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艰难岁月（52）——少年的徘徊

街灯

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谷河静静绕着大谷镇流淌而过，水面清澈而平静，大谷初级中学坐落在两道塬形成的川道上的大谷河边。出了校门跨过国道，小路往下二十米，到达大谷河边，河边的石缝里流出的细流汇集成一眼清涓的小水泉，供附近的人们饮用。河川在贫瘠里平静而优美，深邃且随和！ “嗡嗡嗡嗡”一阵阵汽车轰鸣声从打开的窗外传了进来，离教室几十米远的国道上的重载卡车一辆辆的风驰电掣地来回穿梭着，打破了大谷河川道里清晨的宁静，习惯了山茆村里的公鸡打鸣声的我被这沉闷的轰鸣声惊醒了，同时被惊醒的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原本各种奇奇怪怪的“呼噜”声，咬牙梦话声，很快被叽叽喳喳的小声交谈声所代替。“啊，呀”！一声毫无顾忌的高声叹呼，让整个教室兼宿舍的叽喳着起床的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听得出，这是昨晚睡觉前聊天声音最响亮、也是全班男同学里最壮实的史辕牛同学，好像是从大村子史家庄来的。大谷河川是由南北两道塬而形成的川道，河北岸的塬离县城要近些，有国道从塬上穿过，据说连着省城和首都，出行方便，接受信息的渠道多，相对要发达一些。北塬上包括蒋家坡，史家庄，坡头村几个大队，还有堡子公社以及下辖的几个大队也在这个塬上。而河南岸的塬被叫做南塬上，就只有我们山茆村门前的土公路和大谷公社相连，有梁家寺，太朝村，沟畔（红星）大队几个大队，还有堡子公社的两个大队，由于交通不便，塬小，相对闭塞落后。我们就来自南塬上的沟畔大队马家店史家嘴山茆村，现在也就只住有五户人家的小山茆上。大谷公社除过南北塬之外的第三部分是大谷河川道，有柏家河、南庄村、西街村、东街村和庄子村几个大队。河川里的几个村子是相对于两边塬上最富裕的村子。其中的南庄村、西街、东街和庄子村离学校不远，学生们可以每天放学回家，不用住校，我们班里剩下的离家较远的大约二十余个男孩子住在教室后面用木板支起的通铺上。教室一室二用，既是教室又是宿舍，每天早上女同学进教室前先站在门外踮脚偷偷的探头探脑地向教室里瞭望，要确保所有男同学都起床穿好衣服了才敢进教室，那时候少女的羞怯。住在河川里，特别是东街和西街的孩子们是我们住校生最羡慕的。还有几个同学的家长是在公社卫生院、供销社、公社机关里工作的人员，这些同学和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来的一样，凭空里比住校生要有优越感，让我们住校生羡慕不已。而史辕牛同学就来自比较发达的北塬史家庄。十三、四岁的年纪，比我大四岁，说话粗声翁气，高喉咙大嗓子的透着霸气。“x的，这一觉睡的舒服。烂铁皮壳子的汽车，吼吼个毛啊，打扰老子的好梦。”其他同学都悄么声地穿衣服。谁也不敢接话，透着小心。我翻身起床，一脚伸出，突然感觉一股冰凉的湿气渗入皮肤，心里一惊，昨夜无声的哭泣了很久，迷糊过去就睡死了，这是“尿床了？”翻开被子看看，褥子的一边，一片湿的印迹。这上学的第一天，还在教室后面，老师、女同学都会看到，丢死人了，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想了想，三下五除二，快速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好，褥子卷起来卷在被子上，旁边的同学看我卷了褥子，也一个个的跟着把褥子卷了起来，这时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总算糊弄过去了，不会被发现第一天就尿床了，被大家看不起，至于晚上睡觉到时候怎么凑合都行。“都起床了，一会要出早操。都起来了没有？”随着声音，班主任刘老师走进了教室。我们齐声回答“都起来了！”“那好，准备出早操！”“是”！大家应声。刘老师走出教室，吹响了集合的哨子！我们穿好鞋子，跑出教室，女同学也已经过来了，站在门前，没住校的也陆陆续续的到了，看样子全班三十二三个同学，被排成三队。数了一下，女同学有七名，偷眼看过去，站在另一队的一位女同学长的真好看，应该比我大一些，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挺翘的小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两只小辫子整整齐齐的，衣服都应该是裁缝缝的，合身而有型。而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妈妈和姐姐手缝的，也舒服，但没有裁缝缝的好看。多看了排在我旁边的这位小美女同学几眼，心里和姐姐，小惠妹妹比较了一下。就在老师指挥下排着队，听着哨音往操场跑去。 出完早操，刘老师带着同学们排着队进了教室，全体同学站在我们的通铺前，队伍后面就是一床床颜色各异，形状五花八门的被褥。老师按照个子大小开始排座位，每排四张桌子坐八个人，四排多一个桌子放在最后排的的中间，一共三十四名同学分成四个组，第一组靠教室南边窗户的一竖排，第二组隔一个过道紧邻第一组，第三组和第二组的桌子相连占据了教室中间的两竖排，隔了一条通道第四组紧贴北边的窗户，我被刘老师指定坐在第二组的第一排紧靠过道的位置上。是因为我个子最小，刘老师昨天已经给我指定了座位，被直接按在了凳子上，坐在凳子上心里嘀咕着希望同桌是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女同学由于个子都不太高，六个女同学都被排坐在前两排，可是刘老师没给我面子，我的同桌并不是我想要的同桌，而是另一个女同学徐秀莲。比我大三岁，心里有几分失落。排完座位，老师指定了几个班干部：班长，体育委员，从左到右四排桌子分成四个小组，指定了四个小组的组长。然后是刘老师要求自我介绍，自我介绍让我记住了全班大部分同学的名字和来历，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叫刘文，家住东街，妈妈在附近单位工作。下面的时间就应该是早读时间，因为没有发书，没有书读，今天的早读时间改为班长指挥四名组长发教材，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同学负责发书，一阵乱哄哄之后，课间休息。“同学们把自己的馍馍拿到开水房里去放在笼屉上，有同学负责给大家溜热，每个班一个笼屉，我们班的笼屉上边写的是初一一班，大家不要放错了笼屉，记好自己馍馍的位置，不要拉乱了，听清楚了吗？”刘老师的声音。“听清楚了就赶紧去，放好馍馍，立刻回来考试，明白了吗？”“明白了”！放完馍馍，开始了中学生涯的第一节课，摸底考试。第一节课考语文，第二节课考算数（数学）。试卷是代课老师用刻字笔在蜡纸上刻出来考题，然后用油印机油印出来的，油印机是一个框架一样的机器，曾经有几次帮老师印过东西，长方形的框架上张着一层丝网，把刻好的蜡纸贴在丝网下面，四边用铁片的四方框压在框架上，白纸放在框架下面的机器底座平板上，框架压下来贴着白纸，用蘸了油墨的圆辊子在丝网面上滚刷，刻字的地方，蜡被刻掉，油墨印在白纸上。考试结果，我的语文七十二分，算数八十分，不算高也不算低，两个班六十七名同学里，排在第十二名。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反正知道老师不会不要我，把我退回去了，还是有点庆幸。考试结束，下课大约十点钟，开始吃上午饭，那时候每天两顿饭，十点钟吃上午饭，下午四点钟吃下午饭，我的馍馍袋子里的杂面馍馍一共二十四块，每天四块，上午两块，下午两块，那时候每周六个工作日，今天早上在笼屉里我溜了两块杂面馍馍。下课了，全校两个年级四个班大约一百四五十名学生都拥往开水房。开水房由学生自己管理，烧开水溜馍馍。四个班轮流值日，每个班一个礼拜，负责挑水、烧水、挖柴火、溜馍馍。每个班里具体由生活委员安排，我们班三十四名同学中有九名家住附近，回家吃饭，不用值日。另外二十五名同学分成六组，每天一组值日。其他五组里都是四人一组，一人下到河边的小泉里挑水，另一人大部分都是女同学烧水溜馍馍，其他两人进山去砍柴。我们组里因为我年龄太小，另一个同学申公社小儿麻痹，行动不便，只能烧水，所以多了一人，我有时候帮忙进山砍柴，有时候留下来烧水。在开水房后面的悬崖上有一溜半坍塌的窑洞，每个班一个窑洞，砍回来的湿柴草放在窑洞里，储存起来放干，干柴草才能烧着火，值日的班级在自己班的窑洞里抱柴火烧火，所以每个班都得保证自己的窑洞里的柴火充足。下课后我一直在教室里等到水房里人少了，才去把自己的馍馍拿回来，顺便舀了一碗开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筷子和炒酱菜，就着咸菜吃了馍馍喝了开水，有点没有吃饱肚子，但不能再多吃，吃超了，到周末要饿肚子。饭碗就只喝了点开水，也不用洗碗。 吃完饭无事，住在附近的同学回家吃饭了，其他住校的同学都在教室里聊着天，我在山茆村长大，平时就没有几个人，养成了喜欢沉静的习惯，不怎么喜欢聊天，一个人慢慢出了校门，跨过国道从小路下到河边，坐在泉边的石头上看着阳光下的大谷河哗啦哗啦的慢慢流着，一只不知道是野鸭子还是什么水鸟慢慢地在河湾的水里游着，时不时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半天从另一个地方冒出头来，抖一抖身上的水珠继续忽左忽右地游着觅食，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忍不住有点难过想家想妈妈，本来想去女生宿舍找二姐，可是想想女生宿舍门口的男性勿近的牌子，还是放弃了。想着想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低下头看着从石缝里流出的细流慢慢汇入下面的泉里，一只很小的螃蟹从石缝里钻出来，在泉边的泉水浅处横着走一段，停下来吐几口水泡，继续往前走。我稍微移动身体，小螃蟹吓的一溜烟跑回石缝里，不敢冒头。过了一会小螃蟹又慢慢的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看，重复着前面的动作。看着泉边水里沙地上的螃蟹脚印，被水波一下下地慢慢荡平，心里的不开心慢慢地缓解了下来。看着又一次露头走出石缝的小螃蟹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任课老师是连杰连老师，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老师，廋廋高高的，是一位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快而利索的老师，一上来就开始讲解今天早上的考试题目。看得出连老师中午已经把我们班的考试卷子改完了，逐人逐题的点评着试卷内容，不时的表扬或批评着试卷的主人，语言诙谐而犀利，因人而异地引导评判着优略对错，让学生在容易接受的情况下掌握着学习方法。我平生最幸运的是在金家嘴五人炕桌小学里遇到了孙老师和张老师的启蒙。现在在初中阶段碰到了一批年轻的认真对待事业、尽职尽责的老师。“下一份是。。。汪小华同学的。”连老师翻着试卷，念出来了我的名字，听连老师叫我的名字，我自然反应地站了起来。“连老师好！”“你就是汪小华，这么小，你几岁？”连老师翻看着我的试卷，看一眼我，嘴里问道。“连老师，我不小了，十岁了”我回答。“虚岁还是实岁？”那时候渭北塬上的人喜欢说虚岁年龄，连相可以虚两岁，比如你十岁，生月在上半年的，可以说虚岁十二岁了。所以，连老师问是虚岁还是实岁。“连老师，我十足年龄是九岁五个月，也就是十岁了。”我回答。“这么小，你是咋混上来的？”我无言以对，“连老师，我。。。”“不说这个了，来看看你的卷子，八十分，还凑合，只是你是个粗尾巴鸡吗？大题都基本做对了，扣分都扣在粗心大意上了，你小学老师怎么教你的？没教你认真读题，规范做题吗？下面把错误的地方全部认真地做一遍，总结下做错的原因，怎样吸取教训，做完了明天晚上，来我办公室找我。记住了吗？”“连老师，我记住了！”我恭敬地回答。连老师转头#面向大家：“看看人家小朋友，比有些人小三四岁，人家大题都做对了，再看看有些人，撒（头的意思）比别人两个都大，大题几乎没有做对的，你那里面装的是黄泥巴吗？每个人回去都认真地给我做一遍，做完了来找我，谈谈你的解题思路，听清楚了吗？”“清楚了！”大家齐声回答。“谁都别想着偷奸耍滑，讲不出来怎么做题的思路，就再重做，过不了关的，别想着抄袭糊弄我。”连老师大声说道。“我有的是时间，都必须给我搞懂搞明白了。知道了吗？”“知道了。”有人牙疼似的回答着。下面很多人眼睛瞪大了，脸苦了起来。 下午第二节课是地理课，代课老师彭老师是南方的赣省人，三十岁出头，正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知什么原因被分配来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山村中学，还没结婚，喜欢打兵乓球，每天课外活动，都见彭老师在乒乓球台前挥汗如雨地和老师或者同学在战斗。喜欢吃核桃，自从知道我和二姐来自沟畔村，也知道我们的老家是南方人后时不时让我们从我们村给他代买核桃，我们村的庙背后的核桃又大又绵，一分钱一个，一元钱能买一小口袋。还有几家人自己家有核桃树的，我们回家背馍馍时都替彭老师光顾过，每次卖核桃的叔叔婶婶都会每人送我们两个核桃吃，算是给我们的酬劳。今天彭老师手端着地球仪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用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同学们好，我姓彭，大家叫我彭老师就好！”“彭老师好！”大家齐声打招呼道，声音乱乱的，一喳子的当地口音。“今天是我们第一课，让我们来认识一下我们的国家在地球的什么位置、首都北京在中国的什么位置、我们省在中国的什么位置、我们学校在我们省的位置。”彭老师温文尔雅，侃侃道来。耐心而细致。。。。一节课下来，如醍醐灌顶，基本知道了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愚昧一点点地从大脑里被抹除。下课的时候老师通知下面的自习课和课外活动时间，开全校迎新生大会。有公社领导参加。大会在操场进行，我们学校的操场也就比标准篮球场大一点，南北边各栽了一个木腿木板钉成的篮球架，操场北面篮球架下面临时摆了一溜桌子，桌子上铺了红布，中间位置摆放了一个用红绸子包住的麦克风话筒。我们排着队，同桌两人抬着自己的长条板凳进入会场指定的位置，抬头挺胸地坐着面向主席台，同桌的徐秀莲同学个子比我高点，来自坡头村，一看也是个苦孩子，因为和二姐住的铺位不远，关系也慢慢地还好，因此对我也算还好。但那时候流行男女生没有事互相不说话，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对男女之事敏感、害羞、懵懂和向往。我们也免不了俗，很少交谈。今天穿着干干净净的自己家缝的衣服，有着被风刮的红红的脸蛋，显著的北方人的“红二团”，此时正全神贯注看着主席台。主席台上一溜领导坐在铺了红布的桌子后面，严肃的向下面看着。大会由副校长主持，老生代表，教师代表，学校贫管会主任都依次发了言。后面由我们新生代表，二班班长做了表态发言，“我们将坚持斗私批修、努力改造世界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了革命事业，做又红又专的一代新人。”校革委会主任兼校长的夏校长代表学校做了迎新发言报告，勉励新生们不忘领袖教导，牢记自己的使命，以阶级斗争为纲，努力向工人阶级学习，向贫下中农学习，做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最后公社文教青年干事贾干事代表公社做了指示发言和勉励。就此大会结束。刚回到教室，就听我们班班长王耀铭喊我，“汪小华，刘老师让你去校长办公室。”“啊？叫我啊！”我一激灵，校长找我，我没犯啥错误啊，再说才开学第一天，难道是嫌弃我小？找我干啥呢！心里忐忑地打问了校长办公室位置，一路小跑着前往校长办公室，生怕去晚了，校长要开除我。敲门后里面传出一声“进来！”推门进到屋内，校长室是两间房连在一起，侧面左右两边墙上各挂着两张领袖们画像，迎面的办公桌后面椅子上坐着贾干事，两边分别坐着校长和刘老师，刘老师陪坐的稍微靠外一点。桌面上顺序摆放着墨水蘸水笔、笔筒、罩子煤油灯等物件。而正对面的墙上面横贴着一幅红纸大字：“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我走进去看清情况，立刻站好打招呼，“贾干事好！校长好！刘老师好！”“你是汪小华同学？你爷爷我认识。”贾干事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贾干事叔叔，我是小孩，站着说话就可以了。”我没敢坐。“你的生日是哪年哪天的？”贾干事问。我说了出生年月。“嗯，九岁五个月，成绩考试全年级第十二，也还不错，年龄小，成分也不错，贫农，我感觉可以作为典型报到县上去，你们再整理下材料，看看够不够报到县上去作为宣传典型。”夏校长开口，“成绩不是十分突出，我们再考察下给您汇报。这事就交给刘老师吧。”“好的，我负责整理他的考卷作业等材料，汇报给领导。”夏校长面向我“汪小华同学，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先不要对外说，知道了吗？”“好的，我知道了。”我鞠了一躬退了出来。下午饭和上午饭一样的，两个杂面馍馍，几口炒酱菜（咸菜），一碗白开水，其实一周六天每顿都一样，有时候嘴馋，没管好咸菜的量，提前把咸菜吃完了，到后面只能找点盐，搅和点盐水，沾着馍馍有点咸味吃了就是一顿饭。万事开头难，初中学习生活的第一天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未完待续！图片来自网络，致谢拍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