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日子似乎一到年根，就格外地你追我赶的，打完年豆腐、做完年粑就马不停蹄地迎来了年二十八，一年一度的大祭祖。各家各户先在自己家里祭祀，再整个家族都到吴家大祠堂去祭祀，一个个端着福礼、排着长队，齐齐摆摆的行大礼，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庄重典雅。</p><p class="ql-block"> 嫂子早早的就事无巨细的把福礼准备好：一个大大的腌猪头，一对猪前爪，一个猪尾巴，一条大大的鲤鱼，一只煮熟的公鸡，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这些福礼上面都分别贴着大大的红喜字，这些红色的喜字往上一贴，整个福礼就显得格外的高大上，其凛冽的面孔也就完美的屏蔽。福礼都统统的装在一个同样贴着红色喜字的精致木盆里，旁边错落有致的插上刀子、斧子和筷子，刀子和斧子的木柄分别用红纸包得漂漂亮亮，筷子也用红纸裹得贵气十足，整个木盆显得喜庆又端庄。</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前对福礼中的猪爪是特别讲究的，她必定要选上一对猪的前爪，家里杀年猪的时候，她就早早的把猪前爪预留着，母亲说猪的前爪是往里扒的，寓意招财又进宝，而且这对猪前爪必定是要做给哥哥吃的，我们姐妹三个是想不到品尝的，即便是过年匆匆几天哥哥因忙没吃上，她也会精心的打包好，亲自交给嫂子让她带回广州，并且再三嘱咐嫂子一定要做给哥哥吃。后来，我们在生活中每每遇到与母亲抬杠或争风吃醋的时侯，我也就时常拿这件事来堵母亲的嘴，说母亲偏心，说母亲重男轻女，扒钱的猪爪不给女儿吃。每每这时，母亲就会语重心长地向我们解释：“哥哥是男儿，是家里顶门立户的人，只有哥哥好了、你们姐妹才会更好，也只有哥哥过得好，才更能护着你们姐妹们一生的周全。”我当时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全当做是母亲重男轻女的一种托词罢了。直到今天，母亲都已经不在了，当我再次看到福礼中的那对猪前爪，再次想起母亲那句刻骨铭心的话，突然的一下子就泪奔，在泪水连连中我突然的就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给哥哥的那份爱太厚重，厚重得我们承载不起，那份爱里包含了对哥哥重重的嘱托和殷切的期望。一直以为母亲是在偏爱着哥哥，也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原谅母亲，殊不知，原来母亲偏袒的一直是我们姊妹三个，祈求原谅的人应该是我……</p><p class="ql-block"> 嫂子还特意为奶奶和母亲备了一份素食祭品，因奶奶和母亲生前从某段时期过后就一直是吃素，所以祭品里面也理应有她们婆媳俩的素食。吃素在旧时代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在封闭又落后的老农村，像奶奶和母亲那样长年累月的不沾任何荤腥的人比比皆是，现代人吃素是为了养生，过去吃素是为了祈福。吃素者往往是那些做了母亲的女性，她们在经历人生的某种磨难，或者在渡人生的某个劫的时候，当她们的心里恐慌和无助到不能自拔或者无力自渡，就会去求佛、就会去许愿，她们不惜许上自己的后半生，想用自己的后半生吃斋这一种决绝的方式，来化解人生中的劫难，这就是为人母的伟大之处，她们在劫难面前完全没有了自我。虽然现代人并不推崇这种极端的行为 ，但是我却一直对她们的这种行为心生敬意。母亲健在时，每年的祭祖也会特意为奶奶准备一份素食祭品，别人家从不这样，祭品都是统一操办，不另外单开小灶，就我们家特殊，这也许是我们家婆慈媳孝的一种特好的婆媳关系，而造就的一种特殊的传统吧。</p><p class="ql-block"> 嫂嫂备的素食那是色彩鲜明，香味俱全，让人赏心悦目。第一道菜：香菇炒上海青，奶奶的最爱；第二道菜：黄花炒粉丝，母亲的最爱；第三道菜：红烧豆腐块，奶奶和母亲都爱。细心的嫂子再给她们配上三碟新鲜的水果，一碟苹果平平安安，一碟桔子吉祥如意，一碟火龙果红红火火。记得母亲当年给奶奶配置的也是三盘三碟，不过母亲的三碟没有嫂子置办的高级，母亲的是：红枣、方片糕和糖果，但按照当时的生活条件来讲，母亲的筹备也是尽心尽力又别出心裁的。</p><p class="ql-block"> 嫂子把三盘三碟都整整齐齐的放在红色的托盘里面，再把红色托盘往木盆旁边一摆，祭品简直是完美到极致，有荤有素，有情有爱，有孝有敬，既温情脉脉又爱意满满……</p><p class="ql-block"> 哥哥把木盆小心谨慎地端到客厅，再一一地摆上八仙桌，凡儿把托盘小心翼翼地端到奶奶和母亲的遗像前，再依次排开。紧接着，哥哥：上香、敬茶、倒酒，凡儿：然烛、上烟、烧纸。</p><p class="ql-block"> 嫂子拿出跪拜的软垫子轻轻地放在桌围旁边，哥哥上前一步，站在软垫后边，低头、静默，合十、作揖，跪拜、磕头，同样的动作反复地操作三次，接下来，由凡儿接着哥哥的礼仪同样反复操作三遍。整个过程虔诚至极，整个堂屋庄严肃穆，侄男侄女的宝贝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肃静的场面，他们被这种庄严肃穆、庄重典雅的气氛深深的震撼与吸引，一个个都肃然无声、全神贯注的看得出神。祭祖的整个过程，嫂子只做她该做的事情，其它的时间都默默的站在条几旁边悄然无声，这像极了当年的母亲，哥哥的表情则严肃得酷似老父亲。</p><p class="ql-block"> 大约半个钟，整个祭祀仪式完毕，哥哥便朝着前排大伯家的大哥和对面二伯家的三个哥哥大声喊到：“哥哥！哥哥！你们祭奠好了啵？可以放炮了啵？”紧接着四位哥哥一起大声回答：“祭奠完毕，准备放炮！”于是大家都雀跃般都跑到外面来看烟花放爆竹，大家一起齐刷刷的站在门前激动的等待着热闹欢腾的那一刻。</p><p class="ql-block"> 二哥大声说：“还是老规矩！我们五家的烟花和爆竹都错开来放，一家连着一家，中间不许间断！”三哥激动的回答“好勒！”四哥立马把手往前面大哥家一挥：“老大！你带头，我们稍后。”于是团年的爆竹炸得此起彼伏、延绵不断，喜庆的烟花燃得绚丽多彩，光芒四射，老屋门前烟雾弥漫，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好一片欣喜欢腾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二哥的那句“老规矩！”让我听得恍如隔世，二哥说话的声音连带着语气都酷似当年二伯父，当年我们家的三位父亲就是这样带着我们把年过得热热闹闹。我们三家同时祭祀、同时然炮，一起吃团圆饭，团年的鞭爆也是这样一家挨着一家此起披伏，延绵不断。到了半夜，要放开门炮和关门炮的时候，父亲们便相互吆喝着同时进行，每年我们小孩们都嚷嚷着要陪父亲们一起守岁到天亮，可每次守着守着就直接呼呼大睡，总是在迷迷糊糊中听见父亲在亲切地吆喝着：“大哥！二哥！关门啵”，两个伯父就愉快地回答着：“好嘞！”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爆声从大伯父那边一路掀过二伯父家再滚到我家这边，随即开门的鞭爆又从我家门口一直渐行渐远地掀到大伯父家门口。于是，我们一帮小孩就在新年的开门炮中渐渐的醒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爬起床、兴高采烈地穿新衣，踏新鞋，筒新袜，我们兴奋不已的体会着年岁并进的欢喜……如今父辈们都不在了，我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哥哥们带着大家继续把年过得热热闹闹，他们把父辈们的爱承载下来，不遗余力的继续传承与发扬下去……</p><p class="ql-block"> 大门外烟花闪烁，堂屋内烛光摇曳，爷爷奶奶的遗像温柔可亲，父亲母亲的照片微微含笑，在喜庆跳跃的烛光里我看到了长嫂如母、家兄酷似老父亲，那一刻，我的微笑与泪水在交融，所有的难过与不舍都化着幸福的眼泪，顺着脸颊慢慢的流淌，感动于自己生在了这个有爱、有教、有传承的家庭，感动于哥哥嫂子为我们撑起的一片天和一个热气腾腾的年，即便是父母都含笑九泉了，但我们的家还在，爱还在，年味依旧在……</p><p class="ql-block"> 哥哥嫂子怀着崇敬的心，把吴家的年风年俗按照父母生前的仪式，用心一一地操作一遍，他们在默默地传承和接力着父母亲的爱，让父母亲生前的爱欢快地流动起来，这份流动的爱就是我们的父母亲，只要爱在流动，他们就会一直在我们身边……</p><p class="ql-block"> 人类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家庭，优良的传统与美德，良好的家教与家风，就是这样一代代的传承与发扬下去的，正因为有这样一代代的传承与发扬，人间才会如此幸福安暖，人们才会心生美好、一路向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