进了一家药店，正好在那购卖一批药品，约好晚上用人力车来取货。王娟秋问林五壮，哪有卖蓑衣的，防风雨每人买一条。然后，他们沿骑楼廊道去走，即可躲风雨也可购物，寻找购买一批米、糖和盐等生活用品的商店。最让王娟秋称心的是，风雨中的街道和商店几乎没行人，他们购物行动很顺利，没有引起更多的人观注，避免惹来麻烦和危险。至此她心想事顺，心中不断升腾起为许如娘连长的祈祷：亲爱的许连长，我的大姐，上天在助力我们红军啊，台风来了，它来得多么及时，在今天的黑月里，风雨交加，你将带娘子军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嘉积镇，定能马到成功。台风，你来得更猛些吧，风雨和黑夜把敌人送进死期的麻醉，我们英勇的娘子军将在暴风雨中出击了。王娟秋时而沉浸在兴奋之中，时而也有担忧的心情。许如娘连长曾经给她说过，嘉积镇是琼北重镇，敌人在这个镇上驻守着国民党正规军装备精良的一个连，加上两个反动民团，总共二千多人。这些反动武装随时都参加围剿母瑞山革命根据地的进攻，这对娘子军这次在镇上突击行动是一个威胁。惩办钱柜台恶霸胡小公，如果让胡小公警觉，引来敌人，行动就会出现不可预见的后果。且说胡小公抗税杀害我方交通员以后，惶惶不可终日，一度加强了与反动民团的勾结，企图对抗我方对他的惩治。胡小公他的豪宅就建在临万泉河一条街的后端，前街后水，后院有自已的私家码头和船只。王树花熟悉这里，当初被逼所谓嫁给胡小公，她是如何逃离这个虎口参加红军，仍历历在目，她不再说起，让它成为了谜。黄昏时他们冒着风雨把采购到的一批药品、食盐、稻米和糖等，装上林五壮的那条回嘉积港避风的橄榄船。准备完后，王娟秋临时改变主意，让所有人在岸上下馆子好好地吃了一顿热饭，午夜时分，他们冒风雨把船悄悄开去胡小公私家码头的河面上待命。台风前半夜越刮越猛，但风大雨水少，宽大的河面反而显得上游洪水冲来前的风平浪静。黎明前，忽然隐约听见胡小公豪宅方向风吹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随着他家一条守夜狼狗的狂吠，可见那些房子的部分灯火亮堂起。这是娘子军已开始行动的准确信号。王娟秋立即叫林五壮放下橄榄船的小艇，划去胡小公的后院小码头。她带林五壮直扑码头后小门，拔出随身带的黎人尖刀，撬开门闩，消失在后院里。这次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下半夜风势已是强驽之未，天亮前万般喘息，呼呼的刮阵风，河岸伸往河里伏倒的几棵椰树，几阵风吹过，偶然掉下的椰果、叶杆，一时砸破河面的沉静，躲栖于树上的鹭鸟惊叫飞窜。黑暗的天上乱云匆匆忙忙逃逸，装腔作势的大小风并未减少雨水的飘洒，它扫过这里天地的淫威已不在。受一夜台风肆虐的人们盼望天亮。此刻化装成农妇分散进入嘉积镇的十多名娘子军，她们形同夜里穿云破雾的雨燕，陆续集结到胡小公的豪宅前潜伏。娘子军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配备不同的长短枪和大刀。许如娘下达行动令，一战士一跃而上，首先把大门外站岗瞌睡的一家丁撂倒。众女战士涌入大门，大院内守夜狼狗吠声狂暴，冲上的战士手举刀落，狗声哀嚎，片刻即归于平静。风吹草动，胡小公主人屋内并未亮灯，门外已被娘子军包围。倒是大管家和两家丁紧急提着灯笼，出门走院子巡查动静。他们马上被娘子军一个个拿下，大管家瑟瑟发抖，许如娘令他，叫起你的东家胡小公。大管家跪下答，东家不在，他跟镇上民团当官的在钱柜台喝酒一夜未归。娘子军几个战士持枪跨进胡小公的卧室，黑灯瞎火，空无一人，其他人展开全院子搜查，亦无结果。许如娘坚信她几天来掌握的情报是准确的，胡小公是如何逃掉的？胡小公只生一女，已嫁出。他早就与大老婆分房睡觉，两战士从东屋查出他的大老婆和佣人，人们叫她黄脸婆的老婆娘，押着她走去厅堂。这老太婆骂骂咧咧，撒泼摔东西，大骂娘子军是穷女鬼打劫。难道是事先的侦探有误？许如娘再次命令管家，你把所有人叫来厅堂，我有话要说。那厅堂立刻灯火明亮，陆续被叫醒的人站好一堆，七八个大人小孩，他们睡眼惺松无精打采，有的小孩子吓得直哭。这都是些为胡小公打长短工的人。几个家丁和管家则另站一边。许如娘说，乡亲们，我们是琼崖工农红军的红色娘子军，今晚是来找大恶霸胡小公算账的。你们别害怕，有谁知道现在胡小公在哪？话音落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连中间哭闹的小孩子被母亲制止，没了哓哓声。男长工擦眼屎，结结巴巴说，女官，就是知道也不敢说呢，我们要打工吃饭，放我们了吧。许如娘立刻意识到她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场合问话多有不妥，也不会问出她想要的结果，她这是犯急燥了，不能让乡亲们跟着事后受罪。她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厅堂里只剩下大管家、几个垂头丧气的家丁和胡小公的老婆娘。有的缩头缩脑，老板娘凶神冷眼，一屁股占坐上太师椅，嘴里的话喋喋不休，你们凭啥抓人啊？穷娘们瞎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抓胡小公，哼，找死你们……。许如娘看她人老了，区别对待，令其住嘴，再吵给你这张臭嘴堵上。一战土找条抹桌布，欲堵其嘴，老婆娘的脸由黄变灰，不敢再吭声。许如娘对那战士说，赶她回去。她被人推走，出厅堂门又开始有骂声，那战士用抹桌布晃她嘴边，她终于撞撞跌跌滚了。许如娘回过一双凌厉的眼神，盯上大管家恭敬喏喏的脸：“你是管家是吧，你愿不愿说实话？”“刚才都说了，胡老板昨夜喝酒未归呀。”“台风天，我知道他昨晚没去喝酒，如何逃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如何走的。”“可笑，你为什么编谎话？”“唔……女长官，我也是给人家当差的，不好做人哪。”“好吧，再问你，据我所知，胡小公最近想搞自己的武装，去海口市买了一批枪支弹药，放哪去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知道，都给了民团，那是民团当官的叫买的。”“又在说假话，你不老实啊。”话没问完，厅堂大门口呼呼闯进一股子生猛的穿堂风，引动厅堂顶南洋进口的牛角大挂灯簌簌抖动，光影越发晃闪闪。忽然间，几个女战士押着个穿睡衣的老头进门。身后有人用力一推搡，那老头踉踉跄跄差些跌在许如娘跟前，他浑身已被雨水淋湿，鬼头巴脑地抹一把眼睛，站稳了脚跟。许如娘心惊不已，她不认得眼前这老头，确看清了那个用力一推那老头的女人，那就是她的战士王娟秋，她认下的妹妹，没想到这里就相见了。王娟秋朝她怀里直扑，叫声“姐……”，便若无旁人，激动着泣不成声。她板起王娟秋挂泪的脸，仔细端详，秀面文身呀，做得漂亮，我的好妹妹，吃苦奉献，老多了，心痛所至，她爱抚地帮她抹去泪痕，问，你不是在船上等吗，怎么来的？王娟秋破涕为笑，横一眼那个站在一边浑身湿透的老头说，他就是胡小公，想逃被我抓个正着。胡小公落水狗模样，连着打几个着凉的喷嚏，他哀求道，让我去换身干衣服吧，愿打愿剐随你们。王娟秋怒视他，许如娘正言道：“胡小公，没想到我们在你家中见面吧？我正告你，有罪是逃不掉的，”她转身对两战士说，“你们带他去换衣服，胆敢耍花招当场击毙。”胡小公点头哈腰说，“不敢不敢，能往哪跑，就在这换上。”他手指他的大管家，“你站着什么，快去把我衣服拿来。”许如娘怕有闪失，给战士使眼色，让跟着胡小公的管家去拿衣服。今晚，王娟秋是如何抓到逃跑胡小公的，由于时间紧，那场合不便多说，王娟秋在这次任务完成后，即将与许如娘分手了，她才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胡小公自从带领反动民团的人，杀害了我方椰子寨交通员，他知道，他的好日子过完了，不知哪天，母瑞山红军那边的人定会找他算账的。他成了惊弓之鸟。这晚间，娘子军的人冲进他家，他宅前房后专门养的守夜狼狗的狂吠叫醒了他，翻身下床察看窗外，发现了危情。他屁滚屁流立即移开床下机关，从暗道潜逃。这个暗道通往他家后院的私人码头，他在暗道里苍皇逃命，连滚带爬摸索半天才到达后院的出口，等他爬出来，准备打开后院小门划船逃走，手刚伸向小门，其后背就被一把尖刀顶着了，他感觉到那刀透心凉的直指他的后心窝。王娟秋厉声：“我就知道你打算从这逃掉，把手举起来。”林五壮迅速夺去他手上举起的手枪。胡小公头皮发麻，心惊肉跳，但听着有所熟悉的声音，转头发现他身后有两个人，逼出了冷汗，最怕那一刀捅下去。他抖音抖调道，我知道你是谁，别动刀，我们可以谈一谈吗。仇人相遇分外眼红。王娟秋终究克制住满腔的怒火，还是忍不住踹了胡小公一脚，“滚，你死期不远了。”他俩和赶过来的几个娘子军战士将胡小公押去厅堂。 厅堂里胡小公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精气上头，气焰回升，他高起声音：“我知道你们会来，我们搞个交易，你们不杀我，我缴交上你们苏维埃政府的税金和公粮——1200块大洋，十五担大米。”许如娘冷笑，心想先打掉他的气焰，“胡小公，这是能作交易的吗？杀人偿命，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恨。”双方沉默，对视，王娟秋和许如娘眼睛有火在烧烤，众战士手中的刀枪紧攥，气氛形成个气球，在胡小公那首先破开，他跟着泄气，说，“我原不想杀你们的交通员，但他威胁我，说不缴交公粮和税，要叫红军来收拾我。”一句一叹装出后悔的口气，“我悔不该一气之下叫人杀了他啊，我该千刀万剐，该死一千回。”他甚至扯出哭腔，你们不放我一条活路，把我杀了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许如娘看他装哭无泪的样子，还跟着玩狡猾，她拍桌子，给他再下个狠的，“你死到临头不悔改，罪有应得，来人，把他拉出去砍掉，扔河里喂鱼。”死人方式也许砍头比枪毙可怕，毙掉的枪响可能会惊动镇上的敌人。几个战士上前，拿绳就捆他，推着他出去砍头。胡小公这回双腿软了，但仍顽固不肯跪下，嘴硬说，女长官，你们红军真的很需要我的一样东西，枪……我买了枪知道吗？我们是同乡人，不杀我那些枪就交给你们，交给你们再杀了我也不迟啊。他打如意盘算，他怕死。 十一胡小公招了，带上娘子军，在他院子一处的地下秘密地窟，取出枪支二十支，子弹十多箱，加上他补交上的1200个大洋和十多担稻谷等物质，为安全运走起见，陆路不好走，危险，娘子军连夜将这些货物，装上等在码头接应的橄榄船，让王娟秋走水路运回船埠。许如娘带娘子军则从原路撤回母瑞山，到了分别的时间，王娟秋在船码头与许如娘挥泪相别。她告知她是如何抓住潜逃的胡小公，她当年也是由此后门，在好人相帮下逃离胡小公魔掌的，她问许如娘，姐，我何时能归队，我好想和你一起走。许如娘搂住她说，先不这么想，这船货一定要安全运到母瑞山，我为你向王团长请功，记着了？姐爱你，姐总有一天去接回你归队。她忍着泪水，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交给许如娘说，我差点忘了，这支枪是从胡小公手中缴获的，归公吧，山里的姐妹们更需要它。许如娘说，是该归公，好枪啊，但你这边危险不小，我批准你带上它。王娟秋接过枪问，姐，为什么不杀胡小公，他是个大祸害。许如娘回道，他有血债，迟早要算这笔帐，他愿将功赎罪，先留着他有用，这回谅他也不敢再跟我们作对。天亮了，台风走远。早上的太阳钻出流动的灰云彩，万泉河却无法恢复它往日的优雅美丽，河水变得十分混浊，随处划出险恶的大小漩涡，匆来急去，眼看水偷偷摸摸升涨、扩散，河面不时流过大片的残枝败草，河岸景观台风劫后落寂萧条，俩只翠鸟逃也似的掠过水面。王娟秋载货的橄榄船赶早顺风扯帆，船虽走逆水而上，但借河的水涨风足，总算是快的了。前面船经椰子寨和石壁码头只作稍息停留，补些货物，急行慢走，这阵子不知不觉已接近中午，宽阔的那部分河流已船过三分之二。河的两岸景观由原先的椰林果木以及农田水草滩为主，开始过渡到河道曲折近渐收小，河湾险滩增多，起伏的丘陵，走势向峻岭丛山，岸上雨林履盖，植被茂密。夏未的太阳依然光芒炫目，河水在无风的间隙里，炎炎烈气悬浮于可见的眼前，凉意被蒸腾的热浪波波吞噬，山水雨林于日浴中昏昏欲睡。船已开进湾区相连的河道，没有明显感觉，船开过河的第一道石壁湾，接着艉溪湾和雷公湾两个湾很容易就过去了。那个叫蝉鸣晕头湾的紧跟着就是下一个河湾，它极富个性的热带河流的地形地貌，像一道醒目的热带风景提示过往船只对它加于关注。蝉鸣晕头湾，许多行船人顾名思义，并不把它当回事，认为传说中讲得那么传奇，那么可怕，哪有那回事啊。经过那个湾，不就是两岸景观有点特色而已，湾是连环湾，两湾之间由弯曲河道相连，每个河湾面积只有十多亩鱼塘那么大，一丛丛竹刺丛蓬（竹丛头）长得有一层楼那么高，竹杆枝叶密密麻麻弯弯曲曲长满竹刺，像一个个高大绿色的圆球，或蹲或膨胀倒伏于河床，侵占河面，围墙般把河道和水湾团团围着，火热的夏天船经过密不透风的竹刺丛蓬此地河段，如穿越闷热房子般的难受天地。听传说，这时如果恰巧碰上那十多年一遇的蝉鸣，所在船只和人的命运就难说了。没有多少人经历过这样的事，十多年一遇的蝉鸣就如天方夜谭。王娟秋的船加快进入蝉鸣晕头湾，船上六个人，有王娟秋和王美山，驶船的林五壮和郑老爹，以及原来的一老一中年俩船工。晌午该吃饭了，王美山拿出四个在镇上购买的饭“笠”，一种琼崖地区当干粮的用路兜刺叶包扎的大米团，对烈日下悠闲慵懒的大伙们招呼道，吃饭咯，吃饭咯。每个笠切开成四块，大家纷纷就着船上带的生水，大口大口开吃。王娟秋先拿一块给郑老爹，你老先吃。郑老爹无意吃饭，他不时四处张望，问道，你没听到前面什么声音吗？王娟秋摇头。郑老爹面如土色说，我二十年前就随父行船，在这地方听见这个声音后，所有人变得迷糊，那次船进来就迷了路，竟然找不到出湾口。这样奇怪的事不寻常出现了，郑老爹记忆犹新，心有余悸。船进湾，整个湾迸响起蝉声，几乎是烈日炎炎之下笼罩着整个河湾。蝉鸣嘤嘤，竞相鼓噪淹没一切空间，那一涛涛铺天盖地汹湧而出的蝉鸣，却不见蝉攀伏何处，太神秘了。蝉声嘶力竭发出又尖又高声音是持续的尖厉鸣响，无比浩繁聒噪，又像锯划金属的滚动刺耳，爆破式钻入人的大脑神经，让人在酷热沉闷中无意识，渐渐知觉迟纯迷糊、麻木和幻觉出现，昏昏欲睡。今天中午，蝉鸣晕头湾十多年一遇的现实果然不期而出现。船上的人吃过午饭，人被这密集声音包裹刺激，犹疑安眠曲，反而更加困顿无精无神，有的人还迷糊睡去了。郑老爹大喊，所有人快点把耳朵堵上，把船开出这个湾。“呯”，在众人懒洋洋寻找何物堵耳朵时，一声枪响打通了所有人的耳膜，拉紧所有人的神经。一条刚闯进蝉鸣湾口的橄榄船上，有人朝王娟秋的船招手大呼小叫，停船！停船！我们是官家检查船。王娟秋马上料到，该来的终于来了，这条船肯定暗中尾随追赶她的船已多时。两船此时相距不过几百米。王娟秋的船正缓慢驶离连环湾的第一个湾，回头看不清对方的人脸，只见那船上都是人，枪口林立，并听出那是胡小公大管家的声音，可能是胡小公派民团的人追上来了，胡小公也一定在这船上。她意识到情况有变，掏出手枪向对方开了一枪鸣示，让对方明白，我们也有枪，不许靠近！她的这一枪把追赶者吓住，郑老爹叫船工加撑篙，快船驶入两湾相连的弯曲短河道。对方的那条船稍加慢下来，露出真面目，狂妄喊喊杀杀……你们听清了，快停下来，把我们的枪和钱银还回来，不然，杀完你这些红色女鬼。喊完了，一排枪响就朝王娟秋快要消失的船尾打过去。枪响如火爆的鞭炮，震得四周的大蝉鸣全哑了声。追船也加了撑篙，狂追上去。但追船一进河道，却不见被追船的影子，于是追船上的人大呼小叫……逃是逃不掉的，逃哪去了？台风带来雨水，上游的洪水前锋刚到达蝉鸣晕头湾，水位上涨，靠岸的竹刺丛蓬被水淹过半，为河上船只行驶提供了隐蔽视线。王娟秋的船出河道，进入上个连环湾，她想，敌强我弱，老是这么被尾追危险重重，要想办法甩掉敌人。她让郑老爹把船开去一处竹刺丛蓬躲藏守候，同时询问船上有谁会打枪，回答，没有一个人。船仓中有娘子军收缴胡小公的一批枪支弹药，她取出一支枪交给林五壮，拿着，我教你如何打枪，不许浪费子弹。她准备走一招险棋。后面胡小公的尾追船，跟丢了前面被追击的王娟秋的船，这阵只顾往前猛扑上来。他的船追近那竹刺丛蓬五十米的地方时，突然，啪，啪，响起两枪。不见人影，不知响枪从何而来。一枪射击胡小公船上撑篙的，一枪打船上挂帆缆绳，撑篙的一人被击中倒下，挂帆缆绳被打烂，王娟秋的第二枪再紧跟补上，又是啪的一枪 ——缆绳断了，船帆滑落。这动静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完成。胡小公船上的人顿时吓懵，他如梦初醒，嘎嘣跺脚，妈的，快给我打，他们就躲在竹刺后面。他船里的十多支枪立即朝那乱打，响成一片，水花四溅，硝烟浮飘，洞穿的竹刺丛蓬烂枝枯叶和死蝉撒向水中，成片大蝉叽叽叫，滋溜滋溜飞离。王娟秋的船像一支离弦的箭，射离现场。船由原来两人撑篙变成四个人撑篙一齐用力行驶，船帆船体免不了被打穿好些个洞。船刚驶离竹刺丛蓬，又完全暴露在对方射击范围，再次遭受对方的打击。胡小公的船虽被打掉了帆和一个撑篙的团丁，失去大部分动力，但他仍然指着前面王娟秋的船号喊……打船，打沉它，打沉有奖！追！“呯呯呯”，那边的枪响不断，王娟秋船上一撑篙船工，这时被击中倒地身亡。她和林五壮举枪还击，但已无心恋战。她冒死亲自顶上撑篙位，林五壮换下撑篙的王美山，船因此快速驶离不受影响，枪弹呼激啾啾，惊心动魄，不少子弹嘣嘣再次击中船体的木板，打穿帆布。对方不时发出狂笑，咒骂。王美山发现，船体被枪击中的地方，有的开始灌进水了。她下船仓找到条唯一的毯子，堵上那个相对大的口子，一边拿盆舀水往船外倒。其它漏水小的口子则找不到东西来堵。正为难时，郑老爹等男人脱下衣服，光了膀子，交给她拿去堵口子。这时的王美山浑身湿透，单衣贴着她丰满白嫩的肌肤和坚挺的乳房。她干脆脱下自己黑色外衣，堵上船体的最后一个口子。当王美山祼着秀面文身的上身出现在船上时，所有人的目光刹时齐凝视。王娟秋微微挪眼，随即撂出一句，有什么好看的，用心干活！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轮到她裸露上身，那也是秀面文身的玉体。她把她的衣服丢给王美山，美山，你穿上衣服，免着凉。其实哪来凉啊，保不晒脱皮就好了呢。王美山不顾一切脱衣堵船的举动使她感动。王娟秋停下手中的撑篙，看身边那具浑身血污的尸体，心头百样滋味，悲从中来，说道，你们男人全脱了。话音落进水风中，四周静寂若空。“给我快脱！”她像下了命令，把船上在嘉积镇上买的蓑衣丢给他们。有道是万泉河上五尺男儿驾船，大热天的白天黑夜有脱光赤条条的习惯，不过更多时那是面对青山绿水，这会儿却还要面对两个女人……光膀子只剩下裤子的三个男人停下手中的篙，或转身脱光，或直面女人脱光将裤子丢给王娟秋。他们压根儿就没穿内裤衩。男人脱光后，就重新披上蓑衣。她连看都不看这些脱光的男人，收起裤子，抽出裤腰绳子，下去船仓，拉出那条堵大漏口的毯子，换上男人的裤子来堵上那个大口子。她拿那条毯子和男人裤腰带子，把那具尸体包裹严实，自个将他移到船头，郑重摆好。郑老爹投过疑问的眼光，想问，万泉河有水漂丢弃女婴的封建习俗，难不成你想水葬他？林五壮说，船体现在渗水厉害，为减轻船的重量，不如让他回归万泉河吧。王娟秋倏生惆怅，说道，屁话，我们一定要送他回家，交给他的亲人，要记着这个帐。太阳西斜，渐西斜，斜挂西天像个风火轮。王娟秋这条船带着累累伤痕、人困马乏，沿狭窄河道前行的速度缓慢行驶。赤热阳光涂抹着所有人，船上王娟秋她的衣服给了王美山，她裸露着文身的乳房和裸披蓑衣的男人，全部涂上金灿灿色彩。船上这群人组成的英雄雕塑，就这么恒久屹立在万泉河的山水云林之间，风声水声山色无不为之静默致敬。王娟秋预料，后面的胡小公那条船，一定还会紧接追杀上来。但她不心慌了，她在离开船埠去嘉积镇执行任务前，曾经跟她的王启高峒主商量，作出万一情况有变的应对准备。双方约好，不管有没有这个万一存在，这个预前准备的措施，都在指定的合适地点和时间先行布下阵列，秘密进行。 十二胡小公的那条船，凭借着他有十多个人和同样多条枪支武装的优势，第一次经王娟秋在蝉鸣晕头湾挫败后，是绝对不甘心的，他重新追杀上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快。王娟秋受伤的船速明显变慢，船体漏水增多，王美山蹲着专门拿盆倾倒船仓的进水。船吃水以上的船舷体被胡小公枪击得千疮百孔，船帆破损。“他们来了，”林五壮远远地看到胡小公的船追上来，他问王娟秋怎么办。所有人开始紧张，都看着王娟秋。船这时驶入万泉河有名的水蛇大潭，一阵过山风和着水面扑来的浪头，荡起船头，河上游冲下最后一波的洪水也到达了这里。郑老爹双脚钉稳船板，脱口就说，蛇大潭到了，注意行船，避开前面那块鬼石。他说的鬼石，就是沉埋在大潭一边河道上的嶙峋怪石，平时若隐若现于水面，熟悉水道来往船只会避开行走。眼前的黄浊洪水早就淹没了鬼石的位置，没了往日风和日丽清澈河水的能见度，不注意的船只很容易一头撞上，造成沉船事故。王娟秋指大潭岸边对郑老爹说，我们不必往前走了，你先把船帆降下，船藏进潭边倒伏的树林里，人员撤到岸上。她站稳船头，双手“啪、啪、啪”三下强劲击掌，双手圆筒声：喂、喂、喂？当时只听见无风的潭内洄游声音。这个万泉河流经的水蛇大潭就是王娟秋和峒主王启高约定今天，万一情况出现的接应地点。大潭岸上雨林里很快传出人扮的斑鸠鸟的叫声。这是双方约定的联系暗号。王娟秋带领上岸人员往回声的方向赶去，那情形就如一群野体的男女古人，钻行于河潭谷地茂密的雨林。王启高对王娟秋的联系暗号作回应，在一棵高山榕下，他张开双臂迎接王娟秋，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穿上。王美山撒娇说，爹爹，你怎么才来呢，要不是娟秋妈胆大艺高，我们都被敌人打死了。王启高搂过女儿，别怕，爹来收拾他们。他看后面穿着蓑衣的林五壮等人，转而轻松说，大家都别紧张，今天我们就把来犯的敌人干掉。话说这水蛇大潭，是万泉河上游多个河湾险滩中唯一叫大潭的险恶水域，平日里大潭水面覆盖一层蓬蓬勃勃生长的深绿水浮莲，水下淤泥深不见底，鬼石泉眼密布，鱼虾丰富，扬名内外的万泉河金鲤鱼和大斑鳖，据说产自此潭。水蛇多也让这潭因此得名。水浮莲入春夏开满白紫色的蕾蕾花朵，潭面一派阴媚妖冶之气，有的地方上翻气泡，散发微腐气。黄昏来临，长腿的苍鹭和矶橘等水鸟觅食于莲叶间，紫水鸡和苦乐鸟藏在其中，不时发出“咯咯咯……苦哇苦哇的叫春，水浮莲上空飘浮团团蜉蝣，雨林蟒蛇大水蚺钻出莲花丛，探头吐信子，浮游摆动足足有十米那么长、人大腿那么粗蛇身，森然之态，吓到躺莲花上晒太阳的一只斑鳖扑嗵潜入水逃命。惊跑的几条蕊蕊花斑水蛇穿过河道，遁入河岸滩洼水草窝。传说中，这个蛇大潭的水蚺，曾经在此绞杀生吞过船撞鬼石掉进河中的船工。经这场台风，上游森林的条条大小溪水涌进万泉河形成洪水，引起河水暴涨，两岸原始雨林树木不少被洪水冲击和刮倒，水蛇大潭里满潭的水浮莲被滚滚黄涛卷走大半，大潭周边的岸滩石墩水淹水潦，大树倒伏水中，有的被激流冲走。混浊的水，烈日下滚动窝窝圈，土灰气郁郁蒸蒸，其中一棵油丹大树连根倒在㳀水中，露出过半的张牙舞爪枝条枝蔓枝叶，秀气圆锥形排列的花枝条上，勾挂一只四肢张开的黑冠长臂猿。死猿阴森而腥臭，红头苍蝇嘤嘤嗡落满它溃烂的头部，遽然飞飘出的一只金蓝色的翠鸟，孤伶伶站定旁枝杈，诡异地前拱后仰磕头，发出不曾听过的几串哀鸣，四周便沉浸在死气沉沉之中了。胡小公的船闯进水蛇大潭，看着被他追杀的船已失踪，河道西边一轮火球悬吊，载浮载沉之间，映照浑黄的河水如滩泥污血，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忧心忡忡想，太阳一下山，怕是找不着他们了。大管家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老板，黑天里如遭遇伏击凶多吉少，不如回撤为好，另做打算。胡小公想起自己的那批花大价钱购卖的枪支弹药、1200百大洋，还有十多担稻谷等粮油，被娘子军没收装上王娟秋的船运走，他自己差点也被处死，恨得怒火中烧，——都把他们追杀成那样了，怎能就此放弃？他回头脚绊着血污流淌的那个受重伤的团丁身体，团丁已奄奄一息，太煞气了，他令人抬到船沿，一二三就丢进河道中去。那些船上的团丁目睹此事，背脊发凉，不管死活，就怕这扔下去的下场。胡小公急噪喊道，给我快追。河水急流，丢进水中的尸体不带扑嗵声响，连水花都没多少立即沉没。紧接着水下轰隆一下震动，把所有人震得脚跟浮动——船底这下撞上了鬼石，还卡在原地中不动了。船上所有人屏住呼吸，大管家脸带哭相，……完了，怕鬼撞鬼，如何是好。胡小公暴跳如雷：饭桶——你们这是故意不想追了是不是？天不助我啊，妈的，快给老子下水去查一查，推船……叫谁下水呢，谁敢下水，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下去万一被水卷走……，哇操，船撞鬼进水了，进水了……快给我堵上……拿什么堵船……这船人陷入团团转的慌张，人人自危，争吵不休。此时，靠近水蛇大潭入口方向，与胡小公卡住的船只有几十米距离的那棵古老大榕上，突如其来地“啪”的响了一枪。王娟秋开这一枪，准确打中船上一个拼力撑船家伙，那人带长枪一头栽倒奔流的河中，河面涌动一泡血沫。众团丁吓坏了，躲的躲，东张西望，拿枪不知往哪射击。胡小公踢身边的大管家，怕什么？他们原来逃那了，瞎眼了吗？枪是从那打过来的，他们就躲在那棵大榕树上，给我往上面打，——打他妈的鸟，哈哈。众团丁就是看不见树上有什么人，胡乱朝树上啪啪啪一通射击，放空枪打得榕叶纷纷飘洒，哪见个人影。大榕树上确实藏着王启高、王娟秋、林五壮三个带枪的人，其他人则藏身树下的林子里等待时机歼敌。榕树气根密麻如网须，粗枝细杈伸展四方，凌空低矮飞架，罩着河潭边的一方天地，人在树上腾挪移动如猿猴般灵活。三人居高临下，隐蔽树的枝干后面，指挥着眼前的围歼战。王娟秋首开一枪，打死一个敌人，宣告双方在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胡小公叫喊一通射击后，他从躲避的船舷边慢慢伸出个头观看动静，刚一伸头，啪的又一枪，从他的耳边擦过，吓得他和众团丁纷纷缩挤进船仓，有的把枪举过头顶，朝榕树方向乱放枪。大管家埋头船仓的底部，吓得尿湿裤子，他找着一个脏麻袋，抖手抖脚拿去堵撞船的破损口。他不停地提醒胡小公，快点想办法逃离船，上岸才是上策。胡小公心跳不已，这般下去，船也动不了，岂不成了别人的活靶子，等着挨打死完。他脚踹旁边的团丁，你两人快把小艇放下，登岸抢滩守着，所有人给我上岸，杀他个干净！俩团丁战战兢兢，慌里慌张放下小艇，上去俩人，小艇划向岸边。林五壮在树上举枪准备射击小艇上的人，王娟秋用手势制止他。她的意思是让敌人更近伏击圈。王启高这时发出一声长臂猿的清脆高吭，埋伏在河岸蒿草中的一条独木舟，斜刺冲出，划舟的是黎族武士，身挎土铳和弓箭，只见他搭弓瞄准艇上的人，刷地一箭射中艇上的一人，那人应声倒进河中。在艇上的那个团丁，连忙抬枪还击那个独木舟射箭的武士，由于紧张手抖，那么近竟然打歪了。武士沉着再次举起手中已装弹药的土铳，随手就是百发百中的打猎本领，击发——“嗞嗞呯嗵”响枪，散弹打烂了团丁的脸面，那人倒小艇下鬼哭狼嚎，滚入河中。躲避船上的胡小公探头见状，指着嘶喊道，打，打死他！未及船上团丁开枪，独木舟的那黎族武士往下躺身，侧翻木舟底朝天，人下水了，藏于舟中，翻舟仍在向船前移动。藏身树上的王启高看得清楚，举目树林上空，盘旋一对灰色林鹰，认定出击时机业已成熟，他学着高空林鹰的唳——唳——唳三声长鸣叫，发出全面攻击的信号。收到这个出击的命令，埋伏于水蛇潭周边和河道两岸的黎族武士的独木舟，或从河潭密密匝匝的芦苇草丛，或在峭拔山岩树伸伏水中的葱郁掩映之下，或于岸边的洼地灌木丛中推舟入水，或出自礁岵涧流和沟溪，驾舟突然冲出来了。他们人舟溶为一体，从四面八方劈波斩水，无声无息，二十多条独木舟奋勇扑向卡在河道中的胡小公的船，像群狼围攻猎物，顷刻间，就把那船包围严实。几乎没等胡小公等人的准备反击，他的人大多还在躲避船中，船周边已全是独木舟上的武装人员，一溜圈围着，近距离有的举步枪、土铳对准船，有的拉满箭弦弓随时待发箭，挎箭的后背娄里插满的是，已浸泡过“见血封喉”毒汁的箭簇。恐慌氛围陡然升级，某团丁不甘束手就擒，他们船上尚有八条枪和九个人，谁怕你这些蛮人黎头。他把头悄然露出船舷，偷看船外的情况，缩身回暗地拉枪栓上膛，猛地站起，朝船边独木舟的武士开枪。先后像是同时响起的两枪一声，“呯、呯、嗖”，—— 向武士开枪的团丁，武士也向他开了枪，双方同时倒下，不过团丁的额头上同时多挨了一箭，那箭是另条独木舟上的人准时发射的。他的死状面部狰狞。负责护守胡小公身边的团丁，他是个唯一不怕死的人，身配长短枪，冷不丁站直，转身突然拔手枪，甩枪就是一棱子，打翻船下独木舟上的一个武士。但他的后脑勺，被“嗖”的一箭射穿，箭头从嘴里露出，未见一滴血流，人仰直挺挺嗵的一声倒下。船下独木舟上的人发出咆哮，似万泉河台风呼呼啸啸的水声风声。“投降不杀！”胡小公蹲着，脸上满是汗水，目光颓然，他看到，此时如果谁敢在船舷冒头，必死无疑，船中所有人都被压制住了，抵抗下去死路一条。大管家唉叹，我们没招了。大势已去，胡小公在船里喊道，“我们输了，你们说，怎么办？”“缴枪不杀。” 船下有人大吼。有的不敢站直把枪伸出船舷，让船下的人接住，有的索性把枪支弹药丢水里，船上混乱一团。“你们全部下水，一起推船。”船下有人命令道。船上只剩胡小公、大管家和一个大呼小叫不懂游水的团丁，船体重量轻了，那些下水的团丁，与独木舟的人一齐在水下发力，卡船体松动了，滑出鬼石，向大榕树方向的水面推进。大榕树下站着王启高、王娟秋、林五壮和王美山等人。所有独木舟上的黎族武士上岸完毕，整装例队，投降的团丁垂头挤堆站旁边，在一支武士枪口的引领下，胡小公、大管家从自己靠岸的船上下来，胡小公挺直腰，疾步到王启高和王娟秋面前。“是我命令他们主动放下枪的，我不该死吧？”胡小公自始不愿说出投降二字，尚存一丝求生欲望。王娟秋冷冷笑，慢语慢音道：“这么快来说‘生死’，有点急了吧?”她顿了顿，“所有人可以不死，你早就该死了，而且必须让你死得难看！”瞪眼口气坚决，“别浪费子弹，来人，拉去万箭穿心！” 两人上去拉胡小公，一排武士排开，胡小公被拉去站在蛇潭水边，惊恐未定，面对带着毒汁的第一箭飞来。飞旋，飞旋的箭，嗖的射中他的眼眶。第二箭紧跟上，眨眼间“扑”的一下射进他的心窝。在他僵硬倒下之前，接二连三的箭箭穿心。他倒下挣扎着，在离他不远处的水浮莲上，那条传说吃人的大水蚺吐信子，可能嗅到了血腥味，扬头缓缓蠕动黑棕色的皮鳞粗身向他游过来……大管家跪地不起，他没有求饶，王娟秋狠狠地说，你也想死吗？你原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暂时饶你不死，把那些人带回去吧，今后不许再做坏人。林五壮见机跑上前扒下三个团丁的衣裤，他和郑老爹等人脱下挡体披着的蓑衣，躲避树头后换上衣服。王美山吃吃调皮抿嘴笑，她腻在他身边，追着看林五壮穿衣服，说，你不穿衣服更好看，我喜欢看你健壮的肌肉。林五壮刷地红脸，穿衣裤动作反而扭扭捏捏。郑老爹收起脸说，大姑娘不正经，想看男人的脱光不害躁，船上还没看够是不?你想要他哪地方吧？哈哈。王美山伸舌做鬼脸给郑老爹看，说，我们黎族女人就是这样，敢想就爱，我喜欢看林哥嘛！几句话又把大家伙带入胜利的喜悦之中。大管家慌忙招呼投降的团丁，一溜烟跑上他们的泊船，咋咋呼呼开船走咯。那船扬起个破帆，不过这回是顺风顺水，用不了多久就可能顺河流返回嘉积镇。王娟秋的宽大善良、手下留情不杀投降的这个胡小公的大管家，也许正如许如娘连长那次不杀胡小公一样，留下了一定的敌情隐患。她想到了这点，但她宁愿担这个风险而不想杀死更多的人。很难说大管家不会给敌人以通报，或带敌人杀来船埠这里。王启高叫人清点人数和缴获的武器，长枪七支，短枪两支，还有不少弹药。王娟秋说，这些枪弹就一起送给红军，大人，你看行不？王启高朗声地，你说行就行。他眯眼略加看了看流动的河面，脸色肃穆说，依我看，刚才那些掉河里的枪至少还有三四支，也死了几个人，这些枪就当作奖赏给我们下去打捞尸体和枪支的人吧。我想留下我的这批人，他们个个水性过人，天亮再行打捞一事。 王娟秋看天色太晚了，心情沉重，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唉——有的尸体怕是被水流带走了，不管是谁，我们都祝他们一路走好！——让我们鸣枪为他们送一程。为节约子弹，王启高和王娟秋召集所有人站好，默哀中只朝天上打了两枪，静寂的河谷深潭不知为何传来那么大的清脆回响，深山那边的过山风能听着呜呜地吹动，如哭似泣。夕阳落红斑斑而逝。暮色苍茫，万泉河阴沉浓厚的苍穹中依稀可见一群黑压压的夜鹭飞翔过来，群体发出呱——呱——呱叫魂般的鸣叫，凄孤而深苦，若隐若现飘荡的雨林山河蓦然陷入神秘莫测的沉沉黑夜里。王启高和王娟秋等人随行的那条装运货物的橄榄船，在深夜里终于驶进船埠码头。 十三月亮西沉，月光不亮，星隐月光淡灭，天快亮了。原有船上的人下船后立即开始搬运货物，王娟秋让王启高先回岸上的草寮商铺体息养好精神。王启高说，待天大亮，他才负责将船上货物护运进母瑞山，亲手交给王团长。王娟秋认为最快也只能是这样行动了，但心存不踏实，她灵机一变说，所有货物搬去岸上的万泉峒主庙存放，不能放在草寮商铺，以防不测。这个周全考虑和谨慎实在是必要之举，事后证明她做对了。她和王美山各自带头挑起一对担子，王娟秋担子里一边挑的是胡小公上缴的那1200个大洋，一边是满筐的稻谷，王美山挑的是一担稻谷。这些对红军来说，都是来之不易非常重要的财物。满满当当的担子压弯了肩上的扁担，却压不弯她俩的脊背。林五壮和郑老爹以及那个船工，分别肩扛手提搬运那批又沉又重的枪支弹药，不敢亮灯，摸黑走上码头台阶，悄悄去到近岸边的万泉峒主庙。此庙香火不断。进庙众人匆匆放下货物，一齐跪下。王娟秋点燃香炷，口中念念叨叨，三躬三拜。完毕起身，她指挥大家将那些货物藏进万泉峒主神殿下面的地窖中。这个地窖是王启高告知过她的，没人知道。他们就这样在庙和埠船码头之间来来回回走，大汗淋淋、气喘吁吁搬运，天亮时，把所有船上的货物藏好了，并在地窖上面严实盖上一层杂乱的柴火。王娟秋额头汗水滚滴，她上身还穿着王启高的衣服，随手拿衣袖抹下汗，完了前去拉来王美山，同样用那汗湿的衣袖给她擦脸上的汗水，痛爱地边擦汗边问女儿，你现在愿不愿意跟林哥回嘉积镇走一走？王美山不害羞，高兴拍手，她亲昵搂住王娟秋，用火辣的眼神看林五壮反映。林五壮红脸膛，心抹了蜜，一个劲地咧咧笑。王美山嗔他不说话，你哑了，就知道傻笑。郑老爹搡了林五壮一把，小子你行啊，这一趟赚翻了，——抱得美人归。王娟秋悦色对林五壮说，你别想得太美，这就想娶走我家女儿了？我家女儿可是峒主痛爱的千金，多少人追她都看不上呢，我没问过峒主，先自行作主让她随你嘉积帮一帮你。看把你美的，先看你对我女儿好不好哦，谈婚论嫁先不急。其实，王娟秋经与林五壮的接触和观察，结合他家的实际情况，她是想撮合他们婚事的，也算是这次林五壮等人奋勇配合行动对他的报答。但她更想把王美山带进母瑞山参加娘子军，为娘子军输送革命力量，但那毕竞是要参军打仗面临生命危险的事，犹豫再三，她就先让他俩相互再了解一个过程。话说到这，林五壮正是喜不自禁，过去牵王美山的手，急想上船一起走了。王娟秋已揣着些银圆，她掏出六七个大洋动情说;“林哥、郑老爹，还有这位船工兄弟，非常感谢你们冒死为红军运送这批物质，这是你们这次的船费，讨个吉利六六大顺，钱不多，拿着。““不要，钱留着买粮食，我知道你们红军现在不容易，就当作我们支持红军作点贡献吧。”林五壮心思已不在钱上。郑老爹不等说完，不客气地主动接过王娟秋手中的大洋，说道，就你林五壮境界高，得了美人忘乎所以——我们那条船被胡小公打烂，不得要花钱维修吧，死的那船工，送他回家，不得要给人家些丧葬费么？我了解他家老小难啊……郑老爹说话的声音带些哽咽。王娟秋面含愧色：“对不起，老爹说的在理。等红军把敌人全消灭，天下太平了，我们红军定会加倍还上这笔债的。你们为红军勇敢做事，我在这里再次表示感谢！”郑老爹反而不好意思着，都成了一家人呢，不说两家话。她又掏出一块大洋和几个碎银子，交给王美山，“这是红军发给我的吃饭钱，喏，拿去给林哥老母亲和小儿子卖点吃的，我这个自认的干娘答应过的事，没来得及做。到了林家，吃饭要交钱，要帮着照顾老人和孩子，先学会做人，听到没？”她变成唠叨，眼圈自个先红了。王美山嘟嘴撒娇，伸手，妈，庙里藏那么多大洋，再给我一块。王娟秋眼沉下，不行。你以为那些大洋可以随意拿吗？红军的钱跟我们的命一样重要，一个当两个花，每个钱花出去都得有出处，我一笔笔记着，你这孩子不懂事。王美山撒欢，我知道，逗你的。王娟秋在她脸上深吻一下。返回的船扬帆起航了，船埠东方一轮旭日东升。船上的人沐浴着晨光，他们想，分别也许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面。王娟秋没有送行，她视在这种兵荒马乱日子里，经生死经历建立起来亲人感情，是那么珍贵，不忍分别，又不得不分别，真怕在他们面前掉泪。她比他们更清醒，她的身份使她坚定前行，守望初心，下次见面的日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机会也许种种原因没有了，也许有更加的悲伤和喜悦在等着他们。 她返回草寮商铺，打算好好洗个澡，好好吃顿饱饭，睡上一觉，然后好好梳理一下连日来的行动得失，想好下一步的计划。草寮商铺内传出王启高酣睡的阵阵呼噜。他年纪大，真把他累着了，她在心里千万次感谢王启高。这次行动幸好事先作下谋划，如果没有他王启高作为峒主，举峒中实力相助，而且是在关健时决定性的阻击举措，让王娟秋他们和船上的所有红军财物，躲过了劫难。不然，人员和财物可能遭受面临的灭顶之灾。她还在想着，他们驾船闖过枪林弹雨，打击和消灭了追击的敌人胡小公之流，财物安全运抵船埠，接下还需由王启高派出人员力量，把财物及时挑运进母瑞山红军根据地。她慢慢推开门，王启高还在沉睡中，她蹑手蹑脚走到他的床前，低额头亲吻他。他慢慢张开眼晴，我知道你回来，把东西藏好了？她甜笑点头，说，睡得像头野猪，如何知道我回来?王启高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就有这个本事，不然如何打猎，如何知道他胡小公……如何打他胡小公这只吃人的黑熊……她说，看你学动物叫那么神似，指挥出击那么及时准确，该你神吹了，谁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吗，连睡着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边问边上去搂他，压他身上，……是不是，是不是地顽皮问个不停。逗得王启高哈哈笑，他抚摸她说，好了好了，像个小孩子，我给你煮好了野猪肉粥，在炉那热着，饿了吧，快吃去。吃完了好好洗个澡，我叫人给你备着两桶水，……王娟秋被一股热流通透。她深情看着他，自从以红军的名义投身这个大峒主，他不仅以热情宽大的心怀接纳她扮为妻子，爱她，还实实在在成为了她事业上的坚强依靠。这个大男人贵为峒主，自己在家有人伺候着，在这却亲自动手为她煮粥，心想着照顾她，这让她好不感动。他发现自此爱着这个男人了，尽管先前没有这样的感觉。那动心的温暖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特别是经过风险而又处在艰难的时刻，她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她匆匆喝几碗热粥，打个又大又响的饱嗝，转而去冲凉洗澡。洗完澡，王启高像是变出一件宝贝，他拿出一条精致树皮衣，让王娟秋试穿，他说，你穿上这条衣就更是我们黎族人了，我让这条衣服包住你，不让你离开我，今后出门，穿这衣服走深山老林，牛鬼蛇虫也不敢害你。树皮衣为黎族人用见血封喉树皮制作的植物纤维衣服，工艺精良，堪称纯自然手工衣服珍品。王娟秋出浴裸体面对王启高，试穿上这件白色丝衣，左看右瞅，就是个黎族秀面文身下凡的白衣仙女，喜欢之情溢于言表。她说，今后我就穿这条衣服出门。王启高赞道，真美！他拉过她，我希望你为我们生个男孩，将来接我的位子。经他这么一说，她搂住他忽然说道，我这个月不知为啥不来那个红（月经）了，会不会是前次……生个女的就不行了?他没想到这么快，惊喜万分，仰头对天道，万泉神保我……不管生男生女，生女的送去当红军的娘子军，像她母亲一样嫁给我们的峒主。她试着问，不必非得嫁峒主，那我将女儿美山送去当红军好不好？他答，我没意见，她妈病死得早，你就当好她后妈吧。王娟秋想，美山已认下我这当妈的了，今后得多些操心她的事。她心中还闪过个想法，忍不住小声对他说，等有机会了，我想在峒里挑选些姑娘，送她们去参加红军，我们红色娘子军要不断壮大……话说得没完没了，此时她觉得像缺失了些什么——她要好好睡下了，对哦，那接近午间让人听着不得不放松身心、催眠欲睡的谱成单一声部的蝉鸣跑哪去了？无意间，草寮前的小叶高大樟树和阔叶野芒果树上的蝉鸣听不见了，树间夏意隐退，蝉止鸣羽化飞升，象征高洁和永生的蝉变，只留下漫山坡野树上挂着的亮晶蝉蜕，随风星星点点飘落。但那倦意袭来，她松驰的精神禁不住了，连日来的身心疲惫一齐放下，她手捂嘴打哈欠，仍不忘说，大人，那批放在庙里的物质，你准备什么时间起运，越快越好啊！王启高说，放心，我已叫人去峒里调人了。王娟秋仍就没说完，这次打胡小公，我们手下死的那些独木舟人，要从那些大洋中取出一些来安置他们，我们现在具备这个条件，做事不能凉了自己人的心，多少你来定……他拉她睡下，爱抚地说，你真咯嗦，你先放心睡觉。她人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梦可能还做在那批等待转运的物质上。中午太阳把一切都炎炎晒化，晒化的船埠码头没有一艘停靠的橄榄船，晒化的船埠商铺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只因没有一丝风和来往的生意船。突然间，通往船埠的一条主山道上，滚滚而来一股全副武装的军队，气势像突奔邪恶的山洪，步伐整齐，人吁呼马嘶鸣，攘攘扑向那山台地上的商铺。大茶铺内的老板娘午休打盹，响动醒她，起身探头门外，惊倒一屁股坐椅子上。其他几间商铺早就见到门外的这番情景，纷纷闭门。所有商铺门外的场地这时已站满军队，听得到总指挥官下达命令：各就各位，一排担任警戒，二排搜人，搜到的人全部集中到这里！军令下达，军中此起彼伏喊着：一班左山林警戒，二班去船埠码头……军队按指挥哗哗啦啦有序拉开，表现出一支正规军队的素质。听那指令，似是来了两个排的队伍。军队武装齐全，装备精良，除了一律的长钢枪，还有几挺机关枪、小钢炮……枪炮铮亮，闪烁光芒。他们军容威风，明眼人看着就知道了，这是一支围剿母瑞山根据地红军的国民党蔡廷锴正规军部队。闹这么大的阵势，他们闯这山深路远水流长的船埠干什么来了？船埠商铺的那点人，不说也猜着来者之不善。其实，今天冷清的船埠商铺仅有五个守摊的人，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三声两声叱喝，就把人从商铺内给赶到商铺外面了。这些被喝令出商铺人，见惯了兵匪一家的胡作非为，怕的怕，不怕的也不怕，反正也没什么好抢，不住交头接耳。大茶店老板娘是属于不怕的。不怕的底气来自心中有数，她以为这些像是国军的到来，肯定只跟红军有关系，跟她有何干？她相信正规国军不会乱来，随即搬出个茶椅，壮着小胆歪歪扭扭走向那个像是最大官的军官面前，——哎哟，大官爷，辛苦了，您坐，何不到我茶店里喝杯茶。这军官确实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她看准的依据是刚才看见他从军马上下来，而所有走路队伍中，只有他是唯一骑马的。军官全身威武装，长黑马靴和大盖帽尖锯党微闪射一丝刺眼的光。军官随即瞪老板娘一眼，她以为那份陷媚不够，故而暗示地指了指身后王娟秋的草寮商铺。什么意思？用得着你这臭婆娘来指指点点，那军官对她厌恶地挥马鞭，滚开！ 这时，军官身后的一条小道上，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台骄子，后面跟着几个吊儿郎当挎枪的民团兵丁。乐会县会山镇乡贤会长莫依义，他由于肥胖体重，压得那台骄子发出节奏感十分响的噫噫噫声音，会山镇到船埠一路上都是这么响着，像老牛拉破车。他坐的骄子有所不同，两个前面抬，后头跟着两个脚夫轮流替换。骄子噫噫响到商铺，停骄下骄，那军官乜斜莫依义，即便是坐骄子，脚一沾地走动，喘气似一头哮喘的猪。嘿嘿，我不放心，莫依义说，就是前面这间草寮商铺，山瑞大峒主王启高的，我被强迫给他们送过稻米，都他妈的送给红军吃了，绝对是通共分子。 那军官回他两声哼哼，脸色鄙夷，这事你说给我多少遍了？用的着你这么赶来？东西都送了，还说个屁用。说完，一个下级军官模样的人走到那军官面前：报告长官，对面草寮内有一对人，叫不动他们，是否强制过来？不许乱来！说着那军官起身朝说的草寮走过去，他在草寮前稍加犹疑，轻敲门：“王娟秋，我知道你在里边，我是李应群，请你开门，我们谈谈。”里面很久才传出王娟秋淡淡的声音：“没想到是你李应群，你贪生怕死出卖灵魂，叛变红军，投靠敌人国民党，当官了是不？我们没啥好谈的了。”王启高的朗声隆然喷出：“你敢进来，我开枪打死你！”李应群哈哈笑：“不至于吧，别扯那么远了，王娟秋，我爱你不变，我一直在找你啊，我们总要先谈一谈如何让我现在满意离开吧？”正对着话，门外又跑来报告声：“长官，船埠河那边过来十多条独木舟，为黎族人，武装配有枪支弓箭，弟兄们说，是否可以把他们全部干掉？”李应群向报告的军士故作大声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说完对着草寮内问:“可以谈一谈了吗？要不我们就先动手再说……”王启高知道，他昨晚安排河里打捞事宜的人马回来了，回来正赶上这一出，如果动起手来，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有所担心地：“怕死鬼，你带那么多人来干啥？有谈的必要吗，你敢动手，我们不怕你！”李应群：“王大峒主，怕不怕我们你心中有底，被你们留下活口的嘉积胡小公管家说，你的独木舟武兵一个顶百个，他们的人都给你们干掉了，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从嘉积死赶硬赶过来，带大炮打山鹰，算你们厉害，不得不防。”沉默良久，王娟秋：“你想怎么谈，说来。”李应群假惺惺：“我们不必要打起来死人，要打，你们也打不过我。我的要求不多——把胡小公的那批财物、枪支弹药交给我上交完事，我回去也有个交差，王娟秋你跟我一起走，我奉上级指令，关闭这个交通站。”王娟秋：“想得美，我们的财物早就运去母瑞山。”李应群，不可能，依我推算，就藏在山的附近，根本没来得及运走，也没人来跟你们运走。你们要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只好搜山了，不信我找不着这批财物，然后灭掉这个交通站和船埠。王娟秋，可笑可恶，李应群，红军总有一天会找你算账的。我答应你的条件，财物确实来不及运走，藏在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取，但你必须同时答应我的条件。李应群，哼，你们没招了，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我答应你的条件，什么条件，说吧。王娟秋，不许动交通站任何人和物，不许伤害我们船埠的任何人。李应群，哈哈，不答应你就想鱼死网破？何苦咧，共产党红军的日子不好过了，长不了的。好吧，出来吧，我带走队伍，随你取货去，保证不伤害你们任何人。面对李应群的猖狂，王娟秋的答应是与王启高商量过的，她清楚那是无奈的上策，已经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调虎离山把敌人引走，这样即可避免与之发生正面冲突，鸡蛋碰石头，引起伤亡，又可争取时间由王启高的来人，把藏庙里的财物尽快运离船埠，安全进入母瑞山。王娟秋身着黎族筒裙服装，外加披那件树皮衣，走出草寮时，她身边伴着气宇轩昂持枪的王启高，阳光灼热，王娟秋浑身发出耀眼光芒，那道光把李应群的眼睛给闪了，他不免楞住，这个难道就是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恋人王娟秋？他失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也许是出于无计可施的选择吧，他为此暗自得意，不由自主地窃喜，娟秋，请你上我的坐骑，前面带路。王娟秋冷笑，秀面凛然：请叫我王树花。他上前想扶王娟秋上马，王启高一把推开他，起来，不许摸她！王启高扶王娟秋上马。草寮商铺台地面积不够大，李应群的队伍像来时排例至山道的入口，他大献殷勤变成个牵马的，马鞭向前一指：给我撤！跟上！王娟秋骑马上，李应群牵着调头往山道方向去，那是藏在万泉峒主庙中财物的反方向，骑在马上的王娟秋被官兵所注目，她像受到了检阅一般，但她转头只向王启高投去久久深情的道别一眼，这一眼被定格了，这一眼深深地定格在万泉河船埠的山水之间。此去，王娟秋带着李应群的国民党官兵，说是前去取出那批财物，反正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就此消失，是如何消失的，没人知道，消失在那人烟罕至的雨林中，从此杳无音信。风和日丽的光景起风了，大风莫名地穿破山林，船埠山山水水林林的上空，飘来团团压顶乌云，闷干雷打响，地动山摇，闪电阵阵，黑天暗地，这不过是一场常见的雨林瓢泼雷阵雨即将来临的前兆而已。李应群的军队加紧撤走完，虎假狐威留在船埠的莫依义也该溜了，他恨红军，走前听从李应群的暗中指令，令跟来的几个民团兵丁顺手放火烧掉船埠的所有草寮商铺，同李应群存心想干掉红军的这个交通站。大雨将至，火光火势借风威，冲天的大火先烧着王启高的草寮商铺，几乎船埠草寮商铺客栈都在同时间烧着，出奇的是大茶铺老板娘没有跑掉，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她被大火烧死在店内。大火燃烧着，王启高正带着他的独木舟武士和及时赶来的一批峒中挑夫，几十个人，从庙中起运那批财物和枪支弹药。王启高发现大火在烧着草寮商铺后，他断定这是莫依义干的，愤怒至极，他给他的武士下达了追杀莫依义的指令。莫依义在逃回会山镇的路上，他坐的骄子后背连中三箭穿心，抬骄的骄夫吓得丢掉骄子，莫依义滚成一团肉泥。跟随他作恶的那些个民团乡兵，缴械投降，连滚带爬逃走。大雨来了，铺天盖地。一队人马从船埠万泉峒主庙宇发出，顶风冒雨，他们肩挑背扛，沿泥泞崎岖的山道，那批红军的财物正在运进母瑞山。雨停不住，天不停流泪，他们的身影隐入通往母瑞山的深山老林。在母瑞山的最偏远的东方云霞里，透出一抹红色的光芒。1950年海南岛解放，王娟秋弟弟王小河作为一名琼崖纵队的军官，组织领导许如娘，让他去负责寻找他姐的踪迹。 【王勤，海南人，现居海口，中国作协会员，原《人民公安报》海南记者站记者，著有长篇小说《泡沫城》等，荣获海南文学双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