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传承(一)

雪中柔情

<p class="ql-block">  元宵那天,堂哥从棉船那边发过来一个短视频,老屋门前的雪景,一个小小的视频,我却独自靠在沙发里反反复复地浏览了无数遍,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划过,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错过视频中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渗满了儿时的回忆,每一个角落都幻化出父母的背影,每一段回忆都刻骨铭心,每一个背影都温柔可亲!</p><p class="ql-block"> 正月已经过去了一半,本该是春和景明的时节,可老屋门前仍旧狂风怒吼,白雪皑皑,不知道是冬天的遗憾落笔于春天,还是春天对冬天的意犹未尽?只知道春节这几天的回暖,竟然又被一股寒流争做了上游,雪下得铺天盖地,仿佛刚开始的春天只是故事中的倒叙,冬天再一次被切入主题。</p><p class="ql-block"> 左右隔壁的邻居门前,灯笼高高挂起,春联也张贴得红红火火,一片欢腾喜庆的景象,相比之下,老屋门前就越发的寂寞与清冷。只见老屋门前绿色的孝联,早已被风刮得七零八落,对面二哥家的孝联还剩下半截,正贴着墙壁在寒风中独自飘零,此情此景倒是真真切切的应照了孝联上的两行大字“天下皆春色,吾门独素风”</p><p class="ql-block"> “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老屋门前的孝联已经贴了整整两年,今年是我们守孝的第三年。</p><p class="ql-block"> 2022年的那个冬季,应该算是地球上最冷的一季,在这个冬季里,我们家的门庭里先后痛失了两位母亲。这一年的冬天,新冠疫情全球性地大爆发,全中国的儿女都在与死神抢父母,而我们这群儿女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输得一败涂地、战得惨不忍睹,我们竭尽了全力也没能把她们从死神的魔掌里夺过来。</p><p class="ql-block"> 腊月初四母亲驾鹤西去,我们打理完母亲的后事、才刚刚把母亲入土为安,我们还没有从伤痛中走出来,还没有从疲惫里缓一缓,甚至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顺溜的气儿。腊月二十一噩耗再次传来,二伯母又撒手人寰,母亲的仙逝与二伯母的归西仅仅只隔十七天,我们在同一个月份里相序失去了两位至亲至爱。</p><p class="ql-block"> 永远都忘不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里,我们兄弟姐妹才刚刚脱下一身孝服,紧接着整个门庭里又是一片缟素,那种披麻戴孝的场景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种悲痛欲绝的颤栗一生都不想去经历。</p><p class="ql-block"> 我的两位母亲,她们一起走过了忍饥挨饿的清贫岁月,却没能熬过衣食无忧的和平年代里的一场疫情,年关将至,她们还是带着对亲人无比的眷念与不舍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年关!年关!一年之中又寒又冷的最后一关,是她们日复一日又年复一年的、在捉襟见肘的境况下咬紧牙关,一路领着我们奋力地度过了一关又一关,她们是关关难过关关过!一路含辛茹苦的把我们领到一个锦衣玉食的幸福时代,而我们却没能帮她们挺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关,把她们永远的留在了2022年,她们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那个寒冷的冬天。</p><p class="ql-block"> 母亲临终时离她的生日只差七天,满打满算母亲整整活到了81岁,二伯母89岁,如果再跨过那年的新年,就是满满九十。她们妯娌俩都是年高德劭、福气满满,按理说她们在这个年龄驾鹤西去也算是喜丧一桩,而且她们都是寿终正寝,算是了却了她们一代人的美好心愿。其实我们做儿女的对她们修来的这些福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不必过度悲伤,这应该也是母亲们所期望的。</p><p class="ql-block"> 可是,她们终究是走在这腊月黄天的年根夕壁,就这一点我们始终难以释怀,一想到“爆竹声声辞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场景里再也没有了她们,我们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如同刀绞……</p><p class="ql-block"> 人和自然永远都赢不了与时间的较量,四季在顽固的交替,人间在不断地上演生离死别,这就是人类的自然规律,既残酷又无奈。其实道理谁都会懂,也知道父母离去时那锥心刺骨的痛和日后抽丝剥茧的苦,谁都不能幸免,只是经历得早与晚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等我们把二伯母的丧发完了之后,年的脚步就真的越来越近了,日子在伸着脖子地往前赶。街道两边都挂满了喜庆的灯笼,每一个灯笼都热情似火,似乎要把整条街道都燃烧起来,每一个灯笼都在以妩媚温柔的姿态,催促着路上的行人回家团圆,我不敢走在那样热闹的氛围里,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一眼那醒目的中国红,那一抹红刺眼又锥心,我不想看到任何与年有关的色彩或物件……</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来,一直恐慌过年,那种恐慌就如同在外漂泊的游子,一旦踏上归途,却又会“近乡情更怯”。自从父亲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年岁并进的欢喜,更何况现在母亲也不在,我的快乐就更没有底气。想想这四十年来,虽然自己平凡平庸,但也是备受恩宠,如今恩宠的人儿早已人去楼空,从此,我再无恩宠,只剩平庸。</p><p class="ql-block"> 年对于我来说已不再是团圆与欣喜,它是精神和情感上的一场饥荒。羡慕周围的人为了团圆都在努力的双向奔赴,羡慕他们还能行走在父母的爱里笑得踏实富足,羡慕他们还能一次次的在电话那头收到父母的絮絮叨叨。我也想赖在父母的爱里永远长不大、永远的被视为掌上明珠,可是,我再也没有了这个福气,我只能守在过年,对别人深度的羡慕里孤独的思念,思念有父母、有恩宠、有年味的那个家,虽然回家的路还是那么的漫长,只是,路的那头没有了望穿秋水,路的这头也没有了归心似箭……</p><p class="ql-block"> 亲人的不再完整是一个团圆年致命的缺陷与遗憾,然而哥哥嫂子却没有让我们在这种缺陷与遗憾里继续伤心沦陷。哥哥倾尽全力的为我们顶起一片万里晴空的天,嫂子竭尽所能的帮我们撑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年,哥哥嫂子领着我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把年过得热热闹闹,老屋门前再次欣喜闹腾……</p><p class="ql-block"> 哥哥带着姑爷、侄儿和外甥们在户外,砍树、修枝、填沟、平壑,一群男人们,一个个都套上色彩鲜艳的大套褂,干得热火朝天。他们砍树的砍树,劈柴的劈柴,拉锯的拉锯,挑土的挑土,杂物间里寂寞了多年的农具,今天都被一一的派上用场。虽然他们多年都没有干过这种粗活、重活,但是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从小就跟着父母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早就具备了庄稼人的吃苦赖劳精神和最基本的生活技能,这些农家活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犯难的事情,他们即便是离开了土地多年,可这些杂物活儿一旦又被重新捡起,也是分分钟就能轻车熟路地做到得心应手。</p><p class="ql-block"> 姐夫把刚刚放倒的一棵棵碗口粗的大树,在一棵接着一棵地锯成一段段,姐夫的锯子拉得游刃有余,一棵棵大树就在他哗啦啦的拉锯声中变成了一段段长短大致的木头,木屑随着锯齿的左右梭动下得纷纷扬扬,不一会功夫,马扎底下堆得满满当当。木屑是个好东西,嫂子看到了赶紧拿来簸箕就像见到宝贝似的高兴地扒拉着回家,她说哥哥喜欢吃烟熏的腊肉,她也想学做母亲的烟熏腊肉。木屑熏的肉是真的美味无穷,它既有腊肉的鲜美,又有烟熏的香味。当年奶奶和母亲都喜欢用木屑熏腊肉,她们把木屑装进火钵里,用脚踩得严严实实,再铲一锹锅灶里红红的火芯放在上面任其慢慢的燃烧,木屑燃起来烟雾特别的多,又浓又呛,奶奶就把鸡罩罩在火钵上面,鸡罩上就摆满了腊肉,猪头肉,干鸡、干鹅,任其一天到晚的熏,木屑燃少了一点就往上面再加一锹,熏得家里烟雾缭绕,香味四溢,熏得鸡罩的竹篾上猪油直流。</p><p class="ql-block"> 根儿用斧子把那一段段的木头劈成木柴,细一点的劈成对瓣,粗一些的劈成四瓣,根儿年轻力壮,干起活来更是干练利索,斧子劈得铿锵有力,不一会儿,那一段段的木头就变成了一堆堆的木柴。凡儿坐在一旁用弯刀把他们修整下来的枝枝丫丫,慢慢的剁成一截截,剁完就整齐地码进粪箕里面,等码好了满满两粪箕能够上一担,就直接担进厨房,极少干农活的他也能把粪箕担得像模像样,扁担在他肩上温驯地颤颤悠悠……</p><p class="ql-block"> 老公带着外甥女月儿,在门前平整那些坑坑洼洼,月儿用粪箕帮着姨爹运土,老公先把一粪箕土填在坑洼里,再用脚慢慢地跺得平平整整,最后用锹背奋力地夯得严严实实,他们俩填好一处坑洼再挪到另一处坑洼,一个接着一个修整得平平展展。霞儿带着一群萌宝贝,把那些劈好的木柴一根根的往屋檐下传送,这些来自各个城市的宝贝们对农村所有的事情都倍感新奇,一听说要带他们帮忙干活都欢呼雀跃,从大到十几岁至小到两三岁都争先恐后地积极参与,小宝们纯属是夹杂在队伍中间来捣乱的,可是那又怎样?俗话说得好“盛情难却”嘛!虽然有时候宝贝们明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他们一副副卖萌的样子总是令人忍俊不禁。霞儿手拿一根竹棍跟在娃们的后面,她就像我们小时候看牛一样的看着这群娃,一会儿扶起这边绊倒的,一会儿拉开那帮打架的,既担心这娃戳到了眼睛,又担心那娃划破了掌心,娃儿们一个个都干得开心快乐,霞儿自己却累得满头大汗。霞儿一边着擦汗一边向我求救:“小姨!我太难了,快来帮帮我!”我笑着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竹棍,霞儿突然搂着我的肩一脸真诚的说:“小姨,谢谢你!谢谢你们当年对我们的爱与付出,看着这群调皮的屁娃们,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我们小时有多难看管。”我听到她“养儿方知父母恩”似的生活感言后捧腹大笑,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他们小时候淘气的一幕又一幕……</p><p class="ql-block"> 哥哥站在屋檐下接应着宝贝们传送过来的木柴,一边不停的夸赞着宝贝们的能干,当他很认真地接住行行宝贝手中的一根细如指头的木棍时,也大大的夸赞一番,我和月儿笑得直捧腹,哥哥却笑着制止我们:“别笑,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听到哥哥这句既幽默又非常有哲理的一句话,我们就笑得更加的夸张。哥哥把传过来的木柴一截截的码起来,他很细心的把木柴从大到小、由粗至细地摆放得错落有致、一丝不苟,哥哥那个码柴的手法和木柴的整齐度,跟当年的父亲简直是同出一辙。</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天的辛苦劳作,他们齐心协力的把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屋前屋后休整得眉清目秀,远远望去,楼上楼下窗明几净,桌椅床铺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我住进了自己的闺房,哥嫂为我保持了闺房的原样,一张床,一张办公桌,一把大椅,一盏台灯,跟父母健在时一模一样。我推开朱红色的门,湖蓝色的窗帘迎着风梦幻般的飘逸,粉紫的锦被柔软敷贴,橘黄的灯光温柔可亲。此刻,这温馨的闺房安放了我的疲惫,接纳了我的忧伤,我卸下满身的辛劳,躺进暖暖的被窝,安然入睡……</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父母亲踏着月色进入了我的梦香。梦里,母亲头上顶着方格子毛巾正围着锅台在不紧不慢地炒着年货,额头和鼻尖不时地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我骑在父亲的肩头奶声奶气的背诵着父亲平时教给我的顺口溜,大概也是我们老吴家流传下来的一些年风和年俗:二十五接老祖,二十六打豆腐,二十七做粑吃,二十八杀鸡鸭,二十九喝米酒,年三十吃素食。我念上一句,父亲就满意的“嗯呐!”一声,再立马给我递上一粒刚出锅的花生米或者葵瓜子做为奖励。</p><p class="ql-block"> 当我念到“二十七做粑吃”的时候,因为押韵的需要,我故意把“吃”的音用桐城老话读成“七”的音,父亲听了笑得浑身发颤,驮着我兴奋地走起了秧歌步,我就在父亲的肩头笑得东倒西歪。这时母亲就虎着脸大声地责骂着父亲:“把一个女娃惯得不成型,看以后嫁得出去啵?”父亲就会得意的回答:“咋滴?我就这么惯着,等出嫁那天有本事你别哭。”母亲越是怒气冲天父亲就越是在她面前扭得更欢,甚至故意夸张地崴得摇摇又晃晃,我就配合着父亲,在他的肩上装着鬼哭又狼嚎,厨房里的角角落落都被父亲摇晃了个遍,那股子疯劲似乎是要跟着母亲一犟到底。母亲忍无可忍地扬起手中的锅铲:“要惯就驮着出去惯,别在这屁股大的厨房里碍我的眼。”于是父亲就颠着我,学着马儿狂奔出去,我紧抓着父亲的双朵兴奋地喊着:“驾—吁!驾—吁!驾—吁!”我那抑扬顿挫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明显是在帮着父亲挑衅母亲……</p><p class="ql-block"> 我就这样任凭着父亲一路颠跑一路疯笑,父亲把我从梦中颠醒,我躺在床上久久的不想动弹,心儿还在狂跳不止,仿佛自己真的是刚刚从父亲的肩头卸下来。缓解片刻,我揉着腥松的双眼,轻轻地走下床,悠悠地划开窗帘,窗外,夜色如水月如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