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戴刚年先生《湖乡诗语》序</font></h3> <h5>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T·S·艾略特曾说,“诗歌是生命意识的最高点,具有最伟大的生命力和对生命的最敏锐的感觉”。但事实是,写诗,并不是一个符合所有人价值观的举动。且不说在当下写诗的价值变现能力很差,也不说某些“诗人”哗众取宠,自甘堕落的做派,仅就娱情怡性而言,写诗也是费力不讨好,常常数茎须都拈断了,还难“吟安一个字”,就算吟安了,似也知音稀少,四顾茫然,惟有孤芳自赏,浅吟低唱。但也是很幸运的,芸芸众生之中总有很多将诗奉为性灵之光的人,红尘也因为他们才如此美好。他们或者“盘活存量”,让自己的心灵在数千年传统诗词的瀛海之中遨游;他们或者“创造增量”,用自己的五彩诗笔记录多彩人生、纷繁世界,在诗词的阆苑里栽下自己的嘉卉;他们“自愿参与,自讨苦吃,自我奉献,自得其乐”(徐晓春语);他们以诗净化心灵,以诗思考人生,以诗明志抒怀,以诗求其友声,以诗教育子女……作为普通公民,他们没有将“诗人”二字标榜额头,而是将诗融化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诗稀释得仿佛看不见了,但诗却又无处不在。你若问,何以见得是无处不在?我会一时语塞,因为有些具备诗性的人,习惯将诗性隐藏在日常面貌之后,这种“不着一字,自得风流”,使得我们不容易窥见其华美的诗心;而另外一些人,往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我们可以读其诗而知其人,读其诗而感其情,读其诗而明其思,读其诗而阅其历,白乐天曰,“言者志之苗,行者文之根。所以读君诗,亦知君为人”,此之谓与?现在,戴刚年先生将《湖乡诗语》奉献给读者,我们正好可以求证,就在这看似平凡的生活中,诗是否无处不在。</h5><h5><br>刚年先生家在洪湖之滨,是典型的“湖乡”人。一提到洪湖这个曾经孕育了数不清的革命传奇与光荣壮举的土地革命根据地,大多数人就会联想到“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的深情旋律。这是一片适宜播种诗情、生长诗歌的土地。作为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建设者,刚年先生这本诗集中弥漫的乡情浓得化不开,诗所生发的芳菲无所不在,令人沉迷。——他自豪于洪湖赤卫队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洪湖赤卫队感怀》有句:“天当被盖地当床,菱角茭粑是我粮。土铳长矛听号角,河湖港汊斩财狼。”这里的“河湖港汊”是一条典故:1938年,毛泽东在《论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中说:“红军时代的洪湖游击战争支持了数年之久,都是河湖港汊地带能够发展游击战争并建立根据地的证据。”——他坚守于九八抗洪前线,保卫家园。《巡堤查险记》有句:“防微杜渐消初患,除草清根铲几重。任尔狂风雷雨暴,坚如磐石锁蛟龙。”1998年洪湖抗洪抢险斗争面临的是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经过七十多个日夜的奋战,这场斗争胜利结束,载入共和国史册。若非亲临火热的抗洪现场,且担责其中,哪能写出如此硬语盘空的诗句!——他沉醉于家乡的湖港河湾。《洪湖春早》有句:“草长莺飞生暖意,晨曦伴我踏歌行。菜花披甲芦苇瘦,翠柳垂丝竹叶青。”在这幅春早图中,油菜花给大地披上黄金甲,芦苇刚刚抽芽显得很瘦弱。正是对家乡由衷地热爱才触发了灵感的机关,打开了想象的天窗。——他热爱生命,记录湖乡四季生活。《谷雨》有句:“有约青蛙声浪鼓,多情望帝语鸣低。谁人垄上织新景,农叟歌声动柳堤。”万物苏醒的早春季节,犁耙水响之际,感受到的是生命的活力。——他寄怀于洪湖的乡亲友人,浮世之中,最重是真情。《重阳故乡逢友人》有句:“换盏交杯嫌夜短,欢歌笑语共天明。何怜今日临迟暮,难忘昔时挥旌旆。”认识刚年先生的人都知道,他顾念亲情,对朋友、同事,也都是肝胆相照,情义当先。细细算来,数十年中,刚年先生在洪湖成长、工作、退休,他的生命与洪湖已然铸为一体,《湖乡诗语》者,可谓是刚年先生对家乡坦露心扉之书,而承载着他一个个脚印与梦想的洪湖厚土,对他的诗章一定也不会陌生。</h5> <h5>我有幸明月先得,提前通读了《湖乡诗语》的稿本,这四百多篇诗词像四百多片新展的莲叶,在洪湖一汊清波之中高高低低,团团田田,摇曳生姿。它们被分为时代风云、咏物抒怀、灵山秀水、诗画田园、四时心声、心香一瓣、缅怀纪念、酬和联谊、探幽怀古、和诗学步等十个部分,题材丰富,几乎涵盖了作者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用这一首首力臻完善的诗章向自己心中的洪湖缪斯轻声倾诉,心灵的湖面由是风平浪静。我相信,洪湖必然也在认真聆听。我们发现,哪怕在我们认为一地鸡毛的日子里,诗,也不是冷冰冰的铁矿石,她真的可以像蔗糖和药片一样融入生活,使生命有了难忘的滋味。刚年先生做到了,我们也似乎可以这样做。明代诗人李梦阳说:“夫诗者,天地自然之音也。今途咢而巷讴,劳呻而康吟,一唱而群和者,其真也,斯之谓风也。孔子曰:‘礼失而求之野。’今真诗乃在民间。”真诗乃在民间,真诗乃在你我心——弗洛伊德说:“每个人在内心都是一个诗人。”<div><br><h5>珠穆朗玛峰屹立在雪域高原,使我们有机会站在世界的屋脊来审视东西方文学的条条江流河脉,我们还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民族的诗歌像中国诗歌这样,在数千年的艰难流变之中,沉淀了不可分割的稳定传统和丰厚博大的文化经验。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这句话凝练地梳理了中国诗歌的辫子,但其中有三个问题需要注意,其一是文学之代变问题,楚汉唐宋元,骚赋诗词曲,确实是拈出了其时代最有代表性的文学样式,于纷繁之中提纲挈领,这是王氏的创举。其二是代变中之不变问题。楚骚外之四言,汉赋外之乐府,唐诗外之辞赋,宋词外之宋诗,元曲外之诗词,它们的文学史地位如何关照,或进一步考虑,缺少主流文学关怀的当代诗词创作事实该如何在当代文学史中呈现?其三是后世莫能继的问题,诗体翻新之“继”,新体诗、歌词、新古风等一干才子,尚在河中摸着石头前进,岂可断言“莫能”?但以上这三个问题其实都是在认可一个重点,即诗要具备当代性。中国诗歌之所以能以大江大河之势奔流不息,关键就是她总能不拒涓流,与不同历史阶段的“当代”携手并行,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概莫能外。我们看到,近百年的诗歌发展历程中,无论新旧体诗人,都愈发注重作品的当代性,绝大部分作者都把诗作为植根于时代的扶桑之木。读《湖乡诗语》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在创作中明显表现出的这种倾向。</h5></div></h5> <h5>首先,湖乡诗语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者的独白,它是时代情绪的琴弦律动。杨匡汉教授曾说:“诗的当代性,主要是在时代的氛围中艺术地展示当代人的精神和心灵。”刚年先生的诗词主题每每与时代扣合,没有将自己置身世外,躲入诗歌的象牙塔里无病呻吟。诗集之中有一组反映武汉人民抗击新冠病毒的作品,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而非道听途说真实记录了这一段历史。如《无题》:“风收雾散雨初停,疫报今时又破零。赤子忧心如剑戮,惊魂一夜盼天明。”2020年初疫情爆发之时,作者已经从工作岗位退休,寓居武汉,恰逢封城抗疫,于是拥有了一段难忘的经历。当其时也,随着行之有效的管控措施步步推行,疫情逐渐得控,但不时仍有零星的感染,“疫报今时又破零”正是这种态势的写照。而“赤子忧心如剑戮”最见诗人情怀,作为曾经战斗在抗洪最前线的他,既为目前有劲无处施而焦急,又为感染病例难以彻底清零而担忧,而这种情绪何尝不是封城之中绝大多数市民共同的精神状态和心灵呼声!尤为可贵的是,在这种困境之中,刚年先生的诗总有昂扬的气势,总有对胜利的信心。如《心海飞歌》:“春风万里一望间,桃艳樱红花正妍。尽扫九州冠疫日,歌飞心海震云天。”在疫情之中和之后,我读到过许多相关的诗歌,它们所共有的这种积极情绪,是这段历史最忠实地反映,我为之感到欣慰,须知历史不是靠躲在角落里暗发毒箭的宵小抹黑的,而是靠冲锋在沙场上的勇士们推进的。<div><br><h5>其次,湖乡诗语并非抱残守缺者的敝帚自珍,而是现代意识的新鲜呈现。刚年先生比较善于用古体诗词的“旧瓶”装蕴含现代意识的“新酒”。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总会觉得写诗词的家伙似乎都是离群索居的怪物,只有被时代边缘化的人才会鼓捣这种文言古董,殊不知写新体诗的青年也许是个老八股,而写传统诗的老头或许是位时尚大咖,现代意识与文学体裁并非总是对立的。刚年先生的诗常会给人以鲜活之感,盖因其诗行中氤氲着与当代生活紧密相连的现代意识。如“诸君本是自家人,身处地球同一村。竞技北京名将聚,比拼冬奥五环新”(《喜迎北京冬奥会》)。地球村(Global Village)是随着现代科技的迅速发展,传统的时空观念被打破,在日益频繁便利的国际交往中产生的新概念,它直观地表现了世界人民无论肤色、无论种族人人平等的愿望。再如,“本是天边五彩霞,荒滩丛立即为家。吟风弄月飞绒絮,饮露衔霜舞翠华。从未娇妍趋富贵,岂因贫瘠怨生涯。一生飘落何时定,万朵赳赳作焰花”(《芦花赞》)。古来诗家对芦花很难摆脱“故垒萧萧芦荻秋”的窠臼,刚年先生赋予了芦花全新的诠释,它不趋富贵,甘于贫瘠,努力生存,尤其是“万朵赳赳作焰花”一句,语新神肖,意气轩昂,升华芦花品格,可谓前无古人。</h5></div></h5> <h5>第三,湖乡诗语并非拾人牙慧者的自言自语,而是语言糅合的不止求索。诗词艺术发展到当代,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近代以来,传统诗词语言和诗词意象一直在艰难地求生存求变化。清末的“诗界革命”就派遣出改造传统诗词的探路者,随后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则发起声势浩大的总攻,一路撤退的诗词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缓过劲儿来。但文学的代变从来不是你死我活,铲草除根,况且诗词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之一,“一万年也打不倒”,它会在优秀传统文化的培护下,不断补充新鲜血液和能量,理智地、开放地成长壮大,以新鲜的、自信的面貌回归文学大家庭。四十多年来,传统诗词的复兴星夜兼程,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投身这个事业,为重塑文化自信踵事增华。我发现,刚年先生并不迷信语言化石,但也不拒绝生命尚存的传统诗歌意象,在《湖乡诗语》中对诗词语言及意象的“以旧带新”作了大胆的尝试。1.他对七律的创作投入了较多心血,尤其重视联句的锤炼。如,“丛芦飞絮随风影,岸树落花听雨声”(《洪湖秋景》),一“随”一“听”,声影相对;一“飞”一“落”,颉颃有致。我们对诗词语言的创新,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杜绝传统语言和意象的出现。在这里,作者将一连串的传统诗歌意象重新组合,甚至直接引用古人成句,营造了一种清新隽永的意境,古人乐见,今人亦能意会。2.他能灵活使用口头语言,如,“牙牙学语笑声甜,手嫩身稚粉脸圆。父母不知乖宝意,横拉竖抱乱折腾”(《外孙登登出生两月》),类似转合二句的这种俗语就像一勺盐,是被起承二句的传统意象的清水稀释过的,所以不觉其俗,反觉其趣。刚年先生在诗词技法上的研修体现在每一首作品上,限于篇幅,不复赘言。<div><br><h5>总体上看,《湖乡诗语》有一种典雅冲淡的气质,走在传统诗词创作的正途上。作者涉猎诗词领域的时间不长,但有点“诗痴”的精神,日常空闲时间几乎全部被诗词占用,从“和诗学步”部分大量的步韵唱和作品就可以看出这种勤学苦练的“痴心”。短短几年间,已然初步形成自己的诗词个性,实在也是对他的“痴心”的回报。由于《湖乡诗语》是刚年先生研习诗词的第一本诗集,其中必然有瑕疵,谁能保证自己前进的每一个脚印都完美无瑕呢?但完美的脚印一定会在前面。</h5><h5><br></h5><h5>是为序。</h5><h5><br></h5><h5 style="text-align: right;"><font color="#9b9b9b">2023年12月14日于先恕楼</font></h5></div></h5> <h5><font color="#9b9b9b">图文:姚泉名</font></h5>