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漠雪

二月还冷，我去孤山，访梅。

访一个古人。

清寒的早春，冻雨一连下了好几日。孤山少游客。

山，愈发清寂，孤冷，深远。

梅开了，一树一树的，住满山寺。

雨里起了白雾，浮起了山谷。梅就在雾里开着……清瘦，小瓣，淡香。清一色的冷紫。

在一颗古梅树下驻足很久，静得能听到花瓣迟迟疑疑，次第拆开的声音。古文里，关于“花拆”的记载，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山间弥漫着白茫茫的浓雾，雾气在树枝上，凝结成洁白的树挂。这梅，在寂冷，剔透的冰凌里开着。

远远望去，像开了一树一树的寒冰。

梅落的时候，忽拉一下全没了。低头遍寻，也不见一朵花尸，魂魄一般，全化在雾里。

雾散后，才会看见落花，静静地铺了满山，寂寥，清绝，式微……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孤山的梅，冷得令人心灰意冷，冷得令人万念俱灰。难怪诗人会说："梅的日子，我只想到梅中去死"。

与梅同居的雾，隐去了遒劲褐色的枝干。

梅，粉白的颈，从白雾里探出来。远远望去，花在半山中飘飘忽忽地开着，仿佛是一尺一尺的云宣，一袭一袭的紫衣，或是一个一个的比丘尼正在坐禅。

白雾，浮起了孤山，梅是雾里仙子。飘摇而至，倏忽而去……就连惆怅，留恋都措手不及。只呆呆地愣在树下。

在白雾的冷意中，孤山的梅，凌寒，独自，只为孤山而开。只为一个叫林和靖的诗人开。

他终生未婚，总是一袭白衣，隐居西湖，结庐孤山。他写:“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想送迎。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又是写给哪一朵梅花呢？

林和靖，一生孤独，他有他的梅妻，他有他的鹤子，有他的孤山雪庐。足矣。有时，孤独才是永远。

隔世二十年，一个人写诗作画，有时竟随手而弃。

清冷幽静，闲淡寂远，孤峭澹泊。

在他的笔下，梅花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一生少留文字，画不传人。孤绝的人就是一树冷梅，与早春劈面相逢，早春的清雾才适合梅开。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在孤山上居住吧？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遗使何时发，凭君寄一枝”

在这样清寒的早春，孤山，冷梅。“嚼梅咽雪读贴”该是世外高僧的事。

我只愿在孤山，汲泉煮茗，卧雪抱琴，秉烛赏花……

累了，就在梅树下，和整个春天共枕。

或者，干脆和梅一起死去。

死前，我会折一枝梅给你。

如果爱有来生，你踏雪而来，但凭孤梅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