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池渡

星舟

从湖北石首县政府所在地绣林镇到藕池，有十多里路。所谓路，就是江堤。长江边的堤坝，大都建得牢固厚实，最宽的地方，甚至可以行走大卡车。
三哥把我带上江堤，指着藕池口的方向说：“去吧，顺着江堤走一个多小时，再过一个渡口，就到藕池了。”

我蹦蹦跳跳的顺着江堤往前走去。那正是初春时节，江堤外的滩地上，连绵逶迤的是一排一排的河柳。柳树上一簇簇绽开的嫩芽，翠绿得让人心疼。滩地外，是浩浩荡荡的长江，急促的江流你争我赶的滚动着，在河床里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石首是湖北南部的一个小县，以“有石孤立”于城北的石首山为名。其县府所在地绣林，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据传，三国时刘备去东吴招亲时回程过此，曾在这儿“挂锦在山、结绣如林”，以隆重迎纳孙夫人，小镇因而得名。一路上想象着一千多年前的那场婚事，想象着眼前那一排排的柳树上，曾经挂满了如霞似锦般的彩绣，十多岁的我的心中，也泛起些许向往与感慨。

走了一个多小时，果然到了一个渡口。在渡口旁的售票处花两分钱买一张票，然后顺着一排一排的石阶走下河堤上船过渡。过了渡，再顺着一排一排的石阶走上去，就到了公安县藕池镇。三嫂就是在这儿的一个粮油店工作，看到我来了，三嫂很高兴。先带我去理发店理发，又给我买了很多零食。吃完午饭后，她把一包苹果放进我的挎包，送我出门，让我再走回石首。

藕池虽然是个小镇，但人口稠密、市面繁华。小镇上，各类店铺琳琅满目，生意兴隆。我一边走，一边玩，正要走出街口，就看到了一家小书店。
立即钻了进去，东拿一本看看，西拿一本读读，一下午的时间便匆匆过去。正恋恋不舍的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了一本何其芳撰写的《诗歌欣赏》。
那是一册关于如何欣赏诗歌的普及性的文学理论书籍。就我那时的年龄来说，那书的内容显得有些深奥。但作者生动优美的文笔，却深深地吸引了我，使我对那册书爱不释手。看看那定价，是三角五分。便立即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一算，恰如其数。麻烦的是，买了书，就没钱过渡啦。可我来不及多想，一咬牙，竟然就把那书给买下了。

捧着书走出街头，既欣喜，又担忧。渡口就在眼前，可拿什么买过渡票呢？回头去找三嫂要吧，有些不好意思。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想起了三嫂给我带着的那袋苹果。
立即走到设在渡口边的售票窗口，尽量装得很真诚地向那个售票员说：“大叔，我的钱丢了，没钱买票过河。我给你一个苹果，你让我过河，好吗？”说着，我把一个苹果放在他的桌上。以当时的市价，这个苹果的价值是绝不会低出票价的。
卖票人是个乡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一身土布衣服显得很脏。听了我的话，他仔细地看了一眼我，便立即站了起来，连声说：“没事，没事。”一边指着渡口要我去上船，一边就用本地话对着渡船的艄公吼了起来。
我欣喜已极，却尽量控制着脚步，一步步的顺着码头的石阶向渡船走去。走了一半，那个卖票汉子追上来了。他把那个苹果塞回我的挎包，很慈祥的说：“下次注意，别把钱再弄丢了哦。”

我抑制着自己喜悦的心情上了渡船。船儿依依呀呀的哼唱着，慢慢地载着我过了渡。下了船，看着眼前那一排排次第上升的石阶，我的喜悦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了。我用双臂高举着那本书，大声的笑嚷着顺着石阶向堤面跑去。我的笑声在渡口的上空回荡，而那一级级的石阶也犹如钢琴上的一排排琴键，被我的脚踩出了叮叮咚咚的美妙的声响。

走在江堤上，我一边抚摸着手上那本崭新的书册，一边频频回首。这时，暮色已临，晚霞正红。我发现，在我深情的目光中，渡口和对岸那间售票屋，正慢慢的、慢慢的，揉进了那片艳艳的彩霞之中……

在跟随我几十年后，那本何其芳撰写的《诗歌欣赏》，至今依然完好无损的躺在我的书架上。而购买那书时的情景，更是清清楚楚的存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如今，藕池镇边的渡口，遥想一定还在，昔日的那个售票人，您还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