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探矿

了然

　　哪里有矿藏，那里就会唱响坚定有力饱含激情的《勘探队员之歌》；那里就会响起探矿钻机的轰鸣。

1975年9月9日，我们在海拉尔火车站下了车，爬上了接站解放牌汽车，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汽车很快驶出城区，进入了茫茫的大草原。

经过了近2小时颠簸，傍晚时分，汽车驶进一个帐篷群，在篮球场上停了下来。“到地方了，下车”！司机招呼着我们。这时篮球场旁灯杆上的灯泡亮了起来，附近帐篷窗户和门缝里也透出了灯光。

　　这里是呼伦贝尔大草原新巴尔虎旗的谢尔塔拉草原。谢尔塔拉的蒙古语是“金色的草原”。我们的矿区距海拉尔市约60公里。经地质航磁探测，金色草原上发现了地下富存铁矿的磁异常，我们就是奉命前来参加这个矿床勘探会战的。

营地棉帐篷排列整齐，这是女宿舍门前。

　　这是一个大规模的探矿会战，一下子来了数百人，200多顶大小不一的帐篷一大片，就像草原上的一个村庄。有宿舍，有办公室、会议室、化验室、仓库、修理间、食堂等，还有必不可少的医务所、小卖店，发电间等，最重要的是打了几口深水井，盖起了水房，有专人负责保证24小时供应冷热水。

按照帐篷使用功能作了严格的分区，有办公区，后勤区，生活区等，功能区之间，还保留了非常大的距离，形成了多条宽宽的、纵横交错的内部道路，这些道路不光是用作运输通行，其主要起到消防间隔作用。篮球场处于中心位置，在这里可以进行打篮球等体育活动，还是放电影，召开大会的场所。公共活动区和道路交叉口还立起了高高的灯杆，安装了照明灯和高音喇叭。

矿区各部门、各机台之间都由中心人工交换台用有线电话保持联络。与省局联系由报务室通过明码电报。要打电话就只能到70公里以外的海拉尔市电话局。一般公务和职工对外联系就是写信了。

环绕整个营地和主勘探区用推土机开了一圈20米宽的防火道。就像孙悟空为保护唐僧师徒二人用金箍棒在地上画的一个圈。不过我们这条防火道圈的保护作用是双向的：防止草原荒火殃及营地；也防止营地失火，引起燎原。防火道以内叫“矿区”。

　　主勘探区在我们驻地的东侧，20多座披着绿色塔衣的钻塔散落在波状起伏的草原，大致沿南北向展布，远看就像大帆船航行在巨大碧波之中。每一个钻塔就是一个机台，我们钻探工都在机台按三班倒制上班。一般情况下从住地到机台要走15～30多分钟。个别的要近一小时左右。尽管有已开出来的道路，我们还是经常不走“正道”，偏要踏青上班去。只要天气好，就是到了午夜时分，既不怕迷路，也不用刻意找道路，只要朝着钻塔或帐篷的灯光方向，管它有路无路，径直走。

午饭是在机台上吃。早上临上班前我们把中午自己喜欢的主食和菜品写好，连同钱票和粮票放在饭盒里，每班的饭盒集中放在一起，食堂派人收集，在中午之前送到机台。

钻工在提钻，把钻好的岩芯从深层取出来。

　 我们的任务就是操作着钻机在附属设备的共同合作下把地下岩石的“岩芯”钻取出来。按钻取的顺序把岩芯摆放到岩芯箱里，大块的用红铅油编上号，上下不能颠倒，顺序不可以错。我们机台打了本矿区最深勘探孔达1070米。

地质技术员每天都要来用地质锤打碎一部分岩芯，拿出放大镜观察，然后掏出专用表格对岩芯进行描述，记录。对他们这样的工作我既好奇也很羡慕。有一次技术员把从400多米深处取出的岩芯打碎，岩芯里露出了一个有放射状纹络完整的海贝壳化石，那技术员把化石连同那段岩芯用脱脂棉裹起来，再用医用绷带缠好，记下孔号和深度。我问他这有啥用？他告诉我说，“内蒙这地方远古时代是海洋，这化石就是证据，我带回去的化石要制成标本。你们勘探钻孔完成后还要把岩芯送到库里保管。我们对有代表性的还要运到检测中心切片和粉碎进行各种各样鉴定、分析、确定矿物成分和含量。总工程师根据见矿深度和矿层底部深度，确定矿床的埋藏深度、厚度及空间赋存状态，从而计算出矿的总储量。” 他的这番话使我开始对地质学产生了兴趣。

　　我们钻探工是脏累与技术并存的工种，每天把几百米的钻具在孔内送下提上几个回次、弯着腰用手钩拧卸钻杆接头一二百次。不仅如此，每人还要会操作和维修保养多种机械设备。并与泥浆，水，和各种油打交道。由于每天机器不停机的工作，就需要严格的保养制度，大小柴油机、泥浆泵，水泵，发电机、钻机都要照顾到。更重要的是要认识岩石，了解其硬度，以便遇什么岩石就会知道如何调整钻进参数，综合判断孔内情况和准确处理好各种故障与事故。

我们在岩芯场，这里存放着数万米的岩芯。它们是钻探工的劳动成果。

　　各种机械在钻塔内产生的噪音与地板的震动，是对钻工健康有很大影响。共同的感觉就是即使我们离开了机台，耳边似乎还有轰鸣声，脚下的大地仿佛还在震动。有时相互看着彼此身上油污和泥浆斑点，不禁边笑边高声大喊：“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原来是钻探的”。“有女不嫁钻探郎，一年四季守空房”。

　　草原上的蚊子，瞎蠓又多又大，凶猛异常。特别是在晚上，它们喜欢光亮，我们在灯光下干活时，它们便成群结队地来偷袭，逼得我们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不得不戴上蚊帽，手套。即便是这样手套还是往往被刺穿。上厕所更是让人尴尬，稍慢一点就被叮咬出几个大包 ，奇痒无比。

抽空到草地上拍照，我们的身后就是钻塔。

　　在这里我们在向深藏的矿床伸出触角同时，也经历和感受了大草原的春夏秋冬。草原的冬天白雪无痕，皑皑茫茫天地相连。夏天，青草茵茵，繁花似锦，直开进白云里。色彩斑斓的蜂蝶，飞舞在花丛间。秋季草色金黄，进入到了防火期。有幸也会看到长得呆萌却很机灵的旱獭、花鼠，野兔。偶尔会有牧民赶着大群的羊群经过或小住这里，出于好奇我们到他们的小毡房参观过。由于是游牧，公社批准他们每月杀几只羊，他们还随身携带了一些挂面，炊具。

夏秋之间，我们营地附近大片大片的黄花既漂亮又是美味。把刚刚开的黄花摘下，用开水烫一下，放进汤里就成为我们的美食，晾干了还要带回家送给亲友。

在这里的雨后能到蘑菇圈里寻找草原白蘑。甚至趁着夜色，打着手电去蘑菇圈採白蘑。所谓蘑菇圈，就是草原上直径十多米的圆周生长着又高又黑绿色的草，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大圆圈。据说这是很久以前的蒙族人居住的大蒙古包所在地。他们把吃剩的牛羊骨头和生活垃圾丢在蒙古包周围，这些东西滋润了这里的土地。蒙古包搬走之后，这的草长得又高又粗，颜色深绿，不同于其它的草。看上去就是一个大圆圈，特殊的环境滋生了白蘑真菌，长出了又大又圆的白蘑。而且只有这深色草里才有珍贵的白蘑，离开蘑菇圈就没有了。

休息时，点上柴油炉，约几位好友，把酒倒进测斜玻璃管，再把这些玻璃管装进大号茶缸里，倒上热水烫酒，再把白蘑切成片下到红烧肉罐头配成的汤里，帐篷内弥漫着鲜香的味道。

离我们不远有一条河，河里时常有成群的细鳞鱼，这引起了有些同事的兴趣，他们下班后，带着各种自制渔具去河边，用不了多久就能抓到一盆。除了自己享用外，把其余去掉内脏洗净后晾干了，保存起来，收队后带回家请家人品尝。那时的人大都是很顾家的。

　　来到这才知道，大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微微起伏连绵，一路无遮拦，嫩绿的小草似乎长到了天上。大草原犹如大海中起伏的巨大波浪，起伏不断。

　　草原是美丽的，绿草如茵，蜂蝶飞舞。如画一般的景致在吸引着我们。工作之余，我们不愿在低矮阴暗帐篷里，喜欢到草地上去玩。与同事一起在草原上弹吉他、拉二胡、吹口琴、拍照、有时还带上酒，端着饭菜坐在草地上聚餐，畅聊，直到营地都亮起了灯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悠闲地坐在弹琴，背后就是草原上的钻塔，看上去像不像航行在大海上的风帆。

　　帐篷是我们野外生活的家，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这里度过。把洁白的蚊帐挂在用桦木杆搭起的床和蚊帐架上，铺好褥子蒙上床单，在灯光下，帐篷里顿时显得整洁明亮了。

当天气不好时，帐篷里会返潮气，也有些阴凉，我们就生起火炉，打开所有的灯，再把各自的蚊帐帘高高挽起，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端着大茶缸茶，一边喝茶抽烟，一边聊天，争先恐后地讲着自己家乡的生活趣事。

在野外期间，有较多的时间可以读书。我把蚊帐前面留出方便进出的口，其余部分做一个框，用不透光纸把框糊起来，再单独拉了一个灯头到蚊帐里，用床单挡上进口，在蚊帐里看书学习就不会影响其他人休息了。我的蚊帐里很丰富，光是书就靠里摆了一排。那正是：

茫茫草原钻探深千尺，

小小蚊帐有书摆半床。

一位同事看见我读书学习缺个台灯，就利用废旧日常用品自制了一盏台灯送给我。那盏台灯是用烟灰缸作灯座，铁丝穿着10多个牙膏皮的白盖，做成了长臂连接上有开关的灯头。灯罩是用花手绢蒙在铁丝编的骨架上缝好。那造型和手工堪称一绝，非常有设计感。谁见了都说像工艺品。每逢搬家我都小心翼翼把它包裹起来，生怕弄坏了。就这样一直用了好几年。在这盏灯下，我读了《血与沙》《母亲》等名著。还复习初中课程，自学了高中数理化。

民兵训练的背后就是我们在谢尔塔拉草原上的会展营地。

　　会展期间我们经历的最难忘的事就是毛主席逝世。我们在草原上为他老人家送行。

1976年的9月9日，是我们来这儿的一周年的日子。前一天我们买了些酒和吃的，准备第二天晚餐时聚会庆祝一下。可就在9月9日上午收音机里传出带着哭腔悲痛的声音：我们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顿时我们一阵阵发懵，而后有的帐篷里传出了哭声。这一天全会战区都沉浸在低沉的气氛之中。我们取消了准备好的聚餐。

指挥部搭起毛泽东主席纪念灵堂。灵堂庄严肃穆，毛主席的遗像悬挂正中，满堂花圈和鲜花。我当时是武装基干民兵，身高体壮，有幸被选为灵堂卫士。我全副武装持枪伫立在毛主席遗像旁。追悼大会那天全体会战人员在篮球场的电视机前列队肃立默哀，与全国人民同步悼念一代伟人毛主席。

　　1977年底，会战结束了。我们坐上来时的汽车，向前来送行的领导和同事，向谢尔塔拉矿区告别！已结下友谊的六队同事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篮球场灯杆下，欢送我们，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有的眼里含着泪，有的拉着手久久不想放开，甚至有的哭着追赶已启动的车，望着他们，望着这一大片帐篷，望着辽阔的草原，我们的眼也湿了。那高高的灯杆越来越小，缱绻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2017年夏，我们这些当年参加矿区勘探会战同事组织起来，旧地回访。我们来到了阔别了40年的这片草原，心情无比激动，感受到了这片草原是那么的亲切。

我们一行受到了开发这个铁矿的天宝矿业公司领导的热情接待。他们一口一个前辈地称呼我们，向我们讲述了开采这铁矿和伴生矿物的过程和现状，介绍了矿物分选的生产和销售情况。还亲自带领我们参观了开矿的竖井和选矿流程以及矿粉堆场。

　　经过40年的开发建设，这里已经变了模样，谢尔塔拉草原上建起了城镇。天宝矿业公司把我们找到并探明的铁矿从几百米的地下开采出来，精选成矿粉，堆积如山。看着这一切我们激动不已。

　　面对原来深藏草原地下，属石炭纪海相火山岩型铁锌矿床，如今被开采精选出来的黑黑的铁矿，环视四周城镇和矿区的现代化建设和因矿而繁荣的景象，作为地质工作人员，自豪与欣慰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