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研究

益顺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掀起的“曾国藩热”以来，对曾国藩的研究从未曾停息。尤其在学术上，各种各样的研究层出不穷，有关于他的思想研究、教育研究、道德伦理研究、家教家风思想研究、军事思想研究，等等，方方面面都研究了个透彻。近两年来，郦波教授在评说《曾国藩家训》的节目中讲述了曾国藩的自我教育的故事，使得“自我教育”这一概念能够借用曾国藩的名人效应，开始得到社会上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关于“曾国藩自我教育”话题的热议，也引起了笔者的关注。上网搜索，可见有两三篇关于曾国藩的自我教育的文章，作者从传统儒家的道德观以及反省精神的角度叙事，通过曾国藩的家书家训以及日记的内容，概略地讲述了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而在学术界，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几乎还是一个空白的领域。笔者在“全球学术快报（CNKI EXPRESS）”上输入“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只检索到两篇有关曾国藩的德育教育思想研究的论文，其中一篇是东北林业大学的赫佳婧的《曾国藩家训德育思想研究》，另一篇是华中师范大学的周宇的《曾国藩道德教育思想及其对当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启示》。当笔者输入“曾国藩教育思想研究”检索的结果有173条，但只有一篇期刊文章的题目较接近“自我教育”的研究，它来自于作者陈晓燕在“宁波教育学院学报2021年01期”发表的《大学生积极心理素质自我培育的探索研究——基于曾国藩家训的教育思想》。而当笔者输入“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时，检索到的6条结果中，只有荆世群, 邹彩娟的《曾国藩自我教育观初探》（期刋文章）是完全符合搜索的要求，但其关于“曾国藩自我教育”的研究依然是从传统的角度进行分析，仍然没有摆脱传统道德教育的印象。而笔者认为，“自我教育”作为一个现代教育的概念与现代教育理念，其内涵远比传统的道德教育广泛，应当也包括现代教育学与现代心理学的理论内容。因此，须在传统的道德教育思想的基础上，结合现代教育学与心理学的理论进行研究，才能清晰地把握住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并使研究的结果对现代教育教学产生积极的启迪意义与借鉴作用。

首先，先解释一下什么是"自我教育"，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权威性的关于"自我教育"的定论，但从学术资料以及网络上所获得的信息，基本上可以概括为："自我教育"是一种自我总结与自我反思的过程；是指人通过认识自己、要求自己、调控自己和评价自己，自己教育自己的过程；是人们在发挥其主观能动性的前提下，根据自身以及社会发展的需要，由被动到主动、自发到自觉、由依赖到独立的吸收内化和践行外化、最终达到自我提高的实践活动，并让我们从幼稚走向成熟。

最早明确提出“自我教育”这个概念的名人有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和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马克·吐温曾说过：自我教育是唯一的教育方式。苏霍姆林斯基在总结他一生教育经验后得出一个结论：“只有能激励学生自我教育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我国著名的教育学者冉乃彦在其专著《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中指出：“自我教育与他人教育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没有自我教育的教育不是真正的教育，教育的目的必须通过受教育者的内化才能真正实现。”⑴正如以埃德加·富尔为首的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于1972年提交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报告——《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中指出的那样：“未来的学校必须把教育的对象变成自己教育自己的主体。受教育的人必须成为教育他自己的人；别人的教育必须成为这个人自己的教育。这种个人同他自己的关系的根本转变，是今后几十年内科学与技术革命中教育所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

在我国，“自我教育”已经得到学术界与教育界的广泛重视，教育工作者们也积极地实践着自我教育的理念，但这些实践大多局限于综合实践课和道德教育课。由于受选拔性考试制度的影响，广大家长们与学生们须要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应对考试上，他们还无法真正对自我教育产生兴趣并主动去进行研究、掌握、和实践这一理念。就算是偶有接触，也多是从传统的道德教育的角度去了解它。2011年1月，温家宝总理就《对我国教育改革的若干意见》的批示中指出:自我教育是一种重要的教育理念, 是选择学生学习的自觉性、主动性的重要途径。所谓“教是为了不教”就是要培养学生“自我教育”和“自我管理”的能力, 从这个意义上说, “自我教育”的理念, 在教育改革上具有重要意义。

因此，如果能通过对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的研究，借助名人的效应来推动社会对自我教育的广泛关注，使家长与学生能够认知、掌握并能践行这一教育理念，使学生知道如何能够更有效地把他人的教育内化为自己的知识并不断地提高自我教育能力和实践能力, 不仅是推进素质教育的应有之义, 也是面向未来, 培养独立自主的创新型人才的一大幸事。

一，曾国藩的自我教育之路

大概宣传一项政策或者一个理论须先从一个故事讲起。据说，曾国藩小时候资质一般。在他14岁那年（即道光五年）的一个冬夜，他正在背诵《岳阳楼记》，这时候有个小偷潜入到他的家里准备偷东西。因为有人还没睡觉，所以这个小偷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在房梁上等待。可曾国藩老是记不住这篇文章。后来小偷等急了，就从房梁上跳下来，对着曾国藩把《岳阳楼记》背了一遍，还告诉他：你这么笨，还背什么书！说完扬长而去。（故事情节来源于网络）

曾国藩是不是“笨”，史料无从考证。梁启超在《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中对曾国藩的评价说他“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但曾国藩自己的自我评价则是：“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洎无良友。”⑵如此看来，他小时候是缺乏名师良友的指点，不能掌握有效的学习方法，以至于找不到读书的窍门。那个年代又没有补习机构，想要提高学习成绩，也只有自我教育这条路了。

那么，曾国藩又是怎么样进行自我教育的呢？中国科学院著名心理学家张梅玲指出：一个比较好的教育应该包括自我认识和自我管理的教育，通过认识自己的身份和角色，以及管理自己的工作、兴趣和情绪，达到自我教育，从而实现个人成长和追求幸福的人生⑶。因此，自我教育至少应包括自我认识、自我管理和实践活动三个方面。笔者将由这三个方面来分析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以及他的自我教育之路。

（一）曾国藩的自我认识

曾国藩首先做到的就是自我认识，正如他的自我评价所说的，他自己的天分并不低，只是缺乏指导，导致长久不能开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经常进行积极的反省与反思，以及对反省反思的结果做积极的归因。

1，反省、反思与反刍。

曾有人说，西方人擅长忏悔，中国人擅长反省。中国人的反省精神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传承。儒家文化提倡“吾日三省吾身”（《论语·学而》），鼓励人们“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所以，当人们受委屈或误解时，常常会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句话来勉励或者宽慰自己。皆因对事情多做反省总会让人有所收获，能使人成熟与成长，还能使身心保持平衡，有益于身心健康。因此，曾国藩在《君子慎独论》中总结道：“慎独者，扼欲不忽隐微，循理不问须臾，内省不疚，故心泰。”⑷曾国藩用来反省的办法就是坚持每天写日记，将“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⑸。他在同治二年二月初一日的日记中记录了这样的内容：“夜晚，细想为人处世之所以有不当之处，就是因为观察不够。……我之所以不能够周知万事万物，就是因为不好问，不善于问。”⑹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包括笔者自己）并不真正懂得反省，常常一反省就固着在特定的人或事物，例如，总是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某人的阻拦或破坏、或者是运气不好，不会或者不愿从多个角度或者层面去做反省，甚至有时还要钻牛角尖，导致一反省就陷入了一种负性循环。这种总是固定在事情的一个方面和同一水平上的重复思考其实不叫反省，叫反当⑺。上面的那个例子中，当事人总是指责某某人过去破坏了他的好事，却不懂得从其他角度或者从当时的环境条件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又如，有人在改革大潮中错过了国家发展的红利，看到别人的发展总是懊悔不已，每每慨叹当年不下海，或者当年不趁房子非常便宜时买多一两套，却从不反思当年自己的经济状况、工作环境以及认知的局限。这就是反刍，不叫反省，也不是反思。反省，是指回想自己的思想行为，检查其中的错误。反思是指将自我客观化作为对象进行思考⑻；自我客观化是指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它与历史化（从发展和变化的角度来对待自己）一起构成人的反思能力⑼。但实际生活中反省与反思通常是指同一种思维活动。

而曾国潘最可贵之处就是他的反思、反省的能力。 “近日省察自己短处,每日怠玩时多,治事时少。看书作字,治私事时多;察人看稿,治公事时少。……本无知人察吏之才,而又度外置之。对京察褒嘉之语,殊有愧矣。”⑽，从这一段话中，我们发现他既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又能从别人的角度来看自己。他的书房墙上挂着“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只问耕耘”的立志箴言，能从圣贤与禽兽等多个角度来反躬自省，鞭策自己。在他的家训与日记里，很多都是反省、反思自己为人处事的内容。“余近年默省之勤、俭、刚、明、忠、恕、谦、浑八德, 曾为泽儿言之, 宜转告与鸿儿”⑾, 曾国藩“经常以八德自勉, 有一事与之不符, 他就要痛骂自己。他时时检查自己的不足之处, 时时自省改过。他终生坚持写日记, 就是为了时时检查自己的不足之处, 时时自省改过。此外, 他怕有自己检查不到之处, 经常让朋友、幕僚和亲人们看自己的日记, 让大家给他提意见, 进行‘师友夹持’”⑿。曾国藩不仅是自己做反省，还要从别人的角度来检视自己、反思自己。正是这种懂得换位思考的能力，使他的心智不断成熟，从而帮助他在学业和事业上获得成功。郦波教授是这样评价曾国潘的：“一个有勇气的人不是面对敌人，是面对自己。敢于面对自己，才是真正的勇敢。能把自己的错误一点点记下来，然后每天看，触目惊心，就可以改正自己。”⒀。

2，对成败的归因。

归因理论最初是由社会心理学家海德于1958年提出，它假定寻求理解是行为的基本动因。韦纳以此为基础对学生的学业成败归因进行了系统的探讨。韦纳的归因理论提出，人在解释成败时的主要原因有能力、努力、任务难度和运气，其中，运气与任务难度属于外归因，能力与努力属于内归因。韦纳从控制点、稳定性和可控性3个维度分析了原因的结构⒁。分析的结果是，能力、任务难度和运气既是不稳定因素，亦非人为可控。人能够自主控制且能持之以恒的因素只有自我的努力，是属于积极的内归因。有人遭遇失败或挫折时，习惯归咎于外在的因素，如外部的压力、运气不佳、抑或是任务难度太大了。但曾国潘常常是做积极的内归因。尽管归因理论是20世纪的心理学知识，但一百多年甚至更早期的人已经懂得这一方法，只是没有人去做专门的研究而已。“耳之短处，在言语欠纯讷，举止欠端重，看书不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峥嵘，若能从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功，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自而精进而不觉。”⒂在看到自己的不足时，曾国藩的总结就是自己还不够努力，还须继续下功夫，只要持之以恒，不知不觉之中就会出现自己想要的效果。心理学界有句名言：改变别人先从改变自己开始。要求别人与环境作改变，等待他人来迁就自己，企盼能让环境来适应自己，或者怨天尤人，往往都是徒劳无功。而改变自己是当下就能决定的，且可以立即行动起来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只要自己想努力，没人能够阻止你。“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⒃战胜自己就是最好的自我教育，它能使人的心理变得强大，使人的心智变得成熟，只有坚持这种行为，成功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见年无分老少，事无分难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种树蓄养，日见其大而不觉耳。进之以猛，持之以恒，不过一二年，精进而不觉”⒄。在曾国藩看来，任何人只要能够持续努力，终会获得很好的回报。“凡人做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想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⒅，大概这世上只有努力最省力，怪这怪那，想走捷径，最终可能一事无成。行为主义心理学派认为，烦恼=欲望（需求）÷行动。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只有行动起来，不断地努力，才能离成功越来越近。所以，从曾国藩的读书经历中，确实有不少值得当代中小学生借鉴学习的东西。

（二）曾国藩的自我管理

1，曾国藩的自我管理溯源：曾家的家教与家风

自我教育的另一个要素就是自我管理。这方面要归功于曾家的家风与家教。由曾国藩的太祖爷爷开始就立下了“勤俭立身、耕读保家”的家规，无论是立身还是管理家庭，都以勤俭为本。其次，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提倡“八字”家规和“三不信”，即以“早、扫、考、书、蔬、鱼、猪”为主要内容的“八字家规”。“昔吾祖兴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第一起早；第二打扫洁净；第三诚修祭祀；第四善待亲族邻里，凡亲族邻里来家，无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之，有喜必庆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此四事之外，于读书、种菜等事尤为刻刻留心。故余近写家信，常常提及书、蔬、鱼、猪四端者，盖祖父相传之家法也。”⒆“三不信”是指医药、地仙和巫僧。家规家训不仅是用于教育子孙后代，同时也是用来约束自己的。曾家长辈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他们以身作则，以实际行动为子孙后代竖立榜样，使得优良的家风可以代代传承。曾国藩在其家训中提到：“吾家累世以来，孝弟勤俭。辅臣公以上吾不及见，竟希公，兴冈公皆未明即起，竟日无片刻暇逸，竟希公少时在陈氏宗祠读书，正月上学，辅臣公给钱一百，为零用之需，五月归时，仅用去一文，尚余九十九文还其父，其俭如此，星冈公当孙入翰林之后，犹亲自种菜收粪。吾父竹亭公之勤俭，则尔等所及见也。”⒇言传身教胜于单纯的说教！一个人生长在这么优秀的家庭，怎么能不成材呢？！曾国藩说，“余近亦黎明即起，思有绍先人之家风。”（21）说明曾家的家教家风的传承是成功的。“家中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若子弟不贤不才，虽多积银积钱积谷积产积衣积书，总是枉然。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性，四分由于家教”（22），正是从小的耳濡目染，使曾国藩养成了自我管理的好习惯，使他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并悟到了成功的决窍，从而能够刻苦读书，坚持早起，以“慎独”自律，勤于反省以修身养性，“既戒恼怒，又知节啬，”（23）最终造就了他的高尚品格。即使后来身居高位，也能保持低调、谦虚的为人，并始终保持自我教育的习惯。

2，曾国藩的自律

得益于曾国藩的家教家风，曾国藩从小就养成自律的习惯。在日常生活作息方面，曾国藩继承其祖父早起的习惯，“起早亦养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脚，似于身体大有禆益。”（24）他在日记中告诫自己要注意克制私欲，每日反思自己的言行：“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25）。曾国藩在湖湘文化的氛围中长大，从祖父一辈开始是重视读书，自小深受理学思想的熏陶，因此儒家的“慎独”思想对他有着深刻的影响。他认为君子应“敬孤独而慎幽微”（26），一个人不仅是要在人前表现自律，更重要的是独处时也要严格地要求自己、约束自己。＂余不能禁人之苟取，但求我身不苟取＂（27），从他在给家人的家书中的表述，可见曾国藩确实做到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曾国藩曾在日记中记录了这样一件事：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二月，他得知一个朋友娶了一个貌美的小妾，就借故来到朋友家一睹芳容。他见到这个女子后大加赞叹，说话轻薄，甚至有挑逗之言，导致大家都比较难堪。当晚回家后，他便在日记中批评自己“猥亵大不敬”，并立誓要改了这个毛病。曾国藩之所以严格要求自己，是因为他志存高远，＂有志学为圣贤＂（28）。

自律与自省是一对相辅相成的品质，是自我管理的重要内涵。一个人，哪怕他的志向再远大，若是缺乏自律，他的理想之船恐怕也行不远。正因为曾国藩能够长期坚持对自我的教育，使他终于从读书中得到了智慧，获取了常人所不能知道的秘密——“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须立志改变，古称‘金丹换骨’，余谓立即丹也。”（29）这等于说，读书既可以能令人开窍，也可以改变命运；所谓一窍通，窍窍通，读书不再是难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30）从此之后，他的人生一路开挂，读书当官两不误，最终成就了“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美名。

（三）曾国藩的读书实践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的目的决定我们追求真理的路能走多远。从曾家的家规来看，一开始，读书的动机是为了“保家”，是一种带有功利目的的外在动力。曾国藩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刚开始读书也没有明白读书的真正意义。为了什么而读书？读书的动力来自于哪里？这是每一个学生都要面对的问题。每一个家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需要，有时还会受时代变化的影响。

教育心理学中有一种关于读书的“基本心理需要理论”（31），认为一般幼儿园的小朋友或者小学生一旦得到老师与家长的表扬，就会增加学习的积极性，这是人们读书的最初动机，因此很多老师、家长都会善用表扬和奖励来促进学生的学习动机。在班级中，有些同学英语口语能力特别出色，有些画画特别捧，有些弹钢琴已经获得了十级，等等。学生一旦掌握了某些能力，就会得到老师的重视，甚至周围同学们的漾慕。于是，掌握某种能力就成为学生学习的动机。曾国藩也曾经历过此阶段，他在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七日的记中写道：“凡读书有为已为人之分。为人者，纵有比得，亦已的然日亡。予于杜诗，不无一隙之见，而批点之时，自省它有为人之念，虽欲蕴蓄而有味，得乎？”唐浩明点评指出“读书有为已为之分”是出自《论语》，其中“为己”是为了自身的道德学问，“为人”是为了装点门面，为了在人前炫耀。而日记中的内容“自省良有为人之念”是曾国藩反省自己读书是为了装点门面、炫耀之意。（32）说明伟大人物的成长过也有着与普通人相类似的心理历程，精神境界的提升也会有一个进阶的过程。就像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说的，人只有满足了基本欲望的需求，才可能去追求较高层次的需求，最终完成自我的实现。

读书的动机，除了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表扬与赞赏、或者是为了获得能力之外，也有读书是为了获得社会地位的提升。有些同学希望通过读书成为科学家、公务员、学者、或者是企业家，以此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获得别人的尊重。这些都不是读书的长久的可持续的动力。也有同学一开始只是为了以上某种动机而读书，后来对读书本身产生了兴趣，使读书成为终身的爱好，成为一种内在的动力。只有读书或者学习本身，才是人们能够持续终身学习的动力。

外在动力容易影响人的学习态度，一旦得不到表扬和奖励、考试成绩不佳、追求的学习目标遭遇挫折或者失败，就会表现失望甚至沮丧的情绪，学生往往容易产生消极外归因判断，学习上倍感压力，怨东怨西，逐渐丧失信心，开始对读书和学习产生厌倦。究其原因，就是他们读书的目标是为了考个好成绩、上个好的学校，这在教育心理上叫“成绩目标”设定。只有把外在的动力转化为内在的动力，以掌握知识本身为目的，才能认识到读书的真正意义，从而端正读书的态度，并能养成开放的思维、敢于挑战困难、积极向上的精气神。这在教育心理学上也叫做“掌握目标”设定（33）。只有把功利性的想法转变到掌握知识本身，让学生对读书本身发生兴趣，才有利于学生身心健康的发展，并且对其人生的成长产生真正积极的意义。而对于曾家人来说，这种认识的转变，也整整经历了四代人的努力。据说，有一次，曾国藩进京赶考落榜，回家途中向父亲的朋友借了100两银子买了一套《二十三史》，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曾国藩的父亲知道，非但没有指责他，还而希望他不要忘记买书的初衷，鼓励他细心研读。由此说明曾家有优良家风的传承，就算是心怀功利目的性，但只要是有关读书的事情，就会得到家长全力的支持。因此，曾国藩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性，四分由于家教。”（34）

正是家长的无条件支持，帮助曾国藩对读书本身发生兴趣，并积极地探索读书的窍门，包括向师友请教，从而不断地获得进步。他认识到做学问是“要养得胸次博大活泼”（35），而“刷题”只是一种手段而已，所以他在指导他的儿子曾纪泽时，提出建议：“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至要至要。”（36）

　　在曾国藩的求学道路上，对曾国藩影响最大的是唐鉴、倭仁等。例如，他曾向唐鉴请教“检身之要，读书之法”（37）唐鉴教他先专通一经，然后再“旁及”，曾国藩“听之昭然,若发蒙也”（38），获得很大的进步。因此，他在给长辈信中欣喜地写到：“国藩本以无本之学寻声逐响，自从跟随镜海（唐鉴）先生，稍乃粗识指规。”（39）在求学路上，他不断地向优秀的人学习，请教学习的方法以及做学问的诀窍，最终也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读书之道——“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笔者曾经跟踪访问过某位中学生，此人勤奋好学，就是成绩总是不能提升，一直徘徊在中游。但他胜在人缘好，那些优秀的同学都愿意与他交朋友。在交往过程中，他发现每一个优秀的同学都是从小就培养起好学的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兴趣点，并且持之以恒。通过对照这些同学的优秀之处，他看清楚了自身的弱点和不足，然后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进步通道，发奋图强，最终也超越了大多数之前比他优秀的人。但笔者认为，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学生本人想学，如果本人激发不出想读好书的进取心，给他再好的辅导与帮助也没什么用，这也是当今很多家长与老师所遇到的难题。从曾家的经历来看，自我教育须从家长自身做起，家长必须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才有可能把孩子培养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

曾国藩参加科举考试，前后考了七次，到了21岁才以倒数第二的成绩考中秀才，23岁中举，27岁殿试，位列三甲42名。与同时代的优秀人才相比，这样的成绩不能算出色，但也使他认识到，读书首先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其次还可以陶冶人的情操，使人变得智慧。“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以图自卫其身。”（40）曾国藩清醒地认识到，读书首先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但也仅仅是一种手段而已；而读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进德”，即所谓的“变化气质”。读书需要有钻研的劲头，就像是在探寻宝藏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旦达成目的了，才会发现原来宝藏就在自己身上。这时候才能达到像《周易》所讲的：“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41）的境界，有机会的话就为社会多做贡献，没有机会就“独善其身”，生存已不成问题，要不要富贵也可以自由选择，但曾国藩还是选择了不要，所以他提出：“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42）因为他已经体验到，富贵只不过是读书的附加值，如果一味追求富贵而忽视读书、不进行自我教育，那么富贵终究是留不住。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变化气质，是一种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一切事物的觉悟，自然也就能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尽管变化气质并不能帮助我们获得什么财富，但至少能让我们在这个物质横流的世界中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因此，曾国藩才会提出人生最基本的东西就是“读书”。

二，曾国藩的自我教育思想对现代教育的启示

现在的教育越来越内卷，很多家庭都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因而倾其所有，全力投入子女的教育，这大概是培养人才的必经之路。一百多年前的曾家，也曾倾其全家所有，历经四代人的努力，才培养出一位名留青史的人才。曾家一开始也是出于功利的目的而培养后代读书，立下“耕读保家”的家规，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考取功名。芸芸众生，生存为第一要义，然后才能追求更高的目标。曾国藩也未能免俗，他也要经历一个探索的过程，最终他总结出了读书三要：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43）多数人追求进步，都“不甘为下流”，但此时的“志”，也只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而已，还缺乏明确的目标及具体的内容。只有到了明确提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以图自卫其身。”，他的人生总算是有明确的方向。笔者曾跟踪访问过两位中学生，其中一位成绩优秀高二时就位列年级前二十，另一位成绩一般，处于中等水平。他们都很有志气，表示读书的目的就是“不甘为下流”。但成绩优秀的那位似乎并没有明确的人生方向，到了高三时更是表现出后劲乏力，结果成绩不断下滑，但最终高考的成绩还是上了一本线。而那位成绩一般的同学，从高二开始就有了人生的方向和对人生的规划，不但能下苦功夫，虚心向别人请教，还积极参与各种集体活动，最终考上了985大学。这说明读书不止要“立志”，还要“修业”和“进德”。人生只要有了志向、有了目标方向，其它的自省、自律、自我认识、自我管理以及自我教育，都是围绕着这一中心主题而展开的。

其次，要“修业”，就须“有识”，就须有永不知足的求知欲，还须要有恒心和毅力，所谓“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44）“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45）知识需要一个学习积累、实践、反思总结、再学习、再实践、再反思总结的过程，只要肯下功夫，“但至诚，无不灵”。因此，读书的过程，还须掌握一些读书的方法，比如，“凡读书有难翻者,不必遽求其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吟。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几阅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46）也有人说，方法即过程。每个人成功的过程，都有规律可寻，就像每年高考状元的读书经验，事后都能总结出很多高效的读书方法来。但别人的经验是否适合自己，还须经过实践的检验。然而不管是现代人抑或是古代人，任何人不管抱着什么目的读书，都要经历过读书的苦和累，并且持之以恒——“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知一句便行一句。坚持二者并进，则便会达到下学便上达的目的，才能始于修身，格物致知、诚心正意，而终于治世，获得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功效。”（47）这其中的核心要义就是“诚心正意”！须有强大的毅力来支撑，须要有“坚卓之志”，才能够长期坚持下去，然后再一点一滴地积累学问，一步一步地开窍。只有经历过读书的大苦，才能发现读书的大奥秘！

总而言之，学习曾国藩的自我教育之路，让我们知道读书既能谋生、改变命运，又能变化气质。要做到这几点，就要先立志、立德、立业、立功、立言，还要持之以恒、坚持终身的自我教育。当前，教育改革不仅要为学生减轻负担，同时又希望学生可以减少对教培机构的过分依赖。我们从曾国藩的读书经历中看到，有名师的辅导固然很重要，但还需要经过自我的教育才能把名师的启发转化为自己的知识。学生只有学会了自我教育，教育改革的“双减政策”才能得到真正的落实。目前，社会上对自我教育的关注仅仅是由郦波教授借曾国藩的名人效应所带动起来的，还需要更多的人来推动，尤其需要教育工作者与广大的学生共同来践行。

参考文献：

⑴冉乃彦.《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11月出版。

⑵《曾国藩家书》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陈霞村.曾国藩家书[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35.）

⑶自我教育让孩子成为更好的自己@张梅玲说.2022年11月28日.

⑷（清）曾国藩著；梁启超辑录；杨郁译．曾文正公嘉言钞［Ｍ］．北京：金城出版社，２０１３．７：９５．

⑸曾国藩全集：全6册/（清）曾国藩著.——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8（2021.4重印）第116页。

⑹《冰鉴—曾国藩相人术》/曾国藩原著，梁平天解注/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3月第1版第1次印刷，第386-387页。

⑺许又新著，《神经症》 第2版，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第216页.

⑻许又新著，《神经症》 第2版，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第286页.

⑼许又新著，《神经症》 第2版，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第216页.

⑽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岳麓书社１９８５年版，第４０页。

⑾曾国藩.曾国藩家书[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1999:1643.

⑿黄力.曾国藩对毛泽东早期思想的影响[J]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19年02期.

⒀郦波.《郦波评说曾国藩家训（下册）》，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２０１７年版，第１０９页。

⒁当代教育心理学/陈琦，刘儒德主编.——3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4（2020.1重印）.第177-178页。

⒂曾国藩：《曾国藩家训》，北方文艺出版社２０１３年版，第71页.

⒃曾国藩：《曾文正公家书》，中国书店２０１５年版，第５３４页。

⒄曾国藩全集：全6册/（清）曾国藩著.——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8（2021.4重印）第7页。

⒅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修订版·家书之一[M].长沙:岳麓书社,2011:319.

⒆曾国藩：《曾国藩家训》，北方文艺出版社２０１３年版，第３５页。

⒇曾国藩：《曾国藩家训》，北方文艺出版社２０１３年版，第１０６页.

（21）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岳麓书社１９９５年版，第４５３页。

（22）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岳麓书社１９９５年版，第９页。

（23）曾国藩：《曾国藩家训》，北方文艺出版社２０１３年版，第１３３页。

（24）曾国藩：《曾文正公家书》，中国书店２０１５年版，第３０８页。）

（25）唐浩明.唐浩明评点曾国藩日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4:4.

（26）孙启治解诂,徐干.中论解诂[M].北京:中华书局,2014:25.

（27）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Ｍ］．长巧：岳麓书社，１98５：336.

(28）曾国藩．曾国藩全集.诗文［Ｍ］．长沙：岳麗书社，１９８５：１１２．

（29）曾国藩：《曾国藩家训》，北方文艺出版社，２０１３年版，第７３页。

（30）《曾国藩家书》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

（31）当代教育心理学/陈琦，刘儒德主编.——3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4（2020.1重印），第169页。

（32）唐浩明评点曾国藩日记：典藏版／唐浩明著.—长沙：岳麓书社，2016.7第263页

（33）当代教育心理学/陈琦，刘儒德主编.——3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4（2020.1重印）.第179-181页。

（34）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岳麓书社１９９５年版，第９页。

（35）钟叔河辑．曾国藩教子书［Ｍ］．长沙：岳麓书社，２００１．３：８４．

（36）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二［Ｍ］．长沙：岳麓书社，１９８５：292.

（37）岳麓书社编：《曾国藩全集•日记》，长沙：岳麓书社，1994年，第92页。

（38）曾国藩.曾文正公手书日记(道光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39）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书信(一)[M].长沙:岳麓书社，1985:105.

（40）曾国藩：《曾文正公家书》，中国书店２０１５年版，第３７页。

（41）《周易•系辞下》，（战国）孟子等：《四书五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544页。

（42）曾国藩：《曾文正公家书》，中国书店２０１５年版，第５１５页。

（43）曾国藩全集：全6册/（清）曾国藩著.——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8（2021.4重印）第115页。

(44）曾国藩.曾国藩家书[M].长沙：岳麓出版社，2011年，第50页。

（45）曾国藩.曾国藩家书·劝学篇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

（46）周健人.清代四名人家书[M].上海:上海广益书局,1936:192-193.

（47）曾国藩家书[M].檀作文，译.北京：中华书局，2016: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