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家教(小镇春秋12)

黄美德

这个小戊班，是学前教育班。 第一堂课，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清脆响亮的“到！”声一个接一个。点名是师生互动，也是学生彼此相识。 “黄美仙！” “到！”有俩个同学异口同声，同时地站立起来。其中一个便是我，原来我俩同名同姓。彼此相望，面带羞涩。 第一堂课，就这样过去了。课堂上多有提问，但凡叫到黄美仙的时候，两个黄美仙同时站起来。几次以后，我把情况告知父母亲。那一天，恰好二姨父在我家。二姨父是工程师，他知识渊博。父母亲说:“那就请二姨父改名字！” 二姨父沉吟片刻，他说：“改为美德，就叫黄美德。” 父母亲击掌说：“好！” 到了学校，问题来了。那时女生的名字多是芳、香、兰、芬、秀等，名字里带着花花草草，名字里透出女性的温柔和美丽。我这个“德”字带着男性的阳刚之气，多是男生取名用。 我才改了名字，那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男生，见了我就大吼大叫:“黄美德老男生！黄美德老男生！” 放学回家，我神情沮丧地对父亲说：“爹爹，我名字改的一点都不好，那些男生都叫我小男生。” 父亲望着笑了，他撇撇嘴装着藐视的样子，他说：“那是他们不懂，美德，是美好的品德。”后面那一句，父亲还加重了语气。权且这样吧，我没有再说话。 此后，即使男生再起哄，我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时间一久，他们也感觉索然无味，也就没有再起哄了。这个改了的名字，伴了我一辈子，我工作以后，有个同事夸奖我的名字取得好。 就是这一时期，被父亲打了两次。 夏天的午后，父母亲让我守家。天气十分炎热，我躺苇席上睡了。这时，小伙伴来了，她们要约我到河坝洗澡。我非常好睡，她们摇了很久才将我摇醒。就是这次摇我，摇屁股的时候，小伙伴发现我身上少肉，随口说了声：“真是个佝子。”仙佝子又成了我的外号。 宽阔的河床是干涸的，只有一汪汪的小水洼。我们脱光衣服，依次爬到巨石上，然后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口里还大呼小叫：“地主叫我们跳鸭绿江！” 一群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远远地看见父亲来了，我还想给父亲来个表演，我爬到巨石上，手臂才张开，便听到一个小伙伴惊吓的大叫：“你阿爹身后藏着棍子！” 我慌忙跳下巨石，跑去拿衣服。衣服还来不及穿上，父亲的鞭子像雨点似的落下。那一天，我从河坝里一路被打回家。就像狼奔豕突，我一路鬼哭狼嚎，父亲始终没有手软，回到家里一看，鞭子抽打的伤痕，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这一次父亲打我，让我刻骨铭心。日后细想，父亲打我也是在警示小伙伴。河坝里时有山洪爆发，那是会出人命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父亲还打过我一次。那天放学回家，我像羚羊似的跑跑跳跳，挨近家门的地方，我都看见了摆摊的父亲。就在这时，我后面的男生对着脊背猛来一拳，我没有回手，但我向父亲求救，我指着男生，我说：“他打我！”父亲立起身子向我俩走来。我父亲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霎那间，男孩向后退缩。我心里想，看我父亲收拾你。但让我想不到的是，父亲像拎小鸡似的揪着我打，边打边骂：“看你还敢不敢和人打架？” 我一时就懵了，父亲明明看见他打我，我也没有还手，为什么要说我跟他打架？我瞅一眼那男生，他悄悄地走了。父亲这次打我，看来是做样子，没有上一次的皮肉之苦。 然而，这一次挨打，让我悟出来，求人不如求己。后来，惹祸了。 上学路上，妹妹折回头告状，她说：“阿姐，有人打我。” “哪一个，你带我去看。”打妹妹的是她斑的一个男生，我俩追上去以后，我没有打还他，而是将我妹妹推到他身上，我说：“我要看你再打她。” 这男生大概被我唬着了，他往后退一步。恰在这时，蹿过一头猪，男生被闯倒了。次日上学路上，见这男生的手臂用白绷带吊着，见状，我吓坏了，如果他来家里告状怎么办？我不打人，父亲还说我打架，这次是真的打了，我提心吊胆了许久，幸好这男生没有告状，经过这次惊吓，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街道上的孩子，总会形成小圈子，而且有娃娃头。有一次，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娃娃头，距离她们还有几步路，娃娃头就白了我一眼。儿提时代饿伴，我厚着脸皮走拢去，结果她们干脆跑开了，一面跑一面冲着我大叫：“巴结不上小粑粑，红红绿绿嫖你妈！”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感觉委屈极了。这时，父亲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事实上，父亲看到了这一幕。我大声地说：“爹爹，她们不要我玩！” 父亲竟然“呵呵”地笑了。小伙伴都不要我玩了，父亲为什么还笑？我觉得十分的奇怪，我张大泪水盈盈眼睛，我问父亲：“爹爹，她们都不要我玩了，你为什么还笑？” 这时父亲敛住笑容，他说：“她们不要你玩更好，这样你就可以在家安安静静的念书，等你学习好了，她们就要来巴结你了。” 我“哦”的一声，忽然开窍了。我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这几个不要我玩的小伙伴，人也聪明，但贪玩，不用心读书，她们的成绩不好。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会跳神。父亲借这个机会，让我远离她们。 小学一年级的上学期结束了，我的语文和算术分别为“69”和“71”，捧着成绩通知单还不敢回家，幸好父亲没有打我，但就是这个假期，父亲为我补课。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辛劳了一天的农夫休养生息了，父亲不顾周身的疲劳，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补课。父亲补课十分认真，一定要到弄懂为止。有一次補习时钟进位，我的脑子被十进位缠住了，总进不了时钟进位的圈子。小油灯“滋滋滋”地燃烧，瞌睡虫也趁机来袭，我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地往下垂，眼皮也像贴了胶布似的睁不开，我睡着了。忽然之间，我被疼痛惊醒，原来是父亲揪我的眼皮。这是我在求学路上，唯一被父亲打的一次。一侧的母亲看了于心不忍，她说“等她将来有了手表，她自然就会了。”父亲说：“这个孩子与其她孩子不一样，她是长女，她就像一只领头羊，她学好了，下面的弟妹也就好了。” 父亲对我从严要求。那天晚上，我终于弄懂了时钟进位。后来发现，父亲的坚持是对的，算术里许多计量不是十进位，这些是需要“死读硬记”的。 合抱之木，生于毫未；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就是这个假期父亲的补习，让我打下扎实的基础，成为老师青睐的好学生。 屋后的空地，除了坛坛罐罐，还有几个大石头，我和妹妹坐在石头上背乘法口诀。这个，是提前预习了。父亲还去请大楷写得好的，为我们写了字帖，让我们临摹。没有事的时候，我们就在楼上临摹。临摹之初，父亲要求坐姿端正，运笔有力，点、横、直、撇、㮈，一丝不苟。一次，我正在临摹，父亲蹑手蹑脚地来到我身后，他猛地抽我手中的笔，父亲是检验我捏笔是否规范。 后面的卧室，是我一家聚会的地方。父亲对朱熹推崇备至，朱熹认为，一个人要求学，必须先“立志”，立志不坚，如何读书？这个就是要学习主动和自觉，父亲形象的比喻，主动学习如海绵吸水。 父亲还用他自身的经历，阐发主观努力的重要性。父亲八九岁的时候，因为家庭变故辍学了。直到两年后，靠亲友资助才复学。父亲是独生子，小时候顽劣读书不用功。经过戳学，体会到学习机会难得，他知道用功了。父亲说，“这一年，我掌握了三年的功课。”后来父亲还考取蒙化中学。 父亲对那些所谓的聪明人，有自己的看法。父亲说：“当年在杨家读私塾的时候，一次先生布置作文，我们都在动笔思索。这时，有个同学钻被窝捂头睡觉，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钻出被窝一挥而就。”父亲稍顿，接着说道“他其实不是在睡觉，他在被窝里是在打腹稿。”通过这个故事，父亲的寓意是，不要相信那些所谓的聪明，聪明在于勤奋。 还有“凿壁偷光”，“映雪读书”，“头悬梁锥刺股”，“结巴成为演说家”，“铁棒磨成针”等故事。这些励志故事，包含了勤奋刻苦，包含了有志者事竟成。 父亲和母亲，他们肚子里的故事真多。光是猴子的故事，他们都可以讲几个晚上，如“猴子捞月亮”“猴子擗包谷”，“商人捉弄善于模仿的猴子”。还有“慌张三回娘家”，“憨姑爷回门”，等等，这些故事充满了趣味性，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屋后的小屋，溢满欢声笑语，也留下父母亲早教的美好时光。 还有孝道的故事，如王祥卧冰求鲤，还有一个故事，我后来成文上了“说说”，那个故事说明了，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这些，现在叫思想教育课。还有“画饼充饥”和“望梅止渴”，通过成语讲到了《三国演义》。 就这样，我茁壮成长，成为好学生。 1955年，学校成立少年先锋队，首批队员里，我板上有名，而且还是中队委。加入少年先锋队，是少年儿童光荣而神圣的大事。这时，入队的同学，尤其是女生，都在讨论做什么样的新衣服。我看着教室正面墙上的画片，《我们热爱和平》，他俩的衣服是多么的漂亮啊！后来，入队的同学，几乎就像他俩一样，男生白衬衫西服裤，女生白衬衫背带裙。我想象着，雪白的衬衫，鲜艳的红领巾，该是多么的美丽啊！ 这时，我穿的还是母亲手缝的土布大襟姊妹状，看着同学们笑逐颜开的脸，我思忖开了，我也要同学们那样的新衣服。那天放学回家，我先向父亲报喜：“爹爹，我入队了还是中队长。” “哇！”父亲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耀着欣喜的火花。我在学校学习好表现好，是给父亲心灵的鸡汤。我接着又说：“入队的同学都有新衣服了，我也要件新衣服。” 我话还没说完，父亲就说：“不要看别人穿什么，要看别人读书好不好。你现在书读好了，将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一件衣服，父亲都将它用作为励志教材，可见父亲的良苦用心。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为我做了新衣服。那天，父亲带着我到民贸商店去选购布料。最终，选购了块姜黄色地板的碎花布料，又带着我到缝纫社，做了件新式衣服。父亲没有选择白色的布料，父亲认为白色的布料不耐脏。自然地，我也不敢要裙子。但我已经很知足了，“六一儿童节”的那一天，教室前面的旗杆上，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我穿着新衣服。辅导员老师给我系上红领巾，还有手臂上的红杆杆，让我激动万分。 父亲的眼睛炯炯有神，父亲的眼睛不怒而威，小伙伴常说:“你爸爸好凶哦！” 事实上，父亲不是虎爸，母亲不是虎妈，他们从不给我压力。入队那会，我是向往着三根红杆杆，但两根父亲就引以为傲了。此后，我的红领巾和作文《给志愿军叔叔的一封信》，代表学校寄到朝鲜前线。 父亲不愿意给我添新衣服，是担心我的注意力不集中在读书上。后来听大人说，我小时候就很漂亮。父亲害怕这个让我分心，于是，父亲警钟长鸣，开口说话就是，那些美丽的小姐姐就是绣花枕头。听父亲的话多了，我也便排斥美丽。自然，家里也没有这个条件。家里的镜子，是母亲下嫁时带来的，已经变得残缺不全和灰蒙蒙的了。 感悟父亲和母亲的勤劳坚强。父亲除了盘田种地，农闲时赶山街子，父亲起五更睡半夜，披星戴月，父亲落下一身病，最严重的是脱肛还腰肌劳损。父亲全身酸痛的时候，他俯卧床上，让我站在他的脊背上踩踏。这相当于理疗。我这时七八岁。 母亲也是这样，夜以继日的操劳，除了带孩子和做家务，母亲承揽了缝纫社的手工活计。母亲白皙修长的指尖，满是黑色的针眼。到了冬天，母亲的手指出现一条条的裂痕，裂缝里渗出猩红的血液，疼痛难忍的时候，母亲用嘴哈口气，有时用做针线的蜡，敷在伤口上，就着灯火的热量融合敷平。 无以回报，只有好好的读书。 同时，我们也帮助父母亲排忧解难，跟着父亲下田做活，跟着母亲做针线。 母亲心地善良，她将那些不实用的衣服，洗净后留好，遇到那些衣不蔽体的山里人，母亲就会送他们衣服。 后来，外公家和二姨家成了地主，他们连吃的都没有，这时，我就将家里的米、糖等偷偷的送给他们。我以为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若干年以后，母亲说:“你自小就心地善良，常常施舍贫苦人家。” 善，人生的大境界。因为有善，人类的精神才不至于在艰难困苦中慢慢干涸，善，让我们去爱，去怜悯，去体恤，于是，人类多了几个拨乱救世的领袖，多了几个奋不顾身的勇士，多了几个眼睛里饱含泪水的善人。 这就是我的家，潜移默化，春华秋实。 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